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并不计较她未经通传擅闯之罪,而是咦道:“为何?”
在他看来无疑是种抬举,久居宜妃之下,郭贵人的锋芒难免为人掩盖,她自个儿难以出头不说,对哈宜瑚的成长也不利。
郭贵人看了血浓于水的妹妹,温声道:“臣妾跟宜妃娘娘自幼生长闺中,朝夕相伴,感情非同一般,自然不愿分开;且臣妾性情孤僻,不惯与生人居,万岁爷虽是好心,臣妾却不愿引来麻烦,何况宜妃娘娘对哈宜瑚也很好。”
宜妃松口气,没想到姐姐会帮自己说话,但这样一来,就避免她强行将人留下了。
康熙遗憾道:“你执意如此,朕也没法子,只朕瞧你住处实在简薄了些,明日叫内务府帮你添些装饰,好歹得看得入眼。”
宜妃忙道:“是臣妾疏忽。”
这便叫人开了库房,把一套粉彩花瓶送去摆在几案上,余者如屏风、博古架等物,待斟酌之后再商量如何摆放。
皇帝主动提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宜妃打算趁势向内务府讨要两套鸡翅木家具,如此郭贵人不吃亏,她也能得到实惠。
见爱妃知趣,康熙自然满意,又瞥了眼还在气鼓鼓的哈宜瑚,含笑离开。
宜妃上前握起郭贵人的手,“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郭贵人的体贴细致在宫里出了名的,有她在也更方便照料几个孩子;且郭贵人若搬走,保不齐皇帝会再弄几个新宠过来,与其跟那帮小狐媚子使心用计,还不如娘家人占住位置。
再者,哈宜瑚身上的神异,也实在让她舍不得放郭贵人离开,她很清楚,若无哈宜瑚帮忙,自己没这么快扳倒僖嫔——只是这层理由,就不便对郭贵人直言了。
郭贵人笑了笑,平静道:“我怎么会怪你?咱们可是亲姐妹。”
她至今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过年,大夫人叫裁缝来量尺寸,独独漏了她的,是妹妹把刚做的一套新衣送给了她,说她俩身量仿佛,应该能抵得过。小姑娘哪有不虚荣爱面子的,当时她正觉得羞于见人,宜妃的举动却仿佛寒夜里一把炭火,温暖了她的胸腔。
也因此之故,即便两人长大之后不似从前亲热,又因为共事一夫而有些隔阂,但郭贵人总是能让则让,在她心里,宜妃始终是那个关心她在意她的妹妹。
宜妃眼中泪光莹然,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没能出口。
她怎么能说自己本就不喜欢那套衣裳,才找个借口摆脱掉,好让额娘另给她做新的。这样无意识的善举,竟让姐姐记了一辈子,饶是向来厚颜的宜妃都有些惭愧。
系统都替这位美貌娘娘脸红,【哎呀,乌龙闹大发了。】
珊瑚倒没觉得什么,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至少姨母的表现在当时看来的确如救世主一般,也给了郭贵人振作下去的力量,这就够了。
姊妹俩冰释前嫌,感情甚至还更上一层楼,自然是康师傅意想不到的。
当然他也不十分在意,事实证明领导都惯会画大饼,康熙才说要让郭贵人迁去启祥宫,哪知过了没几日,却突然颁下旨意,将元配皇后的亲妹、贵人赫舍里氏连跳两级封为平妃,既成了一宫主位,那自然就要迁居,康熙为她选定的正是启祥宫。
宜妃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你瞧,还是跟我住好,赫舍里氏那般门第必不是好相与的,哪及翊坤宫自由自在。”
郭贵人笑道:“你竟不吃醋?”
宜妃微哂,“我吃哪门子干醋?人家家世在那放着呢。”
玄烨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对身份看得太重,那些个出身高门大户的,一进来空降高位也不稀奇,譬如他表妹佟佳氏,又比如孝昭皇后的妹妹贵妃钮祜禄氏,如今都压了她们一头——谁叫四妃娘家都不算显赫,可不只能慢慢熬呗。
珊瑚深以为然,康师傅这点是挺讨厌的,人家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呢,他倒好,宠人又不把待遇提上去,恁小气,满族的还好说,他后期宠幸的那些个汉女才叫倒霉,生了孩子顶天也就是个嫔位,难怪得谨小慎微兢兢业业的呢。
宜妃并不担心,“万岁爷连册封礼都不叫内务府给她办,可见跟咸福宫那位差不多。”
咸福宫的宣嫔博尔济吉特氏是从蒙古来的,又跟皇太后是亲眷,身份贵重非同一般,可皇帝自打娶了她便拿她当摆设,虽然好吃好喝供着,却几乎不到咸福宫去,连典礼都不叫她参加——何况她就会说蒙古话,去了也只出丑。
郭贵人道:“若平妃诞下皇子呢?”
宜妃笑道:“不可能,万岁爷不会许她生。”
只瞧皇帝对毓庆宫太子的重视,便知他不会容许第二个人威胁到太子地位。若平妃也怀上了,赫舍里家族的人难保不起异心,或是坐壁上观,或是分成两股力量各自下注。而平妃为了保全自己与龙子,也难保不会与毓庆宫为敌。
为了让赫舍里氏一心一意扶持太子,康熙务必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系统咋舌,【你姨母真厉害,这都被她猜到了。】
系统今早上才打听出,皇帝让太医院配了避子的汤药,假称养身方给启祥宫送去。
珊瑚觉得便宜爹真是不厚道,既然不想让人怀孩子,你不宠幸她不就行了?干嘛这样麻烦。
系统,【那平妃幽居深宫也会不满嘛,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如何耐得枕畔寂寞?】
珊瑚:……又开车了,这不正经的系统。
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是舅舅家,皇帝还是要照顾一下情绪的。系统很聪明的总结;【这个,就叫做为国做鸭。】
珊瑚:【噗。】
另一边正跟姐姐聊着天的宜妃实在撑不住笑意,憋的脸都红了,赶紧叫雪雁打盆清水供她匀面。
郭贵人诧道:“你怎么了?”
宜妃连连摆手,“没什么。”
多亏外甥女的到来,她觉得这日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为国做鸭,亏她想得出来!这么看万岁爷还挺可怜的。
新搬来的平妃虽然性情也有些傲慢,幸得教养良好,不喜欢主动找茬。宜妃只在迁宫的次日去拜访过一阵,见对方神色疏淡,料想是忌讳她得宠,只含笑敷衍几句便离开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其实她觉得皇帝提拔平妃是好事,如此一来,同为赫舍里氏的僖常在便再无法起复了,可谓快哉。
光阴荏苒,转眼入了深秋,而康熙帝也正筹备一件大事,要开启本朝的首次南巡。
此事自然是他谋划已久的,出宫一趟本就不易,何况走水路下江南,舟车劳顿不说,还耗时耗力。
但康熙计议已定,这偌大的山河,哪是运筹帷幄所能掌握,必得亲自走一走看一看,他才知道究竟,往北已经巡视过多次,只剩下南边还一无所知。既为勘探河山、也为增进满汉之间的交流,皇帝势必要走这么一遭,且南边河务与漕运积弊深重,问题由来已久,他自然得亲往了解考察,并设法解决。
这些,是摆在明面上的大义,至于私心如何,那便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江南水秀多丽质闺秀,其绰约婉转的风姿,哪是粗枝大叶的满洲小姐所能比拟。
嫔妃们不管皇帝目的如何,可她们也想跟着长长见识,有的打小便进宫里,一辈子也没见过江南是何模样,只口耳相传在诗人的嘴里和画家的笔上,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样灿烂瑰丽的景象,能看一次此生也值了!
此事意义非凡,皇帝自想着越热闹越好,趁眼下国库尚算充裕,正好可行。
于是几位得宠的主子娘娘都收到了邀约,各自欢欣鼓舞,雀跃不已。
宜妃则实在倒霉,偏偏在这个时间点诊出了喜脉,自然禁不起旅途颠簸——可错过这回,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再也没有了。
系统道:【别急,本朝一共有六次南巡的机会,往后还多着呢。】
宜妃方得释怀,虽然仍有些遗憾错过剪彩,可到底好受多了。
哪知乐极生悲,胃里忽然又是一阵翻涌,赶紧抱着痰盂干呕起来。
郭贵人见她害喜厉害,实在不放心将她撇下,“不如我去回禀万岁爷,留下来陪你吧。”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名单上,莫非内务府发错了帖子?可皇帝好歹该检查一下啊。
宜妃心说谁叫你养了个好女儿?皇帝总不能单把哈宜瑚带去。
她疲倦地摆摆手,“我没事,有雪雁她们照顾我呢,你只管伴驾就是,路上看见什么新鲜,回来记得说给我听,就当我也去过了。”
还有胤祺那个捣蛋鬼,宜妃也托给郭贵人照料,“小五顽皮,劳烦姐姐替我盯着些,以免惹出祸事来。”
珊瑚也真诚地道:“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五弟的。”
为了这趟出宫福利,她豁出去了,无痛当妈又如何,谁也别想拦着她游山玩水。
系统;【咳咳,你要不要表现得这么迫切?目的性太明显了啊。】
宜妃微笑起来,拉了拉珊瑚的手,“那就辛苦你了。”
哈宜瑚好像还不知道胤祺那孩子多难应付呢,真希望上了路不后悔——也好,把这个搅家精送走,她就可以省心养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