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陆景秀请时清嘉来这里,就是为了请她给邱乐真讲一讲她发现这本火花册时候的故事。

“我母亲曾经在那个供销社短暂工作过,不过后来她就生了病,我们带她去了帝都和南方看病,所以根本没想到东西会落在了那里。是我们做子女的失误。”陆景秀一边领着时清嘉走出客房一边说道。

“你们已经很尽心尽力了。”时清嘉说。

她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毕竟在家里照顾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十七年,哪怕陆家钱多到可以烧着玩,也无疑需要极大的耐心才能做得到。

陆景秀轻轻敲了敲门:“妈妈,我是景秀,我带着朋友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陆景秀却带着时清嘉径直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朝南的宽敞卧室,装潢布置有种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家属楼风格,虽然古老了些,却相当温馨。阳光穿过窗外的枇杷树叶照进来,投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身上。

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她的皮肤松垮垮地挂在颧骨上,肤色苍白遍布着老人斑,眼皮耷拉着,因为皱纹太多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醒着。她坐在一把摇椅上,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个黄色壳子的老式收音机,里面正咿咿呀呀放着西厢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陆景秀走到了老妇人身边,轻声说道:“妈,醒醒,别睡在这里,当心着凉。”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环视四周,目光才慢慢放在了陆景秀身上。她轻声道:“景秀,你回来了?你爸回来了没?”

说完,不等陆景秀回答,便又失笑道:“我糊涂了,你还没学会说话呢。你哥哥呢?景清是不是和你爸爸在一起?”

陆景秀在老妇人面前半蹲下来,从下方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我哥还没下课呢,不过,我爸回来过了。”

邱乐真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就像是一株干渴的植物突然遇到了甘霖,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因为惊喜舒展开来,恍惚间,时清嘉像是在这张衰朽的脸上窥见了几分她年轻时的秀丽。

“知微回来了?他在哪?!”邱乐真惊喜得声音都在打颤,不顾自己已经颤抖无力的双腿,就要站起来去找她印象中刚刚下班回来的丈夫。

“妈,我爸工作忙,他刚回来就走了。不过,他把你找不到的火花册给你送回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陆景秀把之前时清嘉找到的火花册塞到了邱乐真怀里,同时朝着时清嘉使了个眼色。

时清嘉会意,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柔声道:“是啊阿姨,这是叔叔在冶春供销社找到的,就放在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下面。您是不是当时放在那里忘了拿了?”

邱乐真没有回答她,她坐在那里,怔怔地一页页翻看着火花册。松脆的牛皮纸页在她苍老的手中一页页翻过,蒙尘多年的纸页就好像她本人一样,在这一刻依稀恢复了往日的明媚青春。

恍惚间,邱乐真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女。还穿着老式长衫的俊逸青年站在自家巷子口处,每天她上学的时候都能听到他装模作样地大声念着:“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做个闲人……”

越过书本偷偷瞟过来那双眼睛亮得像是天上星斗。

“……这不是你爸送来的。”

摇椅上,老妇人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两行热泪从凹陷的眼窝里滚滚落下,落到了半个世纪前的火花册上。

“这东西,是我弄丢的啊。”

“四十八年前,你爸的一个学生跑过来,说他出事了,让我们赶快收拾细软。当时他带来的就是这本册子。”

“我没怀疑,知微他多宝贝这东西啊,我和他结婚那天晚上他还对着蜡烛贴火柴盒,气得我一宿没搭理他。能把这东西带来,上面还有他写的字,我怎么会怀疑呢?结果……就错过了救他的最好机会。”

“知微走了,我日日带着它。不管日子多难,我想起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咬着牙也要活下去,带着你们兄妹堂堂正正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后来我慢慢糊涂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也给弄丢了。没想到啊……它还能回到我手里,我也能带着它去见你爸爸了?”

“妈!”陆景秀终于是压抑不住喊了出来。

商场上杀伐果断的霸道女总裁,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哭腔。

邱乐真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好孩子,这些年你和景清辛苦了,是妈不争气,连带着你们兄妹一起受苦了。你们别担心,我虽然没多大出息,可我是个享福的命,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都有,妈这一辈子很满足了。”

或许她曾经颠沛流离,穷困潦倒,可是,年少慕艾至死不渝的爱情、孝顺友爱自己争气的子女,还有她和爱人一直没有改过的那根铮铮铁骨,这些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她全都有。

她慈爱的目光落到了时清嘉身上,开口道:“小姑娘,是你把我丢的东西找回来的吧?谢谢你。”

“不用谢!”时清嘉慌忙摆手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那个供销社废弃很多年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当时不知道是您的东西,还给大家看了您爱人的收藏……”

“嗨,这有什么。知微平生最得意的除了他的学问就是这些火柴盒子,要是知道有那么多人看到了他的收藏,肯定是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了。”邱乐真抿嘴笑道。

她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说了几句话便疲态尽显。陆景秀跟护工仔细交代了不少东西,就和时清嘉一起离开了房间。

“时小姐,这件事我要好好谢谢你。”陆景秀诚恳地说,“我妈多少年没这么清醒过了。而且找到了我爸的遗物,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你想要什么报酬?尽管提,只要是陆氏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这个承诺的分量可太重了。

陆氏集团这样全球级别的庞然大物,说要满足你一个愿望,基本上和阿拉丁神灯的作用也没什么区别。

时清嘉想要的东西也很多,不说那些庸俗的钱和房子,仅仅是陆氏旗下有名的私立医院,她就很想让妈妈去看看。

可她开不了口。

时清嘉是个很轴的人,脑子一根筋,也不懂为人处世。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哪怕这次是失主主动提出的感谢,让她提要求她也张不开口。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时清嘉心痛地说道。

“拾金不昧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不可能以这个要求什么报酬的。”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的。

陆景秀是什么样的人精,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和情真意切。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这边订一面锦旗通过派出所送过去,总是可以的吧?”

“那,我以后直播的时候,能把锦旗挂在直播间里吗?”时清嘉眼巴巴地看着她。

想她以后直播,背后就是巨大的“拾金不昧,高风亮节”灿金大字,这逼格是不是一下子就起来了?是不是立马就能和其他直播的拉开差距,形成差异化竞争了?多拉风啊!

“当然可以。”陆景秀忍着笑说道,“我在锦旗下面再写上‘陆氏集团赠’,你看可以吗?”

“好好好太好了!谢谢姐姐!”

面对五十多岁的陆景秀,时清嘉这一声姐姐叫得毫无障碍。她高高兴兴被送回了家,一边筹备下一次直播,一边开始期待起自己的锦旗来。

没过多久,冶春路派出所就受托把陆景秀定做的超大锦旗送了过来。只不过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手写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黄继才,国内排行前几的消化内科大佬,平时上万块高价求号都挂不到的超级专家。也是时清嘉梦里才敢请来给妈妈看病的神医。

如今,大佬私人的电话号码就放在她面前,而且多半是已经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只要她打出去,那边八成是不会拒绝看诊的。

“真好啊。”她喃喃自语着,“看来学校里教我们的也没错,只要拾金不昧做好人好事,肯定是有回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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