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娣,这姓贺的后生,可不比赵青松,你赵婶子家的三哥,你还记得吗?马上就能升团长的,团长那可是跟县长一个级别的,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以后屯子里再没人敢看不起咱们老秦家……”
“他是二婚。”
“二婚没啥,他前头媳妇儿是城里人,俩人性格不合,这离了也就离了,男人都喜新厌旧,咱老三又长得好,不愁……”
“他有娃。”
“娃还小,大的五岁,小的两岁,只要你好好待他们,还不是生恩没有养恩大?”
秦来娣心内冷笑,后妈哪是那么好当的?尤其她脾气暴,继子继女各有八百个心眼子,她吃的苦头可不少,更别说成年之后翻脸,她简直脱层皮!
“嘿,你这死妮子,咋跟我唱反调呢,奶活了这么大岁数啥苦日子没过过,有吃有喝有地位你还想要啥自行车?”
秦来娣梗着脖子,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却都不是这个时候能说的,忽然眼睛一转,“可我咋听说,他非常‘孝顺’,每个月48块的工资还往家里寄40呢?”
仿佛是小姑娘家无意间说的玩笑话,却让精于世道的秦桂花瞬间变了脸色——“你,你听谁说的?”
上辈子,这么“孝顺”的赵青松,秦来娣也是结婚后才知道的。“上次我在河边洗衣服,赵家婶子自己说的,她可得意呢,说家里的五间青砖大瓦房都是老三寄钱回来盖的。”
秦桂花动了动嘴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要是太孝顺,那日子苦的就是女人啊!
“傻妮子,咱这样的条件,能找赵三那样的,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咯,可惜啊,这甘蔗咋就不能两头甜呢?”
甚至,她心里还在琢磨,要是能把赵三的心捂热,工资能不能也捏在手里。
秦来娣苦笑,大概天底下愿意给人当后妈的姑娘都有这种侥幸心理吧,可有些人的心,一辈子也捂不热,人家赵青松缺的不是爱,不是妻子,而是家庭主妇,免费保姆。
“奶,我不要给人当保姆,以后要当大夫,要给你们挣大房子小汽车,给您养老。”
这话秦桂花爱听,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活了这么多年,男人和儿子都没对她说过这种话,就只有老三,她兜在怀里长大的小老三哟。
秦来娣准备再加一把火,“奶,你还记得大姐夫家院里那孤老太太吗?”
“关她啥事?”大孙女秦爱兰的婆家住在县钢厂家属院,她去过几次,那位孤老太太有多可怜她是亲眼见过的。
“我听那些街坊说,以前老太太也是好姑娘,可惜嫁给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当续弦,人家前头老婆只是离婚,她就是对继子继女再好,孩子还是只跟亲妈亲,老头呢也心疼孩子,怕后妈有了亲生孩子就对他和前妻的娃不好,就悄悄去做结扎手术,奶你知道啥是结扎手术吗?”
秦桂花脸上的笑又消失了。
一个男人如果已经有儿有女,那对生育确实要求不高了,尤其是吃供应粮的,工作岗位就只有一个,儿子越多,这竞争就越激烈,住房也比农村紧张,不像农村人喜欢多生儿子挣工分。
“我也不知道是个啥手术,反正那老头精着呢,后来还悄悄攒钱给儿子买房买自行车娶老婆,每次老太太生病,他都说没钱,好几次都差点把老太太拖死了。”
秦桂花:“……”面无表情,但拳头硬了。
“更过分的是,后来老头病了,老太太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了好几年,结果等老头一死,继子继女就把她赶出家门,只能在家属院墙边上搭个窝棚,每天上垃圾堆里找吃的,奶你上次去看见没?”
秦桂花的火气再也忍不住:“呸!”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秦来娣咬着牙,这些都是她上辈子亲身经历过的。
要不是赵青松火化后整理遗物,她都不会发现那张结扎手术单,她还在疑惑怎么别人怀孕那么简单她却一辈子也怀不上呢;要不是她被赶出来后去街道办讨说法,她也不会知道自己住了几十年的京市房子,早在房产证下来的那年,就被赵青松悄悄过户给了继子。
赵青松要当他的好爸爸,那就让他们父子(女)三人锁死吧,别出来祸害其他人。
秦桂花此时是彻底歇了对赵青松的心思,但——“听说随军还给安排工作,可惜了那工作机会,你当时要是好好读书,或者有个一技之长就好了。”
“我有一技之长啊,奶。”
秦桂花瞪她一眼,“说正经的,别打岔。”
“我也是跟您说正经的,我以后可以当大夫。”
六六年的时候,屯子里来过一位何老大夫,据说是京市某大医院的大夫,她因为调皮,总跟在老爷爷身后打转,老爷爷生病的时候还偷偷帮着送过几次饭和水,那位老爷爷就教过她几年医术。
后来随军去了冷河镇,继子继女上小学后,她也没啥事可干,倒是被后勤处选中参加过一期基层医疗卫生人员培训,虽然只学了半年,但加上以前的基础,遇上政策好,还真被安置到厂卫生所当医生,一干就是好几年。
明明培训班上的是一样的课,但她刻苦钻研,比同期学员都要学得好学得精,刚参加工作半年病人就比别的老大夫还多,口口相传,她的医术在当时的卫生所都成活招牌了,甚至有市区专门慕名而来的病人。
那几年,大概就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年吧。
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拿着不错的工资,取得不错的成就,还一连升了两级,即将成为整个卫生所的所长。
可惜,因为忙于工作,疏于管教,继子赵海洋打架斗殴,赵海燕被同龄孩子欺负天天哭兮兮,老师三天两头找家长,她也不胜其烦。
于是,经常出任务不着家的赵青松,就不让她上班了,他承诺会把工资三分之二都交给她,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他来解决,她只需要帮他照顾好俩孩子就行。
他确实做到了,孩子也确实神奇的悬崖勒马,成为班上的尖子生,可是谁会关心她失去了什么呢?
想到这儿,秦来娣紧了紧拳头,这后娘谁爱当谁当去,医生她是当定了!
秦桂花见她去意已决,又想想贺连生的好,虽说腿脚残疾,但至少是个铁饭碗,还在大城市,以后孙女过去也能吃供应粮,这才不情不愿从胸前掏出几张纸。
“我怕夜长梦多,刚才硬给他要来的。”
秦来娣打开一看,居然是贺连生的介绍信和户口本,更巧的是,介绍信上的由头居然是来相亲结婚的……她忽然想起个事,上辈子老贺头好像还真来过一次石兰省,因为他们厂里有一批重要设备被盗,他作为亲自经手的技术员需要来负责追回,为了掩人耳目还开了介绍信。
只是当时他也不好意思说,他这个年纪的男青年,不远千里来到内陆省份,一般的由头还真不好找。
“奶,你快去大队部帮我开结婚的介绍信,我们在村口等你。”
秦桂花被她那些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此时也没回过神来,她说哪儿就去哪儿。
***
而同样回不过神的,还有贺连生。
他看着眼前这个粉面桃腮的小姑娘,只见她两根又黑又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你是……”
“是你媳妇儿。”赵家人打趣。
贺连生好看的眉眼微皱,喜怒不明,“小妹妹……女同志,你过来一下。”
把人叫到一边,确保其他人听不见他们说话,他才正色道:“这是个误会,救你只是举手之劳,我不能乘人之危……”
秦来娣心里好笑,傻子,上辈子你也说不是乘人之危,可老娘那时候都是当奶奶的寡妇了,你咋还藏着掖着呢!这一藏就把你终身幸福都断送了,活该!
“那是我乘人之危。”
贺连生俊俏的脸怔了怔,他个子高,皮肤白,头发黑,五官是恰到好处的深邃,典型的东方帅哥形象,可在这个奉行国字脸审美的年代,确实有点像……嗯,小白脸。
可身材嘛,嘿嘿。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秦来娣,你叫贺连生对吗?”
“嗯。”看着眼前主动伸出来这只白嫩的小手,怎么也握不上去,她有多白,其实他是看见过的。
在水下救人的时候,她的衣服被水泡得漂浮起来,本来夏天穿得就薄,他不小心看到过,所以心里有愧,秦桂花逼着要介绍信和户口本的时候,他还是给了。
他虽然不是老封建,但也有同理心,刚才赵家人已经添油加醋将这个女同志在村子里的处境说了,都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谈过多个对象都黄了,村里人说话可难听了,要是再让人知道她的隐私被异性看见过,以后只会更难结婚……他不介意,但他能理解。
“我的实际情况,你可能还不知……”
“我知道,你是京市人,今年23岁,退伍军人,父母在北大荒,你本人则在海城工作,对吗?”
小姑娘本就生得明艳,说话又是干净利索脆生生的,贺连生微微愣神。
不过也就是两秒钟,“我左腿残疾,你……介意吗?”
“不介意。”因为他是为了救战友才受的伤,这是保家卫国的勋章。
而且,只要她在,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的腿。
“我不喜欢孩子,大部分女同志都不会接受……”
“我接受。”现在你说不喜欢小孩,那上辈子咋看见个小孩就走不动路呢?你就是丁克,老娘也要把你掰过来,等着吧!
“你能为自己的话负责吗?”
来娣的眼睛眯着,像一只狡黠而漂亮的小狐狸,“能。”
看出她眼神里的清澈与坚决,贺连生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那你介意我们尽快结婚吗?”
被盗的设备已经有线索,其他几名同志还在省里等着,他不能耽搁,最迟明天就要动身,他推测坏分子把设备运输到石兰省,就是想从北边或者西北面出国境,到时候一旦去了国外,可就回天乏术了。
这批设备是作为样品送到海城二厂展览,结果却在厂里被盗……要是追不回来,整个厂子都要跟着吃挂落,而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这些都是龙国人自己的劳动成果,就是付出生命,他也必须拿回来。
“不介意。”
“好。”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雨继续哟~~快让老胡看见你们的小手手~感谢在2023-10-03 13:38:17~2023-10-04 12:1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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