方晴教圆姐做包子,没收钱,只需要圆姐的儿子帮忙买砖。圆姐虽然想请于奶奶出山,但是她也知道于奶奶病了一场,身体还没恢复,她不强人所难。学人家的手艺,不交学费,人家还介绍一笔生意,怎么想都是赚了。
圆姐的儿子做销售工作的,平时在省内到处跑推销他们厂子的砖,这回在家门口坐着都有订单上门,虽然量是小了些,但是蚊子腿也是肉。
圆姐和方晴约好,她备好材料,下午来学。
方晴有预感这次的砖一定行。砖的问题解决了,修厨房的进度就快了一大半。她蹦蹦跳跳到江铮面前邀功。
外婆说方晴是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油。要是在特殊年代,她被敌人抓住了,都不用严刑拷打,只要夸她几句,她就什么都往外说。
“快,夸我!”
江铮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一米六的方晴要微微仰起头看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神采奕奕,江铮喜欢看她鲜活的样子,不像刚下岗那会儿,即便是在笑,整个人看着都是灰的。
“厨房这周末能修好,军功章都不是有你一半了,是全都是你的。”
江铮的嗓音沉稳,无论说出来的是什么内容,他的表情基本上是淡淡的,就算他在开玩笑,在调侃,要是他自己不露出破绽,只听他的语气,是分辨不出来的。
不过,方晴不是别人,是和他朝夕相处的老婆,一眼就看出他在笑她,她轻轻踢他一脚:“笑话我。”
“我哪儿敢啊。你这一脚是佛山无影脚吧,我受伤了,快扶着我。”江铮张开双臂,要抱住方晴。
“你一身鱼腥味,别过来。”方晴忙往后退,躲进了小卧室。
她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江铮像是等着她偷看,又吓唬她要跑进来,方晴赶忙把门关了。过了几分钟,她再开门,看见江铮在生火,门口的蜂窝煤炉子飘起袅袅青烟。
当过几年海军,江铮做鱼很有一手。他没来这个家之前,小姨夫是家里做鱼最好的,但跟江铮的手艺一比,小姨夫做的鱼只能是不腥、有盐味、能吃。
这几条鱼适合红烧,放一勺豆瓣酱,一勺黄豆酱,八角香叶,加水煮鱼,明明就是家常调料,就是特别香,锅盖都盖不住的诱人香味。
江铮在处理蒜苗,方晴又靠过去。
“不嫌我臭?”
“还是臭。”方晴笑嘻嘻地,她今天心情特别好,脑子也转得很快,这么一会儿,她又有一个想法。
“我肯定一点不藏私,全都教给圆姐。但是,手艺这回事,不是教了就会的。圆姐和马哥做馒头是一绝,做肉包子这么几年了都不行,多半是在这上面没开窍。要是我教一教,他们开窍了,那也行,那要是他们还是不开窍,又着急挽回生意,我想我可以去他们那儿试一试。”
江铮关上水龙头,甩了甩蒜苗上的水,才说:“你要开店?”
“啊?”方晴以为江铮会问她是不是要去包子铺打工,没想到他的思维直接跳过去了。
“还没想这么长远,就是,想去试一试。我们厂,不对,罐头厂梅菜扣肉车间有个老师傅特别厉害,梅菜扣肉调味的方子是他师傅和他写的,都快退休了,临门一脚,下岗了,是不是特别冤。结果上海一家私企看中他的手艺,把他请到上海去了,听说一个月工资两千多,包吃包住,原先在我们厂一个月才两百多块,一下就十倍了。”
后来罐头厂效益不好了,两百多块还要延迟几天乃至十几天才发。
老师傅一把年纪开出事业第二春,给方晴打了一剂强心针。她悟出一个道理,有技术何时何地都饿不死。
“我呢,这个年纪要想从头开始学一门新技术,估计是有点难,我也就做点小包子小馒头小花卷还行,就是不知道在外面行不行。”
刚还豪情万丈,说着说着又有点蔫儿了。下岗对方晴自信的打击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江铮一向是支持方晴的,只要不出格,“你都想好了就去做,不在圆姐家,别家点心铺也行。”
他比方晴想的更远一些,到时候方晴想开店的话,肯定不能让外公外婆出钱,他们自己要把资金准备好。
下午,圆姐准时来学艺,她自带了猪肉馅、面粉、葱姜等食材。圆姐有非常强烈学会的欲望和良好的学习态度,就是掩藏不住对方晴手艺的怀疑。大概她不是急得没办法,不会死马当活马医。
方晴把肉馅一分为二,她怎么做,圆姐跟着做,放调料的顺序一步不差。
圆姐倒是迷糊了:“我做包子也是放这些调料,怎么味道就不行。”
方晴笑了笑,这让她怎么说呢,她也不懂。
在搪瓷碗中调好馅儿,盖上盖子,放进冰箱冰镇二十分钟左右,肉馅的鲜味会激发出来。趁着肉馅在冰箱里,就可以和面。
外婆做包子一贯是死面,面皮要软,最好的状态是摊在手心上像是要流下来,这种面皮包出来的包子最好吃。
圆姐是玩面粉的行家,并不认同方晴和面的方子,水放太多了,面皮稀软,都不好包了。圆姐的包子是第一笼蒸出来的,她急于尝味道,快速吹了吹,就往嘴里塞,把她烫得不行,不过,这馅儿的味道是真不错,比她自己调的馅儿强多了,就是面皮有些发硬。
等了十几分钟,第二笼方晴做的包子好了。圆姐不用尝,只看包子剔透的皮儿,就知道一定好吃。一口咬下去,包子皮软糯,肉汁在嘴里爆开,香得能吞下舌头。
圆姐从李家走的时候,对方晴的热情要真诚多了。她到巷子口的杂货店给儿子打去电话:“别管人家要几块砖,一定要把隔壁的事儿当个正事办!”
周五,江铮借了辆小货车,从刘家镇把砖拉回来了。小货车停在巷子口,江铮和方晴两人一趟一趟地往家搬砖。外公外婆要帮忙,小两口坚决不同意。
“啧啧,这砖真是不错,是好砖。”外公十几岁在乡里帮人盖过房子,对砖头有点基本认知。
外婆一听是好砖,一颗心揪起来了,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等方晴和江铮忙完了,她偷偷问方晴花了多少,方晴怕她又急晕过去了,赶紧把跟圆姐的交易说了,外婆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觉得这些砖来之不易,现在小偷很多,胆子又大,和平巷这一片有几家装着防盗门和防盗网,都被入室盗窃了。外婆和外公两人就守在门口,好似堆在院子里的不是砖,是黄金。
周六不到七点,全家都起来了,早早吃完早餐,收拾好,等齐师傅上门。不上班的时候,方晴是要睡到十点过的,她靠在李婷身上打瞌睡,江铮看七点半快到了,去门口接齐师傅。
他走到院门口,正要出去,齐师傅来了。他还带了一个人,六七十岁了,头发几乎全白,看长相跟齐师傅有几分像。
跟齐师傅谈好的价钱都是他一个人的,临时多一个人,这钱怎么算?
齐师傅拉着江铮到旁边私语,赔着笑:“这是我亲叔叔,他家里临时出了点事,需要用钱,全家都出来打工了,十五岁的孩子都去广东了。我叔以前也干过砖匠,快十年没干了,我就想着还是接着干砖匠吧,不然这么大年纪去工厂挑沙,抬钢筋,工厂能要,他身体也受不了。这钱还是咱们先前商量的那样,只算我一个人的就行。”
江铮和齐师傅说了会儿话,齐大叔一直站在那里,像是怕主家嫌弃他不老实到处乱走,他一步也不敢动。江铮望过去,他忙拿出一记讨好的笑,令他满脸的沟壑更加深重。
江铮出去的这段时间,外公和小姨夫聊钓鱼,外婆和小姨聊买菜,在平缓的聊天声中,方晴昏昏欲睡。她都快睡着了,听小姨忽然声音放大:“齐师傅怎么还带了个人?”
一家子迎出去,和齐师傅互道一声好。齐师傅介绍这是他叔叔,来城里找活儿。齐大叔拘谨地笑,双手合十,像拜佛似的跟大家问好。
小姨夫从后面走上前,说:“是齐大叔你啊,差点没认出来。”
齐大叔看了看小姨夫,也笑起来:“这是你家啊,真是巧了。”
小姨夫说:“那次去白岭那边钓鱼,就是住在齐大叔家的,土鸡蛋就是他家的。”
既然是小姨夫的熟人,就不好让人家干活儿了。外公外婆忙把齐大叔请进屋,齐大叔得到齐师傅的同意,才跟着进了屋。
“我衣裳上有土,别把沙发弄脏了,坐凳子就行了。”
齐大叔执意只坐凳子,外公外婆也不好勉强他。
他们是同龄人,天然有种亲近感,很快就聊上了。
“要不是我家小山作孽,我一把年纪了还出来打什么工!我都不好意思说,那个畜生骗我们在城里的公司上班,说老板是酒厂厂长的儿子,很看得起他,让他做经理。我们一直在农村,没见识,他说啥就是啥,真以为他在城里发达了。”
结果,公司不是正经公司,总共就五个人,卖一种叫“健康锅”的产品,声称把健康锅带在头上,可以接收宇宙精华,能治疗各种疾病。
健康锅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铝锅,菜市场有卖10块的、15块的,最贵的也就三四十块,被这骗子公司卖给老年人,一个健康锅要300块。
有人发现受骗了,报了警,警察去查,发现这些受害者提供的地址根本就是个假地址,这五个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儿了。
而齐大叔的小儿子齐小山能被抓住,是一个老乡的父亲得了肺癌,听信了健康锅的疗效,一天到晚戴着一个铝锅,医院也不去了,药也不吃了,没多久就去世了。他的家人认为是齐小山害死了他们父亲。齐小山是骗子,齐大叔一家子都是骗子。
齐小山没敢回家,老乡一家就天天在齐家门口守着,终于一天半夜,把想偷溜回家的齐小山抓住了。
五个骗子落网了一个,很多受害者都找到当地派出所,要求齐小山赔钱。
齐大叔老泪纵横:“那小畜生初中都没念完,能做啥经理。一回来,穿得人五人六的,结果都是骗来的。我们家祖祖辈辈再穷都没出过这种孬人,真是羞先人。”
外公外婆听完,很是唏嘘。遇到这种惨剧,能说什么呢?安慰的话都显得很累赘。一个城市普通家庭都承担不起的金额,压在一个农村贫困家庭身上,无异于大山。
李婷最见不得老实人吃亏,“骗人的有五个人,怎么只让你家负责,其他四家呢?”
齐大叔擦了擦泪,说:“只知道那个老板是酒厂厂长的儿子,其他三个不知道是哪家的。”
方晴问:“酒厂哪个厂长?正厂长还是副厂长?”
“那就不知道了,好像叫李爱国还是李爱华。”
“李爱国!”方晴惊呼。她看向站在门口的江铮,江铮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