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被江铮拉着出来,出了宁都花园大门,她甩开江铮的手,赌气似的径直往前走。
江铮追上来,“小心,有车。”
方晴正想怼回去,人行道哪儿有车,一辆摩托车从他们身边飞速驶过。
“就是这些摩托车不守规矩,人行道的地砖都是坏的。”方晴冲着摩托车离开的方向骂了两句。
“也不是所有开摩托车的都不守规矩。”
江铮见气氛有些凝重,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但方晴不接他的话。
方晴在生气,她气婆家不尊重她的劳动,拿她当旧社会的下人使唤;气自己没本事,有求于人,才要去看人脸色;又气江铮为了逞口舌之快,把她好不容易换来的局面打回解放前。
方晴到这会儿不认为她的小心思有错,但也不是能大喇喇地到处说。她的怒气堵在心口,又因为她这些心思不能正大光明地宣泄出来而更让她气闷。
江铮又拉她的手,她又甩开,不想让他拉。
江铮转身走了,像是要去取摩托车。方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的委屈,心想要是江铮甩下她自己骑车走了,她才不管是不是新婚,这婚离定了。
她不能在这里站着傻等,也不能比江铮晚到家。她凭感觉前面有公交车站台,埋头往前走。忽然一只手在背后拉住她,方晴吓一跳,一回头,江铮气喘吁吁。
“这是要赶着去哪儿?平时怎么没见你走这么快。”
“给。”他拿出两支雪糕,和路雪的,方晴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
方晴压不住嘴角往上翘:“你买雪糕不能跟我说一声?”
“我怕你一生气说不要。”
两人蹲在路边吃雪糕,方晴吃完巧克力味的,又把江铮的蜜瓜味的吃了。
甜食果然能让人心情变好,方晴想了想,她生江铮的气有些没道理,江铮也是为她出气。
结婚前,婆家人虽然对她没有过分热情,但也是周到有礼。魏三妹一口一个小晴,有时候,喊方晴比喊赵丽还亲。
方晴没那么天真,幻想把公婆当亲爹妈。扪心自问,要她和陌生人相处几个月,就完全当做自家人,她也做不到。那时候她想的是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反正他们婚后也不会跟公婆住一起。
婆家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大家庭聚会,三亲六戚,交好的朋友都会来,在这个场合,方晴和其他亲戚一样是座上宾。她后来明白了,在亲朋好友面前爱护她,不是处于对她的认可和尊重,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面子和名声。
“你妈说我们的房子可能分不下来。”方晴蹲累了,站起来甩甩腿。她把魏三妹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江铮。
江铮眉头一皱,方晴的心提到嗓子眼,房子真拿不到了?
“老刘,就是闹多分一套房子的工人,那事儿厂里早就做决定了,厂子还有几套平房,分给他儿子一套。不会动我们的房子。”
“真的?你妈说那个李厂长......”
“过段时间,他还在不在酒厂都不好说。”
方晴出了很多汗,一半因为热,一半因为着急,碎发粘在她的额头上。江铮轻轻拨了拨碎发,用手背擦去她额头的汗珠。
“脏。”
“你自己的汗。”
“我是说你的手。”
江铮把手背举到她眼前,方晴做出嫌弃的样子,把他的手扫开。她的动作轻,说明她气消了。
方晴气性有点大,但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程手上没提东西,方晴双手环住江铮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公路两旁的楼房和树齐齐往后倒。方晴猛然发现三江市仿佛一夜之间起了很多高楼,这些高楼之后,还有更多的工地在施工。
“你妈也真是的,拿房子吓唬我们。”方晴触景生情,她口快,说完觉得不对劲,找补了一句,“我实话实说,不是挑拨啊。”
“以后不用经常去那边。”
方晴以为江铮会说“我早跟你说过”,江铮跟她说过好几次不用经常去婆家。她还记得婚前她旁敲侧击地打听,江铮直说每个月去一次就行,那时候她以为江铮是随口敷衍,很多男人对这些细节都不上心。后来结婚了,江铮说了几次不用去,她才知道他说的一月去一次是认真的。现在想来,就是每月的大聚会吧。
能被当做座上宾款待,去厨房晃一圈,什么都不做,就能被夸出花,当然好啊,方晴想,她又不是天生骨头轻,不干活就不舒服。
至于工作,另想办法吧。
这天李婷只上半天班,中午交了班,她在商场负一楼吃了碗抄手。想着给两个老人买两件薄衬衫,逛了几家商场,没找到合心意的,最后买了布,自己裁衣服。
李婷一踏进院子,看见二女婿的摩托车。外婆坐在门口剥蚕豆,冲着小卧室方向扬了扬:“在睡觉。”
“都睡了?”
“小江出去了,他那个朋友,白白胖胖的......”
“好像叫潘子。”
“对对,就是潘子,来找他,说是汽修厂有辆车修不好,老板请小江去帮忙。”
李婷放下东西,洗了手,拿了凳子坐在门口,和外婆一起剥蚕豆。
外婆又说:“小江懂修车,也是一门手艺。”
李婷撇撇嘴,她一直不太看得上江铮,这个看不上不是针对江铮这个人,是针对他做女婿的身份。如果江铮不是他们家的女婿,李婷在大街上看到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会真心夸一句好人才,但是,对女婿的评判标准是不同的。
她虽然是姨妈,但她姐去世后,她手把手把方晴带大,对亲女儿也就这样了。
“他们去那边,小晴的工作定了吗?”
外婆看了看小卧室,压低声音:“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挺好的,有说有笑的,我也没问。我猜没信儿了。小晴的性子,要是定了,一回家马上就说。”
“该!”
自从方晴跟江铮处对象以来,李婷憋在心里那口气出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担忧和焦急。
“当初给她介绍棉纺厂的张会计,她看不上人家,要选长得好看的。现在知道了吧,好看不能当饭吃。”
外婆瞪她一眼:“你还挺记仇的,还是当小姨的呢。那个张会计连我都看不上,长得实在......张会计的妈脾气不好,张会计是出了名的孝子,小晴跟他结了婚,不知道受多少气。”
“张会计自己有房啊,不用跟公婆住一起,能吵什么。我们家小晴那张嘴也不简单。”
李婷说:“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发现小江除了长得好看,有什么地方比张会计强。”
“这话可不能到处说。平白的让人看笑话。小江不错了,之前也打听了,他在部队干得也好,进了酒厂,头年就立功。周末还挣点钱,都给小晴了。”
李婷不信,外婆忙说:“真的,我看见了。”
“就是没打听出来为啥退役了,都待了好几年了,有机会往上走的。不会是在部队犯错了吧。”
越说越没谱了,“这年头立功没几个人知道,犯个错,早就传开了。”外婆懒得跟李婷多说,端起簸箕,进厨房了。
方晴这一觉睡得甜,她梦见她爬上了院子里那棵香椿树,外婆、小姨和姐姐围在树下叫她多摘一些香椿来摊鸡蛋。她摘了满满一口袋的香椿,外婆把香椿裹上面糊,炸一个,她吃一个,又香又脆。
“梦到什么好吃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方晴感觉呼吸不畅,一醒来,一只作恶的手捏着她的鼻子。她抓住那只手,咬了一口。江铮夸张地喊痛,扑到她身上。
“醒了?”
方晴看着他的眼睛:“没醒。”
“那我是在跟谁说话?”
“我的灵魂。”
江铮笑:“你的灵魂想不想吃肯德基?”
方晴的眼睛瞬间亮了,肯德基在三江开了三年了,一直被看作是高消费场所。
方晴和江铮一人一半啃了汉堡,炸鸡和薯条当做今晚的加菜,一家人一起吃。外婆拗不过方晴,吃了一块鸡翅,一咬一嘴油,这费油的东西就是香。外婆心里火急火燎的,他们小年轻当她不知道,就这点鸡翅膀、面包,要几十块钱。
晚上电视台在重播《水浒传》,外婆看得心不在焉。她趁着大家专注地看电视剧,偷偷回到大卧室,从床下拖出一个满是灰的饼干盒子,把里面的三个存折拿出来数了又数。
李婷吴雄两口子还没进屋,外婆小声问外公家里还有没有多的钱。外公睡得迷迷瞪瞪的,忽然惊醒,问她要钱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我自己用?想给小晴开个店,她一直没工作,也不是个事儿。”
能不能凑到足够的钱是一个问题,钱够了怎么给方晴是一个问题,要是把钱都给了方晴,李婷和方雨怎么想,又是一个问题。
问题多着呢。
半夜,方晴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江铮已经下床去开门了。
李婷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喊:“老太太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