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连下了好几场雨,进了六月总算彻底放晴。
尤其是今天,艳阳高照,耀眼的日光穿过窗帘,将卧室里映射得一片通明。
祁妙揉着眼翻了个身,去摸手机。
下一秒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着急忙慌地给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赫然显示着时间——09:13。
完了,睡过头了!
五分钟洗脸刷牙,再翻出衣柜里压在最底层的校服,顾不得穿戴整齐,一手拿上外套,一手捞起书包,使出体育考试跑八百米的劲头,在赶往学校的大道上靠双腿上演生死时速。
等冲到学校大门口时,已经快九点半了。
祁妙瞄了眼门卫室里的大爷,将书包甩过墙,踩上墙边停放的公共自行车,轻车熟路地翻墙进学校。
好在今天日子特殊,高考倒计时三天,校长要沙场点兵,专门请了往届金榜题名的学长学姐,来给他们这帮高考生们打最后一波鸡血。
而平日里在校内巡查的老师们,这会儿全在操场上候着呢。
于是乎,祁妙得以一路穿行无阻,顺利地来到了体育馆外。
手脚并用地爬过铁丝网,落地刚要缓口气,却有些傻眼。
因为从塑胶跑道这边望过去,绿油油的操场草皮上,站着的全是一行行、一列列身穿绿色校服的学生。
祁妙猫着腰溜到班级方队的后方,一边躲着维持纪律和队形的巡查老师以及教导主任们,一边踮着脚、抻着脖子,企图分辨出哪一只队伍是她的班。
正紧张得额头冒汗,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祁妙被吓得腿脚一软,刚准备张口,另一只手便捂在了她嘴上。
“嘘!别喊,是我。”
祁妙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她同桌沈荟。
沈荟拉着她的手,绕开巡查老师的视线范围,鬼鬼祟祟地带着她坐到了各自的队伍位置上。
动员大会现在进行到了宣誓环节,俩人滥竽充数,学着其他人,样装模作样地把拳头举到耳边,开始嘀嘀咕咕地聊了起来。
同桌问:“怎么回事儿啊今天?起这么晚。”
祁妙叹气:“唉,昨天临睡前手机忘了充电,早上自动关机了,闹铃一个都没响。”
同桌:“那你爸妈呢?他们都不喊你上学吗?”
祁妙摆摆手,“别提了,我爸妈,说现在正是游历祖国大好河山的绝佳机会,不然等咱们高考生一放假,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所以,俩人一合计,昨天夜里就直接坐飞机走了,我家现在就剩我自己一个人。”
“好吧。”同桌又问,“那你早上吃饭了没啊?”
“还没呢,”祁妙解释,“路过早点摊的时候瞅了一眼,排队的人还挺多的,我赶着来学校,就没进去跟着挤。”
宣誓完毕,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同桌连忙拉开背包拉链,拿出一个面包递给她,“食堂这个点儿也没有饭了,你先吃我这个垫垫肚子吧。”
“不用不用,”祁妙没接,反而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个饭盒,嘿嘿一笑,“我带了饭的,洗脸刷牙的时候顺带放微锅炉里热了热,这会儿还是温的呢。”
“那就好。”沈荟也没吃早饭,不再让她,撕开面包便咬了一口。
“你要不要尝尝我这个啊?”祁妙把饭盒递过去,“我姥姥从云南寄来的野菌子,山上挖的第一茬,特新鲜!我妈昨天晚上拿腊肉炒的,淋上芝麻油,撒上黑胡椒粉,香得舌头都快掉了,配米饭我直接吃了两大碗。”
就跟临睡前看美食视频似的,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上的刺激,感观传到胃里,都能把人刺激得食欲大增。
不止是祁妙自己说饿了,就连她同桌都觉得手中的面包淡而无味。
沈荟凑过脑袋,看着祁妙打开了饭盒。
浓郁的香味瞬间扑鼻,香到连坐在第一排的班长都忍不住回头往她们这儿看了好几眼。
祁妙三下两下将饭盒里的野菌子炒腊肉和白米饭拌匀,再把筷子塞同桌手里,“来来来你尝尝,我不骗你,真的特别好吃!”
沈荟的直勾勾地盯着看,咽了下口水,眼里跃跃欲试,手上却没接。
犹豫道:“……妙妙,我看网上有好多人吃了野菌子就会中毒出现幻觉,还能看到各种各样会跳舞的小人儿呢……”
“嗨,他们那是没炒熟,”祁妙劝她放宽心,“昨天我们全家都吃了,一点事儿都没有,再说了,我今天早上还把菌子放在微波炉里又过了一遍,那可是高温杀菌消毒,这怎么说都得做熟了吧?”
同桌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下,末了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你吃吧,我吃面包就行。”
“来点儿尝尝呗。”
“真不用,你这饭碳水太高,我得保持身材,再说了,你自己都还没吃上早饭呢,就这些指不定还不够你吃的。”
祁妙也不再谦让,笑道:“还得是你了解我啊。”
同桌也笑,“小不点儿一个,胃口倒是挺大。”
祁妙抬头望了眼队伍前排,班主任正跟隔壁班的老师核对表格,而最前方的主席台上,刚刚上去一位上届的学姐,对着话筒,向他们这届的高三学子分享高考场上的心态调整方法。
她放心地低下了头,捧起饭盒大快朵颐。
同桌的面包还没啃完,她那饭盒就已经迅速见底。
沈荟贴心地递来纸巾,好奇地问她,“吃完之后真的不会看到小人吗?”
祁妙接过擦了擦嘴,眨眨眼,神清目明,“不会啊。”
“或者是其他什么怪异的东西呢?”
“什么都没有。”祁妙转过头,看着沈荟,表情认真道:“眼前只有我那肤白貌美的好同桌。”
说完还啧啧感叹起来,“瞧我们荟荟今天这绝美妆容,这画得根根分明的野生眉,这刷得又卷又翘的长睫毛,这buling、buling的大地色眼影……果然,比荟荟更美的女孩子,永远只有明天的荟荟!”
沈荟是学民族舞的艺术生,冬天那会儿参加艺考,直接拿了全省第一的好成绩。从小到大,身边人对她的赞美之词绝不在少数。
可祁妙这么一通夸张的彩虹屁吹下来,沈荟依然很受用,美滋滋地又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还是你有眼光,早上我问前排的小玲,她愣是没看出来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嘿嘿,谁让我双眼视力5.0呢。”
祁妙笑着接过水,仰头喝了几口。
却发现,头顶的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遮天蔽日的乌云,黑压压的,像书桌上大翻了的墨汁一样浓稠,透着骨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烦躁和压抑。
整个主席台那边可见度极地,仿佛黑暗将其笼罩,还顺着下面的塑胶跑道往两边蔓延。
她皱起了眉,忧心着开口,“就是这天公不作美,感觉待会儿是要下大暴雨的节奏啊。”
光顾着看天上和前方,也就没注意到同桌那疑惑的眼神。祁妙又问道:“你带伞了没?别待会儿淋了雨,把你的眼妆和发型都给弄乱了。”
“……啊?”
同桌不明所以,眯起眼,用手遮着,望了望天。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眺目远望,碧蓝碧蓝的,连朵云彩都少见。大太阳肆无忌惮,似乎都能把人给晒化成一滩烂泥,哪有一丁点儿下雨的迹象啊?
正要问祁妙为什么这么说,沈荟的头上突然多出来一个书包。
“你干嘛?”她更加不解。
祁妙眼睛都睁不开,还不忘给同桌继续举着书包,“挡雨啊!”
说着还“呸呸呸”,像是在吐掉不小心进了口中的水,“我真是乌鸦嘴,言出法随,说下雨就下雨。”
她把脑袋钻进校服外套下面,手上的书包递给沈荟,“你快拿我书包挡着点儿,真是的,校长怎么想的,这都下暴雨了还要让咱们在操场上傻坐着挨淋,不怕把咱们淋感冒了影响高考……”
祁妙还没抱怨完,一只手直接伸手,将她头顶的校服外套拿走。
从后方往前巡查纪律的男老师指着她,“你们现在这些学生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晒会儿太阳都受不了吗?”
祁妙刚要说什么,男老师继续恨铁不成钢道:“你们是即将要参加高考的学生,是应该头顶骄阳,脚踏实地的青葱少年,怎么能够畏惧太阳呢?多晒晒太阳有利于补钙,能够促进身体健康成长……”
“还有你们!”男老师又指着前面那些学生,“把你们头上的校服外套给我拿下来!”
等男老师训完话走开,祁妙整个人都有点儿神志不清了。
因为在她的眼里,男老师的头发被大雨淋得塌在头皮上,露出一片稀疏。前面同学的校服也都被淋得湿漉漉的,更不用说她自己。
祁妙被大雨点子劈头盖脸砸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还会喝进几口水,她齐肩的头发被淋透,湿成一缕一缕,衣服浸透雨水,粘在皮肤上极不舒服。
她伸出双手在空中接了半捧水,声音恍惚地问同桌,“你……不对,是你们,真的感受不到吗?”
可在沈荟看来,祁妙神经兮兮地在空气中抓来抓去,跟网上拍的野菌子中毒患者的举动如出一辙。
祁妙没得到同桌的回答。
因为沈荟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可怜,又有点幸灾乐祸。
“难道……”祁妙不愿意相信,艰难开口,“我真的出现幻觉了?”
同桌捂着嘴笑,点了点头。
祁妙茫然无措地坐在椅子上,望向前方。
主席台上完全陷入浓稠的黑暗之中,混合着厚重的雨幕,肉眼看过去,已经完全看不到人影了。
只能从台上的大音响里听出来,现在发言的是校长。
他的演讲依旧慷慨激昂,“同学们,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三天,你们即将踏上真正的考场,现在比起背书刷题,更紧要的是要保持好你们身体的健康状态!六月天气炎热,但大家不要贪凉……更不要乱吃油腻的食物,千万得注意饮食……”
“听见没?校长说的就是你。”
同桌有好气又好笑,替祁妙揉肚子,“怎么样,除了出现幻觉,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祁妙被暴雨淋得反应都慢了半拍,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甚至连同桌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都有些模糊不清,忽远忽近。
主席台上,校长仍然在激情演讲:“……其次,就是要保持良好的作息,早睡早起,不要熬夜在教室学习……这几天有同学反应说,凌晨两点在操场老是能看见有个人影在这里徘徊,还能听见施工的声音。这个请同学们放心,经过核实,近日并无闲杂人在校园里出没。至于噪音,这段时间为给大家提供安静的学习和休息环境,附近全部的工地已经停工停产。大家不要担心,学校一定会为同学们竭尽所能地提供便利……”
“妙妙?妙妙!”
同桌的语气变得有些着急,她伸手在祁妙的眼前晃了晃,“能看到吗?”
祁妙却阖上眼皮,脑袋一歪,直愣愣地往草坪上栽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
就像是以前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大脑持续活跃,得不到休息后的精神疲惫,头痛,心悸,连带着四肢也变得虚弱无力。
祁妙难受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抬手捏了下鼻梁,然后睁开了眼。
下一秒,原本睡得有些喑哑的嗓音,瞬间化为凄厉的尖叫。
“啊!!!”
祁妙惊恐地坐起身,抱紧了蜷缩的双腿。
因为,她的床前,此时此刻站满了陌生人。
可再定睛一看,穿着浅粉色工作服的护士姐姐,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医生,以及几位眼神锐利的警察。
这兴师动众的排场直接让祁妙大脑宕机。
不是吧?这是个什么情况?
祁妙嘴唇发颤,张着嘴好半天才再度发出声音:
“我……我、我这是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