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就知道你不是人

大酉祭日。

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天空阴沉晦暗。

碎琼乱玉纷纷扬扬。

目之所及,天地一色。

所幸,并没有起风,倒不会让人觉得很冷。

你闲来无事。

就坐在售卖汤饮的摊位上,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竖着耳朵听来往游人山南海北地聊天,准备从中挑选一个喜欢的对象做交易。

不曾想,你还决定好吃什么、跟谁做交易,鼻尖就灵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鬼舞辻无惨。

——那是只要尝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美味。

你眼睛一亮。

也不端着杯子装模作样了。

立刻循着鬼舞辻无惨的味道找过去。

你很好奇他怎么突然变了性。

要知道继国缘一还没死呢,他竟然就敢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浪,是不是不要命了?

这样想着。

你情不自禁揉揉脑袋。

好久都没被捏碎过,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甚至,连怎么嘲笑他、怎拱火都想好了。

但令你万万没想到的,拥有鬼舞辻无惨血肉气味的男人,却并不是鬼舞辻无惨。

准确来说,他是你同僚。

他也饿了。

盯上了一位带孩子的妇人。

趁着大雪纷飞,遮蔽视线的空隙,直接将人掠了去。

按道理说。

你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毕竟是同僚嘛。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因为人类而伤了感情,那多不好意思啊。

可他真的是太丑了!

尤其是当他搓着双手,龇牙邪笑迫近小面包的时候,真真是丑态毕露!

——又油又丑!

哪怕是娱乐圈人才辈出的油腻丑王,在他面前都要自愧弗如。

明明都是鬼了,竟然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妥帖点,没得叫人恶心。

你不理解。

但脆弱的心灵被狠狠丑伤。

再没了吃东西的欲望。

直接拔出腰间的日轮刀,送他投胎重开。

“马德。”

“老子的眼睛最见不得丑东西了!”

你面无表情收刀回鞘。

一口唾沫啐向化作飞灰的同僚。

“谢、谢谢……”

死里逃生的女人压抑着哭声。

她竭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眼前一幕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范畴,身体控制不住地觳觫颤抖。

脸上也满是濒死的惶恐。

眼神更是恐惧地不敢往鬼的化灰出多看一眼,生怕看多了,那个形容可怖的恶鬼妖邪就会死而复生。

饶是如此,她仍努力捋顺舌头,向你道谢,“谢谢您,巫女,不,武、武士大人……”

“不必客气。”

你稍微冷静了点。

俯身将她从雪地里拉起来。

本来想说举手之劳,但瞧见她怀里散发着奶香味的小孩子,突然就又饿了。

你吞咽了口口水。

眨眼之间就给自己想好新的托词:“……雪越来越大了,这种怪物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我送你回家去吧。”

妇人感激不已。

抱着懵懵懂懂的孩童,冲你连声道谢。

到了家,她热情邀请你在这里住一晚。

你自然不会推辞。

只是谢绝了她为你准备的饭食。

妇人神情窘迫。

以为你在介意她家里食物粗糙难以下咽。

你适时叹气:“……不是不愿意吃,而是不能吃。”

“嗳?”

“碍于身体不适,最近一直在服药,很多东西都需要忌口,鲜少有几样可以入口。”

“怎、怎么会有这种医嘱?”

妇人惊讶。

但想起你衣着名贵、身手不凡、似是武家出身,也就不敢用自己的常识来推断你了。

转而询问起你能吃什么,必定给你找过来。

你这才难为情地道出真相。

虽然空气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你得到了自己想要。

妇人也得到了她目前最需要的。

雪下了一夜。

门口的积雪已经深过脚踝。

但原本应该明亮的天空依然满是阴霾,瞧着不像是一时半刻要停意思。

妇人自心善。

再次挽留你留宿一晚。

你没有拒绝。

只是瞧着她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询问她是怎么了。

随后,就得到了关于她丈夫的讯息。

平民生活清苦。

即使风调雨顺,整日拾整田地,也只能艰难混个糊口,维持着一家人饿不死的程度。

而一旦轮到风雨萧条的年月,纵使是种庄稼的老手,也无法同天争食。

她的丈夫就是因为家里田地不足以养活家人,便外出去镇上做了学徒。

前几日,还托同村的人捎了口信,说是这几日会回来看看,可现在却遇上了大雪,这让妇人很难不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

所幸——

她丈夫并没有让她担忧太久。

在一个大雪初霁的午后,男人披着茅草蓑衣,步履艰难地回来了。

妇人喜极而泣。

跟男人紧紧相拥,互相诉说彼此的思念。

那时候,你正被稚童拉着把玩宝匣里闪亮亮的珍珠和各色铸币,只在妇人向男人介绍你的时候,微笑颔首同他搭了句话。

稚童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尤其喜欢听摇晃宝匣时,钱币互相碰撞发出的叮铃哐当声。

你很开心。

觉得这孩子很有前途。

年纪轻轻,就已然知晓什么才是这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稚童仰首挺胸。

很受用你对她的赞美。

当即戴好垂至肚脐的珍珠项链,拉着你的手,跟村子里的小朋友们显摆去。

村庄位于山谷中间的缓坡之上。

冬日太短,往往是一过了中午,山脉高大的影子就逐渐将村子笼罩其中。

这方便了你在日间行走。

村子现在很热闹。

处处大都能听见孩童呼朋唤友的声音。

大概是这几日连着下雪,都被关家里关急了,如今终于可以撒欢玩耍,自然是玩得尽兴。

“……结、结弦?”

你正蹲在角落里捏小人。

耳畔却突然传来不确定的呼唤。

当即循声望去。

——是小葵。

此刻。

她瞪大了眼睛。

半惊半喜地跑上来抱住你:“是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说着。

她语气忽的哽咽起来。

盯着你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泪。

抓着你衣袖的手也微微发抖,“……我还以为你出了事,跟宅邸里的其他人一样,死于非命了。我问过那位武士大人,可他却什么都不回答,只向我道歉……”

你大概明白了。

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明明你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可她却仍然挂念着你的安危,说不动容是假的。

可你能做的,似乎只有一如既往地对她敷衍、说谎。

“怎么会?”

“你瞧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你笑了笑。

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自己谎话连篇也就算了,还要拉继国缘一下水,“他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他这个人天生不太会说话,就因为那张嘴,他跟自己的兄弟都闹得很僵,你不要介意。”

“以后遇见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别乱讲!”

小葵骤然打断你的话。

她都顾不上哭。

紧张地四处瞧了一眼。

确定没有外人在附近,才低声叱道,“不管你同他什么关系,他都是出身高贵的武士。对武士不敬,你不要命了!”

你连忙道歉。

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葵这才一改先前严厉神色,拉着你叙旧起来。

而你也更清楚了解到了后来发生的事。

家主夫妇在加茂宅邸暴毙。

此事被随后赶来的阴阳咒师定性为“妖邪袭击”。

宅邸被本家收回。

而在里面伺候的下人没有被问罪,只是被解除雇佣关系。

很多人都跟小葵一样,领着不菲的佣金回到了老家。

你听得直点头。

这个处理方式还挺人性化了。

要是鬼舞辻无惨还在那里,他都不一定有加茂本家做的好。

小葵也问询起你的近况。

你挑着能说的讲给她听。

但她在听到你现在住在妇人家里时,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继而提议道:“别住在那里了,你还是去我家住两天吧,我们好久没见过了……”

你:“怎么了?”

小葵叹了口气:“他们家风评不好。”

然后,她就给你讲起那对夫妻令人诟病的往事。

什么父母还没死就闹着分家啦;

什么不好好侍弄田地,非要买地做生意啦;

什么生活拮据就手脚不干净啦。

诸如此类,在贫苦农村很常见的一些小问题、小矛盾。

你并不太介意。

说到底,都是穷闹得。

要是人人小康,sheng活富足,正常人谁会手脚不干净?又有谁会因为一棵菜骂大街?

但你也并没有谢绝小葵的好意。

上次你们分别太匆忙了,这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补偿补偿她。

是以,等你带着稚童回到妇人家后,就向他们说了自己遇见了旧相识,准备去她家住两天的事实。

妇人愣住。

下意识望向自己的丈夫。

男人:“再住一晚吧。既然是同村,也就不差这点时间。而且,我也想好好谢谢你。多亏了你,她们才能安然无恙,无论如何,请再留宿一晚。”

你没有拒绝。

晚饭时,男人让妇人给你倒了酒,夫妻二人不停说着感恩的话,邀请你同饮。

说实话。

你从来没喝过酒。

但你已经成了鬼,酒这种东西就不再对你有用。

她倒你就喝。

根本不用担心酒后失态的问题。

只是跟白水无异的粗酒,口感真心不咋滴。

宾主尽欢。

夜里。

你依稀闻到些呛鼻的气味。

丝丝缕缕的气味循着呼吸沁入肺腑,搅得五脏六腑都有点难受。

这让本就不会睡眠的你更加辗转反侧起来。

你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想也想,房子里只多了男人一人。

那也就只可能是他散发的味道。

你不自觉叹了口气。

不禁揣测自己可能是对普男过敏。

这样想着。

你悄悄爬起来。

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果不其然——

一到了外面,那种滞涩闷痛的感觉就消失了。

可不等你深吸一口气,尽情享受外面的干净清爽的空气,前方就霍然暴起一声厉呵:

“恶鬼!”

“我就知道你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故意用拼音,是因为晋江的口口制度让我摸不着头脑,不懂这两个字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用标点附和隔开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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