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贱籍

“坏蛋!”崔琇想着自己梦里温柔的娘亲,克制不住自己燃烧的火焰,怒喝了一声。

崔恩侯话语戛然而止,眯着眼看向跟个小老虎一样呲牙裂目,带着些凶气的崔琇,带着些讶然:“你听得懂我说什么?”

崔琇面不改色,与崔恩侯对视着,拔高了音强调:“不许这样坏坏的表情说柳姨娘。”

“说书人演过,这样的表情就是坏蛋!”

字字铿锵有力着的话语传入耳内,崔恩侯带着些震撼与困惑,反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我表情很坏吗?”

不就是他毅然决然打算喜当爹?

这事论起来崔琇占便宜啊。

本来就是他玩过之后送给崔千霆的啊!

一直抱着崔琇的崔瑚感受着自己怀里的弟弟气到颤抖的身躯,再抬眸间撞见崔琇簇着火焰的双眸,明亮异常,似还带着锐不可当的锋芒,当即眼眸闪了闪。不经意间想起自己幼年突逢变故的遭遇,他看向崔琇的眼神真挚了几分。

有勇气护着娘,真好。

带着自己察觉到的一丝钦佩,崔瑚尽量让自己言行举止显得偏向亲爹。毕竟一个妾而已,崔琇要是太过孝顺为此忤逆荣公,恐怕日后都没什么前途了。

“父亲,我懂了!琇哥儿的遭遇,就像那书里写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本想引经据典张口来一整段,但崔瑚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还真记不起接下来是什么话语,索性也就不提了,只道:“所以他现在聪慧,能从表情语气分析一点点好坏。”

边说崔瑚抱着崔琇往崔恩侯眼前显摆,边意味深长道:“孺子可教也!崔家未来可期!”

崔琇缓缓捏了捏拳头,努力想要顺着崔瑚的话语,展现自己一丝聪慧,让自己有价值能被荣公看中,能够习文练武出仕,好……好给自己亲娘请诰命。

“可我坏?!”崔恩侯扫见崔琇捏起的拳头,气得重重冷哼一声,不虞着翻旧账:“要不是我出面,那柳姨娘能够保持清白之身进我崔家大门,能继续锦衣玉食,还能生下崔琇?更别提我刚才就随口一说。”

最后一句,崔恩侯说的是委屈不已,抬手指指崔琇脑门:“这白眼狼就敢这么气势汹汹瞪我?!果然是随那大逆不道妄图弑兄的崔千霆!”

崔瑚瞧着亲爹注意力还在坏这个词而不是顺着他的话语展望崔家美好未来,还似乎勾起了跟二叔的仇与怨,当即眉头簇进成川。

就在他飞速搅动自己肚子里的墨水时,便听得一声冰冷的话语跟利刃一样由远而近冲他们来袭:“既琢磨着苟且偷生,又有什么颜面视落魄千金为玩物?柳姨娘这些官妓的遭遇,来日便是我崔家女的下场!”

闻言崔瑚浑身一僵。

好嘛,崔千霆来火上浇油了。

这兄弟两关系好的,他都想大逆不道骂上三天三夜!

与此同时崔琇听到这番话,一抬眸就见正好跨步入内的崔千霆。刹那间,他忽然间便觉得自己似乎有父亲了。

他的父亲应该如此器宇轩昂,高大威猛,也……也不会鄙夷官妓鄙夷舞姬,而是敢作敢为。

“父……”崔琇带着些希冀唤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似蚊蚋一般,带着些怯意,又似乎带着豁出去的决然,以致于在偌大的厅堂都显得清晰嘹亮。

崔千霆回眸看了眼崔琇,撞见人眼中闪现的孺慕之情,他眉头一挑嗯了一声,吩咐道:“下来站好。”

崔琇一怔,还没示意崔瑚把他放下来,便发现自己早已脚沾地了。

且他发现自己身侧的崔瑚也乖乖站定,就连跟着崔千霆而来的另外两个人——应该是他血缘上的嫡亲哥哥崔瑚,以及嫡姐崔玥也都并排而站了。

崔琇心中虽有茫然,但还是有样学样乖乖站定。

另一边崔恩侯横扫过令行禁止的四个崽,气得拍案,斜睨崔千霆不忿道:“哪又如何?反正我就崔瑚一个崽,崔家出事,他也活不了。我们父子俩肯定一起上断头台的。你们二房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崔恩侯!”崔千霆一字一字冷喝道。

兄弟俩四目相对,双眸都簇着火焰,活像是上辈子不共戴天的仇家。以致于屋内氛围都带着肉眼可见的硝烟味。

被一次次预定断头台的崔瑚一脸麻木的默念一声“嫡长子继承制”,硬着头皮打破满屋的杀气:“二叔您冷静。我爹知道一旦出事我们两必死无疑,他嚷着抄家苟命那也是为了您这一房还有后啊。这琇弟弟看起来也是习文练武的好苗子。可柳姨娘到底是罪臣女,不像我和琮弟,我们外祖家虽然被抄家。但按律祸不及出嫁女,倒算得上家世清白。”

观察着崔千霆的神色,崔瑚将自己琢磨过的困难缓慢道出:“所以是我引得头,琢磨着把崔琇过继到我爹名下。以后琇弟弟从武的话,不用查母族家世。要是天赋在文,光科考材料填报这一关……”

武将发家相比之下还算容易,比如流放边关的罪犯都有机会戴罪立功。可为国选材的科举制不行。

报考时,需要考生去衙门填写亲供、互结、具结三份材料。

其中具结,便是请本县廪生做担保,证明考生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而且出身清白——不是娼优皂吏贱籍的子孙。

哪怕按律子从父,崔琇算得上国公孙子,秀才之子。

可……可柳姨娘是官妓,无法赎身一辈子带着罪印的官妓!要是有崔家政敌找茬,只要透出些风声,恐怕都没一个禀生敢为崔琇这个罪妇子担保作证。

把崔琇这个庶子挂嫡母名下都没用。

这种事其他人民不举官不究,大家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崔家得罪不少文人,能不盯着?

“这具结一关是明摆的坎坷。除此之外……”崔瑚抑郁叹口气。

想他堂堂荣公嫡长子,未来“铁板钉钉”的侯爷,为材料一事都头疼过。

亲供便是要填写考生的姓名、年龄、籍贯、体格、容貌特征和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姓名履历。

这事倒简单的。

难的是互结。

互结要求考生找一同参考的五位考生填写保单,承诺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这是科举制度中保证考生不作弊的重要一环节。可这样的环节对某些崔家政敌来说也是可以利用的。比如早些年崔千霆便在此事上吃过亏:他考上秀才了,结果互结的考生作弊了!!!

要不是查出皇子乱斗祸连无辜,恐怕崔千霆也要跟着罢黜功名,永世不得再考。

所以作为崔家下一代家主,他崔瑚也不得不提前谋划一二。

尤其是帝王金口玉言崔家子弟必须科举出仕!

崔瑚视线缓缓落在似乎竖耳倾听,表情十分肃穆的崔琇身上,弱弱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我爹到底是开国勋贵的继爵人,是荣国公,有些恩抚政令在。甚至崔琇要是真成大器的话,他还能拿出丹书铁券求个恩典!”

崔琇早已如遭雷击,不知该如何谨慎表现佯装三岁小儿了。

这辈子科举竟如此艰难?

甚至国公府都得如此谨慎小心,连互结这种本该轻而易举的事情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人利用构陷?

另一边听到自家儿子竟然如此深谋远虑,崔恩侯倒是开心了:“崔千霆你听见了没?我儿子想的多周全!”

闻言崔千霆浑身的厉色也跟着收敛一二,带着些赞许看向崔瑚:“瑚儿考虑倒是周全。不过你放心,这些事眼下不足为虑。”

崔瑚讶然:“二叔您有解决办法?”

崔琇刹那间只觉得自己眼里只剩下似乎很能耐的崔千霆了,不由得敛声屏息,小心翼翼的竖耳倾听。

崔千霆扫过双眸复杂,甚至比崔琮这个十岁儿郎还复杂几分的崔琇,喝口茶后才不急不缓答疑解惑:“若不考虑你们安安心心学文练武靠才华立世,就凭崔恩侯能够从避暑山庄直接驾马回荣国府?”

顿了顿,崔千霆沉声道:“现如今皇帝金口玉言表态了,那么你们这一代找人作保都容易,不会有任何人不长眼的在材料上弄虚作假!”

即便极力客观诉说,但崔千霆眉眼间还是染上了几分阴鸷。

扫见崔千霆忽然眉眼间带着的伤感,跟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一样,崔恩侯回想起当年对方傻天真跟好友作保结果被牵连下狱一事,面色变了变。最后他缓缓高坐家主之位,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沉声道:“崔千霆,说明白点。咱家目前就三男丁。我儿子担心的是崔琇。”

“你都挖坟了,皇帝不得安抚你?”崔千霆含笑道:“你不要官,又贪花好色,那最好的安抚办法不就是你经手的那些莺莺燕燕贱籍一笔勾销,让他们陪着你苦读?顺带我这边妾室若有贱籍也一并解决,否则我不盯着你,你不成窜天猴四处惹事?”

“相比你惹麻烦而言,消几个贱籍安抚崔家还是方便的。”

“不行!”崔恩侯闻言一怔,而后怒拍桌案:“不是公主吗?最好的安抚办法不是福王已经开口说了吗?下降公主!”

“崔千霆老子被你们当靶子利用可以,但是我儿子要尚公主!能尚公主为什么要琢磨流放抄家?”

崔千霆看着暴跳如雷的崔恩侯,直接翻了个白眼,而后抬眸看向窗外的景色,看着似乎要与景色合二为一的某些身影,字正腔圆:“大公主是中宫嫡出,她要是乐意嫁给崔家,皇帝要是乐意,礼部工部脑子抽了,当众劝着你尊卑有别,各种煽风点火琢磨着让你大不敬?”

“其他公主哪个跟崔瑚适龄?瑚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比你这个当爹花费心思还多,要是能替他谋划尚公主,我会琢磨消贱籍?毕竟他可是嫡长子是未来继承人,他平安也意味整个崔家还能继承爵位,富贵三代!”

作者有话要说:亲供、互结、具结概念来自百度。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