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还收不收徒?
这是个好问题。
一般人真不敢问。
当朝国师殷鹤的名号,举国上下无人不知。
据说他老人家道法高强,修为深不可测,天枢院乃是他亲手创办。
他的徒弟,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现下,殷鹤门下一共只有两名门生。
一个是季折风,由殷鹤一手培养,如今已成为天枢院的掌事;
另一个是白玄棋,家世显赫不说,还继承了白斩江的修炼天赋,是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
岳亭渊反应了好一会:“你的意思是,想拜入国师门下?”
一介散修,院试编号都到了二百九十六……不是他瞧不起人,只是实现这个念头,实在太有难度。
身旁的少女却像毫不知情,一派天真烂漫:“可以吗?”
岳亭渊:“想倒是可以想……”
他还没说完,前面就有人“呵”了声。
只见白玄棋驻足前方,侧过半张脸。
他剑眉压得很低,配合脸上那道显眼的伤疤,肃然而自带威压,竟也不掩饰自己听了旁人的闲谈:“区区散修,也敢痴心妄想?”
明宵顿了顿,像是想要解释:“白师兄,我……”
岳亭渊刚才还觉得明宵的念头太荒谬,等到被白玄棋点破,又被他不加掩饰的嘲讽激出火来。
他本就看白玄棋不顺眼,压抑了一路的火气顿时爆开:“白玄棋,人家就问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我看国师只是没收徒,也没说不收徒啊,合着在你眼里,除了自己,谁都不配给国师当徒弟呗?”
白玄棋看着岳亭渊:“不管你和这个散修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凡事都有个限度。管好你的人,别让她把主意打到我师尊头上。”
岳亭渊当即破口大骂:“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你他妈污蔑谁呢?!”
白玄棋瞥过明宵。
后者被岳亭渊拦在身后,面具后的那对眼睛无辜地睁着,像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莫名让他想起多年前见过的一个人。
弱小而无能,被几分运气捧得没有自知之明。
是他最鄙夷的那种人。
但不知为何,被她盯着,白玄棋竟说不出别的扎人的话。
他给了明宵一个警告的眼神,扭头就走。
岳亭渊:“吵不过就跑?白玄棋我艹你祖宗——”
明宵拉住他:“哎哎,亭渊,算了。”
“算了?他血口喷人,还骂了你,怎么能算了!”
岳亭渊又要冲,被明宵拽住,“罢了罢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气坏身体。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没去舍馆报到呢,别耽误正事。”
这一番折腾,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
而且看白玄棋生气,也还挺有趣的嘛。
岳亭渊也逐渐冷静下来,“姐姐,虽然拜入国师门下希望渺茫,但是既然你收到了老袁头和段长老的票牌,便说明实力被认可了,想进四象司或者百草司都不难。”
明宵看着舆图,点点头:“嗯,我会考虑的。听说复选时长老们都会在场,你也要好好准备呀。”
“哼,这种小场面,我才不担心。”
等到两人越走越远,举贤馆门前的湘妃竹后走出一道人影。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升嘟囔:“找国师当师父……?脑子怎么长的,这么敢想。”
刚骂完,鄙视的目光又转为狐疑,跟在明宵身后走了过去。
百草司。
段锦哼着歌,蹲在药圃里莳花弄草,心情好是畅快。
药圃外的女弟子接过她递来的药草,忍不住问:“师尊,什么事儿让您这么高兴?”
“也不是什么大事。”段锦说,“就是听闻今年的候选弟子已经到了,其中有一位弟子令我颇为中意。”
“师尊说的,可是那位肖敏?”
“不错,就是她。怎么,你们也听说过她的名字?”
弟子犹犹豫豫,还是说道:“据说肖敏基础薄弱,在院试最初其实表现不佳,候选弟子们对她颇有微词,都说她得到长老们青眼,是运气实在太好。”
段锦捡着药草,手一刻没停:“哦?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有一些候选弟子怀疑,肖敏在初选时是故意装得楚楚可怜,制造反差来博出彩,好抱上岳亭渊的大腿。”弟子说。
“运气,谋算,心机……”段锦把药草放进篮里,点了点弟子的脑门,“你啊你,不要轻易被他们几句话就唬了去。”
弟子摸摸脑门:“那师父以为如何呢?”
段锦摘下手套:“你想,他们将肖敏贬得一文不值,反而将她的运气说得这般重要,但要是换作他们被画皮妖扑食——这运气,他们还稀不稀罕要?”
“这……”
段锦提着药篮往外走:“再说了,就算她是有意攀附岳家,能攀附上,那就是她的本事。会为自己谋算,难道是一件坏事么?”
“依我看,运也好谋也罢,都得有脑筋和实力兜住才行。若是脑筋不快、实力不济,就算走了同样的路子,恐怕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弟子慢慢嚼出味儿来,觉得段锦的想法真不错,追上去问:“那,不知师父有几成把握将肖敏收入麾下?”
段锦把药篮放在晾草场,抚着脸思索,“我前几日去举贤馆盯过梢,首席长老里,只有我和袁向礼给她丢了牌子。”
“袁向礼是个糟老头子,不比我这般亲切。四象司又成日忙得要死,动不动就要出去布阵,没有百草司这般轻松。”
弟子连声称是:“而且院内弟子们都说,咱们百草司是最适合姑娘家的去处。”
“所以呢,依我看,肖敏来我百草司的概率是……”段锦伸出拇指和食指,“八成!”
男女修士所住的舍馆不在同一处。
明宵领了舍馆的钥匙,没在馆中逗留,往山上去了。
除了接送候选弟子上下山的那几辆马车,天枢院内不设其他车马,修士们或是御器,或是用符,赶路全凭本事。
此地灵气充裕,明宵掐着决、踩着石阶,对着舆图边走边问,一路上了山。
在她身旁的树影与灌木中,有一道暗影跟在她身旁迅速移动。
周围有不少修士经过,厌无一直没有冒头,也没有空隙同她说话。
明宵最后停在锻器司。
其他司署,包括举贤馆之类的馆所都有弟子洒扫。
到了锻器司,枯枝败叶却堆了几层,葳蕤杂生,无人看顾,一副任它自生自灭的模样。
入了两道门,才看见一名弟子搬着东西路过。
明宵问:“这位师兄,请问武长老现下可在司内?”
弟子努努嘴:“在,你沿着游廊往西走,入了藏锋阁就能看见她了。”
明宵沿着弟子指的方向往里行去,听见弟子远远地又跟谁说了话,是个男声,旁的听不清楚。
明宵没停脚。
树影婆娑,那团格外纯粹的暗影一直紧随她身侧,待听见远处的声音,却速度放缓,隐约有落后于她的趋势。
是那个人。
黑暗中长出一只眼睛,盯着鬼祟尾随明宵的身影。
山间阳光清亮,暗影如同清水中被搅开的墨,压抑着隐约的杀气,弥散着向后而去。
明宵目不斜视,踩过堆积在雪中的落叶,问:“厌无,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吗?”
“!”阴翳中,向后延展的暗影像是得到警告,瞬间收缩到明宵身后。
厌无追回明宵身侧,小声回答:“……记得。”
明宵若有所思,道:“听闻天枢院的首席长老内功极其深厚,无一例外。待会我接近武默时,你小心些,在外面候着。”
她似乎并未注意他的异动,只是普通地提醒。
厌无松了口气:“好。”
又问她:“为何,找武默?”
明宵顿了脚,厌无随她停住。
距离两人数米之外,鬼祟跟踪的那人也猛地驻足。
明宵摸摸下巴:“嗯……为了实现一些痴心妄想?”
向西而行,又走过一处枯树丛生的林地,就到了藏锋阁。
藏锋阁并非居所,而是锻器之地,站在数米外,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甫一入门,热流扑面而来,再往里看,钢材、皮革、灵石,各类锻器材料杂乱地堆放各处。
堆成小山的材料堆里埋着两个工作台,放置着锻器所用的器械,正由灵力驱使着锻打材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是从器械里传出来的。
阁中只有一人,年纪约莫不到五十,头发花白,身形不高,甚至称得上矮小。
武默没穿道袍,一身旧衣,袖管卷到肩膀。
她伏在其中一个工作台上,在为身旁的宝剑绘制印在剑身上的符文,旁边堆叠了许多废弃纸张。
听见叩门声,武默才抬眼看向门口的人——是个女的,年纪不大,戴着面具,穿着候选弟子的定制服饰。
武默一眼认出这是候选弟子,冷淡道:“若想为复选寻找趁手法器,去乾艮司的兵器库更为合适。”
说罢,又埋头干活。
门口那人却不走,甚至提着袍摆走了进来,靠近工作台,看了一眼武默手上的剑,道:“武长老,我是来铸器的。”
武默终于停下手里的事:“什么?”
天枢院一统仙门以后,铸器大师柳芝韵身陨,其余知名的铸器师也似一蹶不振,多年来产出平平。
如今天枢院中,术法、符箓、阵术才是正统,甚少有弟子还愿意修习如何铸器。
更不用说,三年前有弟子选择铸器,所造法器临时损坏,弟子在复选惨烈落选。
自那以后,已经连续两年院试无人来过锻器司了。
而且这人……
武默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年纪轻轻,嫩得跟块豆腐似的,都不知能不能举起剑。
脖颈上一圈围脖,大概畏寒,八成灵基不稳。
玉令上编号靠后,更不是能够接触到锻器之学的世家弟子。
武默很快做出判断,“你走吧。”
她今日忙于绘制刻录剑上的符文,已经快要完成,还剩最后一处符文使她纠结不定,已经琢磨了一个时辰。
没有空跟候选弟子解释太多。
明宵好像听不懂武默的话似的,取下雪白的围脖,把它搭在臂弯。
她提起武默放在一旁的炭笔,挽着袖子,寻了一张废纸,翻到背面,画下一串符文,叠在武默还缺最后一笔的稿纸上。
武默先前想要拦她,等她画下第一笔,忽而噤了声——这一串符文竟与武默先前所画的符文接续,组合成一道碎金咒。
武默身旁这把剑为流焱石所造,铭刻符文自然以火系为最优选。
然而这丫头刚刚画下的碎金咒,与火基材料相结合,以火炼金,相辅相成,却是她没想到的方向。
武默急忙拿起稿纸,沿着这条思路,着笔修改之前的符文。
待修改完成,她看向滴漏,才发现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明宵还站在她身旁,没有不耐。
见武默看向她,她面具下的眼眸弯了弯:“武长老,我想在锻器司借用工作台与材料,铸一件法器以作复选之用,可好?”
月上梢头时,段锦还坐在晾草场的楼台上。
短短半日的功夫,段锦已经自动将肖敏列为自己院内的弟子,在肖肖、敏敏、敏儿等称呼中挑选许久,终于定下其中一个。
弟子提着食盒走了上来:“师尊,我为您打来了饭菜,今日有果仁虾。”
饭菜一叠叠摆在眼前,段锦却望着月亮。
半晌,她幽幽道:“你说,小肖儿怎么还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