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总想着能让二哥沈宣安与纪启吃上热乎饭菜,因而沈宣玥来时亦是赶早。

沈宣安夹起一片白菜卷肉放入口中,汤汁还裹在白菜叶上,香味径直在嘴里爆开,混杂着肉香的嫩,白菜的清甜,还有料汁的滋味,一时之间好吃到他大口干饭。

太下饭了!

另一旁的纪启则是慢悠悠地夹一片牛肉,再夹一片扁豆。

沈宣玥撑着下巴控制不住地看他。不知是在外局促,还是本性便就如此,总觉得纪启在用饭时都守着礼节。

沈宣安喜欢就着菜大口吃米饭,而纪启偏是吃下一口菜,后再入一口米饭。因而当沈宣安用完饭,纪启才吃了一半。

“啊,可真是一本满足,每每吃到三妹烧的饭,我便想起一句诗来。”沈宣安摸着吃鼓了的肚皮,脸上挂满了“好吃还想吃”的神色。

“什么诗?”

沈宣玥下意识觉着自家二哥又要耍活宝。

“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①”

沈宣玥当真一下子“噗哧”笑出了声,“合着二哥每日进学,便就学了这个?”

什么四书五经、史书诸子百家全忘了个干净,偏就记得和“吃”有关的各种?

嘿,她这个二哥天生就是个吃货吧,还是无肉不欢的那种。

“怎么会呢?你二哥我过目不忘,不论是从古至今,诗词绝句,那都记着呢!”

“好啊二哥,那你来背一背《诗经》里的采薇。”

沈宣玥如葡萄似得黑眼珠子提溜一转,那狡黠的小模样落在纪启眼里,他情不自禁勾了笑。

诚心故意地逗弄?

纪启看的清楚。

“二哥,来吧。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后头呢?”

“啊这……”沈宣玥和沈宣安兄妹俩大眼瞪小眼,沈宣安狠狠地挠头,头发都快挠秃噜了,“啊,这后头是……”

“不是吧二哥,采薇你都没记住呢。”

沈宣安被自家三妹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揭穿,面子过不去,立马扭头向纪启求助,他无声地呐喊“纪启,快救我”。

纪启刚巧用过饭,他擦过嘴,轻声接过话,那声音便如清风飘来,悦耳的紧,“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②……”

完整的《诗经·采薇》他一字不漏地背完,声色平静,却又不干枯无味。

沈宣玥惊得愣在了原地。

要知道她刚提的那句是采薇里最著名的后四句,也是她高中背过还记着的几句。然而纪启背的是?

从第一句开始,一百九十个字的完整版采薇。

沈宣玥一颗心落回原处,想着应该是碰巧记住的吧,她凝视纪启歪头就道:“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之后是?”

纪启明亮的眼带着自信,接道:“《礼记》第四十二章,《大学》之中,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③”

“那么这个呢,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出自哪里?”

“出自陈情表。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④”

纪启背着,双手抱起举至天,沈宣玥不自觉似带入臣子李密的视角,“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那股孝意敬天,陈情婉拒朝廷的征召。

背罢,纪启眼眸落下,再度抬起时,他平视着沈宣玥,似带了点笑意,“三姑娘可还要考?”

“唔……罢了罢了。”

沈宣玥摇了摇脑袋,她笑得轻盈,纪启便看着她明媚的眼一点点盛满光亮。

仿若在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

思及此,纪启心跳有一刹停滞。

他是不知道的,沈宣玥竟还读过书,且比沈宣安记得还深刻。

“启哥哥,你真厉害呀。”沈宣玥毫不掩饰地夸奖,她扭头又去打沈宣安的手臂,“二哥你看见没,这才是真的过目不忘,你偏好糊弄我,往后不得糊弄夫子,嗯?”

那喜悦似乎转瞬消散,纪启为沈宣玥移开目光而隐隐有些失落。

沈宣安嗷嗷叫:“那我如何能与纪启比啊,人夫子见他一回夸他一回,你让二哥和他比,那就是鸡尾比凤头!”

“二哥你更该好好用心地学。”

“好好好,我都记着三妹你的话呢。”

沈宣安双眼发亮又道:“三妹,咱下回就吃那竹笋焖猪肉可好?”

沈宣玥无奈发笑。

这个呆瓜,但凡把对吃食的上心用在功课上,都不至于连采薇都背不出来。

不再闹腾,沈宣玥又问了旁事,“二哥,你可知大姐婚事之变?”

提到“婚事”二字,纪启睇眼看来。

“和刘家?”沈宣安是有所耳闻,二房和大房一母所出,他与沈宣城关系尚可,因此大房那些事,沈宣城多多少少都会与他提及,他便道:“听闻刘家二少爷将表妹迎进了府,还有意改娶其表妹为妻?”

“是啊,那刘二少爷早就见异思迁,大姐嫁过去也是徒增委屈,可否让大姐退亲另看人家呢?”

“其实……”沈宣安说着,“若是沈府执意不肯退,那刘家表妹便也只能做个小的。”

“但那又有何意义?”

“我沈家嫡女岂能为妾。”

“不是为妾为妻的事。”沈宣玥感到一股烦躁,这事怎好像与沈宣安说不通,“我是说非得委屈大姐,去做刘家妻吗?”

“但那刘家确实是门好亲事。”

“二哥,刘二少爷心有所属,强扭的瓜不甜啊。”

“嗯,这样说也是不错,还是要看祖父愿不愿意舍了和刘家的关系。”沈宣安到底还是听明白了沈宣玥的话中之意,他拍着沈宣玥的肩膀安慰道:“八成还是会退婚的,那刘家太不把我们当人看,沈家咽不下这口气。”

沈宣玥呼了一口气。

纪启静静听着,他狭长的眼眸只落在沈宣玥莹白的小脸上,那里因沈宣晴之事,恼得蒙上一层红晕。

她气刘家二少朝三暮四,欺负自家大姐,且……

她好似更愿意接纳两情相悦走至夫妻的那种关系。

容不下一点沙子?

纪启若有所思,唇抿成了直线。

读过书,记过字,还会掌厨烧饭,沈三姑娘用夫子的话来说可以算是这世道“离经叛道”的女子,但纪启并不愿用这等词来辱了她。

他觉得她是那样生动,这很好。

不知为何,沈宣玥气鼓鼓着脸,看着又有些好笑,纪启忍不住勾唇。

她也才十二,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二哥,那我先回去了,我还要去一趟兴康街呢。”

沈宣玥起身告别,沈宣安问道:“那铺子怎样了?”

“还行,虽然还有些发愁。”

沈宣玥确实没完全想好。

这茶铺的翻新可并非转瞬之间,改经营模式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周边人口环境、收入概况以及时间节点的人流量,都需要实地考察。

因此沈宣玥再度来到茶馆时,她也并没有勒令就让茶馆歇业关门。如今的经营继续维持,在这基础之上,她来想旁的主意积攒翻新置办新产业的本金。

又不能关茶馆,又要做饭以换钱。

沈宣玥想到了一个点子。

在门前摆摊置买早点。

想到就干,她的执行力一向是顶级。领着兰心兰香步入茶馆后,她径直去了后厨,挑了几位人手便吩咐下来:“上回我看过,你们的手脚麻利,因此我选你们,也是为日后好传授给你们秘诀,我不在时,这活兴许就得你们来做。”

“明白,小姐。”

沈宣玥择了茶馆两位原本负责烧茶的婆子,来做自己的帮手,她们二位原在家中都烧过饭菜,对灶台是再熟悉不过。

米面早已备好,沈宣玥命兰心兰香买了猪肉和大葱回来。

这剁肉馅的活——

沈宣玥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目光投向后厨的婆子们。

李厨娘接下道:“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沈宣玥没推拒,再旁指导道:“先这样切五道,然后这样切六道。”

横着竖着都切成拇指的大小状后,便是臂力展现的时候。李厨娘的双手一边一把菜刀,麻溜地在菜板哐哐大刀阔斧剁肉。

沈宣玥也没闲着,衣袖一撸,舀了几勺面粉开始和面。做包子的关键在于面的好坏,好吃的包子,包子皮那绝对是要香喷喷,入口宣软才是上乘。她将水倒入面粉里,等搅成雪花似得才下手去揉,面团在沈宣玥手中来回变换,慢慢的,光滑的白胖面团便揉好了。

那面李厨娘将肉剁好,沈宣玥看着细碎的肉末甚是满意,她用大碗装好,和了两勺水,再又将酱油倒入调味,执起筷子顺一个方向给猪肉馅上劲。

待到差不多,才将葱、姜和蒜末放入碗中一同搅拌。

一炷香的功夫,醒面醒好了。

沈宣玥取出面团,揉成细长条状,耐心地切成小剂子,每个剂子都要按扁以好擀面皮。

做包子也有技巧,捏褶可以一边压着一边提起面皮来捏,这样又快出的形状又漂亮。

不需要旁人经手,沈宣玥一个人便揽了揉包子捏包子的活。

做完这些上锅蒸时,她已是累的额头布汗。

兰心捏着帕子为她擦汗,“不知小姐为何要如此逞强。”

沈宣玥笑了笑道:“只有从自己双手做出的,才心满意足呢。”

是呢,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李厨娘与何厨娘看着学着,两人问道:“可是一炷香便能出锅?”

“不错。”

猪肉的香味逐渐随白雾漫出,沈宣玥嗅着味道,顿时一股饥饿感从肚子涌起。

“好香的味儿,掌柜的,你家还卖吃食?萧陵,你说咱们来找个地喝茶水,都能被后厨小菜给引来,看样子真是边关饿的坏了,这会儿别说饭菜了,一盘咸菜都觉得好吃的慌!”

雄厚的男音从正堂传入,声音之大,连在后厨的沈宣玥都听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②③④分别出自苏轼、《采薇》、《大学》和《陈情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