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酉祭日。
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天空阴沉晦暗。
碎琼乱玉纷纷扬扬。
目之所及,天地一色。
所幸,并没有起风,倒不会让人觉得很冷。
你闲来无事。
就坐在售卖汤饮的摊位上,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竖着耳朵听来往游人山南海北地聊天,准备从中挑选一个喜欢的对象做交易。
不曾想,你还决定好吃什么、跟谁做交易,鼻尖就灵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鬼舞辻无惨。
——那是只要尝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美味。
你眼睛一亮。
也不端着杯子装模作样了。
立刻循着鬼舞辻无惨的味道找过去。
你很好奇他怎么突然变了性。
要知道继国缘一还没死呢,他竟然就敢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浪,是不是不要命了?
这样想着。
你情不自禁揉揉脑袋。
好久都没被捏碎过,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甚至,连怎么嘲笑他、怎拱火都想好了。
但令你万万没想到的,拥有鬼舞辻无惨血肉气味的男人,却并不是鬼舞辻无惨。
准确来说,他是你同僚。
他也饿了。
盯上了一位带孩子的妇人。
趁着大雪纷飞,遮蔽视线的空隙,直接将人掠了去。
按道理说。
你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毕竟是同僚嘛。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因为人类而伤了感情,那多不好意思啊。
可他真的是太丑了!
尤其是当他搓着双手,龇牙邪笑迫近小面包的时候,真真是丑态毕露!
——又油又丑!
哪怕是娱乐圈人才辈出的油腻丑王,在他面前都要自愧弗如。
明明都是鬼了,竟然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妥帖点,没得叫人恶心。
你不理解。
但脆弱的心灵被狠狠丑伤。
再没了吃东西的欲望。
直接拔出腰间的日轮刀,送他投胎重开。
“马德。”
“老子的眼睛最见不得丑东西了!”
你面无表情收刀回鞘。
一口唾沫啐向化作飞灰的同僚。
“谢、谢谢……”
死里逃生的女人压抑着哭声。
她竭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眼前一幕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范畴,身体控制不住地觳觫颤抖。
脸上也满是濒死的惶恐。
眼神更是恐惧地不敢往鬼的化灰出多看一眼,生怕看多了,那个形容可怖的恶鬼妖邪就会死而复生。
饶是如此,她仍努力捋顺舌头,向你道谢,“谢谢您,巫女,不,武、武士大人……”
“不必客气。”
你稍微冷静了点。
俯身将她从雪地里拉起来。
本来想说举手之劳,但瞧见她怀里散发着奶香味的小孩子,突然就又饿了。
你吞咽了口口水。
眨眼之间就给自己想好新的托词:“……雪越来越大了,这种怪物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我送你回家去吧。”
妇人感激不已。
抱着懵懵懂懂的孩童,冲你连声道谢。
到了家,她热情邀请你在这里住一晚。
你自然不会推辞。
只是谢绝了她为你准备的饭食。
妇人神情窘迫。
以为你在介意她家里食物粗糙难以下咽。
你适时叹气:“……不是不愿意吃,而是不能吃。”
“嗳?”
“碍于身体不适,最近一直在服药,很多东西都需要忌口,鲜少有几样可以入口。”
“怎、怎么会有这种医嘱?”
妇人惊讶。
但想起你衣着名贵、身手不凡、似是武家出身,也就不敢用自己的常识来推断你了。
转而询问起你能吃什么,必定给你找过来。
你这才难为情地道出真相。
虽然空气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你得到了自己想要。
妇人也得到了她目前最需要的。
雪下了一夜。
门口的积雪已经深过脚踝。
但原本应该明亮的天空依然满是阴霾,瞧着不像是一时半刻要停意思。
妇人自心善。
再次挽留你留宿一晚。
你没有拒绝。
只是瞧着她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询问她是怎么了。
随后,就得到了关于她丈夫的讯息。
平民生活清苦。
即使风调雨顺,整日拾整田地,也只能艰难混个糊口,维持着一家人饿不死的程度。
而一旦轮到风雨萧条的年月,纵使是种庄稼的老手,也无法同天争食。
她的丈夫就是因为家里田地不足以养活家人,便外出去镇上做了学徒。
前几日,还托同村的人捎了口信,说是这几日会回来看看,可现在却遇上了大雪,这让妇人很难不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
所幸——
她丈夫并没有让她担忧太久。
在一个大雪初霁的午后,男人披着茅草蓑衣,步履艰难地回来了。
妇人喜极而泣。
跟男人紧紧相拥,互相诉说彼此的思念。
那时候,你正被稚童拉着把玩宝匣里闪亮亮的珍珠和各色铸币,只在妇人向男人介绍你的时候,微笑颔首同他搭了句话。
稚童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尤其喜欢听摇晃宝匣时,钱币互相碰撞发出的叮铃哐当声。
你很开心。
觉得这孩子很有前途。
年纪轻轻,就已然知晓什么才是这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稚童仰首挺胸。
很受用你对她的赞美。
当即戴好垂至肚脐的珍珠项链,拉着你的手,跟村子里的小朋友们显摆去。
村庄位于山谷中间的缓坡之上。
冬日太短,往往是一过了中午,山脉高大的影子就逐渐将村子笼罩其中。
这方便了你在日间行走。
村子现在很热闹。
处处大都能听见孩童呼朋唤友的声音。
大概是这几日连着下雪,都被关家里关急了,如今终于可以撒欢玩耍,自然是玩得尽兴。
“……结、结弦?”
你正蹲在角落里捏小人。
耳畔却突然传来不确定的呼唤。
当即循声望去。
——是小葵。
此刻。
她瞪大了眼睛。
半惊半喜地跑上来抱住你:“是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说着。
她语气忽的哽咽起来。
盯着你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泪。
抓着你衣袖的手也微微发抖,“……我还以为你出了事,跟宅邸里的其他人一样,死于非命了。我问过那位武士大人,可他却什么都不回答,只向我道歉……”
你大概明白了。
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明明你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可她却仍然挂念着你的安危,说不动容是假的。
可你能做的,似乎只有一如既往地对她敷衍、说谎。
“怎么会?”
“你瞧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你笑了笑。
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自己谎话连篇也就算了,还要拉继国缘一下水,“他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他这个人天生不太会说话,就因为那张嘴,他跟自己的兄弟都闹得很僵,你不要介意。”
“以后遇见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别乱讲!”
小葵骤然打断你的话。
她都顾不上哭。
紧张地四处瞧了一眼。
确定没有外人在附近,才低声叱道,“不管你同他什么关系,他都是出身高贵的武士。对武士不敬,你不要命了!”
你连忙道歉。
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葵这才一改先前严厉神色,拉着你叙旧起来。
而你也更清楚了解到了后来发生的事。
家主夫妇在加茂宅邸暴毙。
此事被随后赶来的阴阳咒师定性为“妖邪袭击”。
宅邸被本家收回。
而在里面伺候的下人没有被问罪,只是被解除雇佣关系。
很多人都跟小葵一样,领着不菲的佣金回到了老家。
你听得直点头。
这个处理方式还挺人性化了。
要是鬼舞辻无惨还在那里,他都不一定有加茂本家做的好。
小葵也问询起你的近况。
你挑着能说的讲给她听。
但她在听到你现在住在妇人家里时,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继而提议道:“别住在那里了,你还是去我家住两天吧,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你:“怎么了?”
小葵叹了口气:“他们家风评不好。”
然后,她就给你讲起那对夫妻令人诟病的往事。
什么父母还没死就闹着分家啦;
什么不好好侍弄田地,非要买地做生意啦;
什么生活拮据就手脚不干净啦。
诸如此类,在贫苦农村很常见的一些小问题、小矛盾。
你并不太介意。
说到底,都是穷闹得。
要是人人小康,sheng活富足,正常人谁会手脚不干净?又有谁会因为一棵菜骂大街?
但你也并没有谢绝小葵的好意。
上次你们分别太匆忙了,这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补偿补偿她。
是以,等你带着稚童回到妇人家后,就向他们说了自己遇见了旧相识,准备去她家住两天的事实。
妇人愣住。
下意识望向自己的丈夫。
男人:“再住一晚吧。既然是同村,也就不差这点时间。而且,我也想好好谢谢你。多亏了你,她们才能安然无恙,无论如何,请再留宿一晚。”
你没有拒绝。
晚饭时,男人让妇人给你倒了酒,夫妻二人不停说着感恩的话,邀请你同饮。
说实话。
你从来没喝过酒。
但你已经成了鬼,酒这种东西就不再对你有用。
她倒你就喝。
根本不用担心酒后失态的问题。
只是跟白水无异的粗酒,口感真心不咋滴。
宾主尽欢。
夜里。
你依稀闻到些呛鼻的气味。
丝丝缕缕的气味循着呼吸沁入肺腑,搅得五脏六腑都有点难受。
这让本就不会睡眠的你更加辗转反侧起来。
你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想也想,房子里只多了男人一人。
那也就只可能是他散发的味道。
你不自觉叹了口气。
不禁揣测自己可能是对普男过敏。
这样想着。
你悄悄爬起来。
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果不其然——
一到了外面,那种滞涩闷痛的感觉就消失了。
可不等你深吸一口气,尽情享受外面的干净清爽的空气,前方就霍然暴起一声厉呵:
“恶鬼!”
“我就知道你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故意用拼音,是因为晋江的口口制度让我摸不着头脑,不懂这两个字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用标点附和隔开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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