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岄穿着华贵拖曳的公主礼服,披帛柔婉,轻钗步摇,恬静的走在高俭身后,如远山芙蓉,日照积雪,出尘脱俗的相貌实在吸睛。
众人惊叹山月公主竟生得这般貌美,比我朝出过两辈第一美人的裴家女亦不遑多让。
高岄不想知道自己的美貌在群臣心中被打了几分,她只知道穿着这繁重的礼服,顶着一头珠宝走路实在是太累了。
经过长信侯府时,高岄不意外的看到那熟悉的脸,云庭看她的神情似乎对高岄的身份并不意外。
不仅不觉得意外,他甚至还从容不迫的对高岄挑了挑眉,高岄淡定自若的从他面前走过,内心却疑惑不已。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岄自问两次出宫都把后面坠着的尾巴甩掉了,就算云庭亲自跟踪,也不可能做到让高岄毫无所觉才对。
带着疑惑落座,她的位置在离帝台最近的那一层,因为如今高俭只有她一个女儿,这一层上也就只摆了她的坐席,其他皇亲国戚则按照身份层层下降。
帝台那层上除了帝后皇坐之外,还有稍后方的太后坐席,只不过太后此刻还没有到,坐席依然空置。
吕嬷嬷随高岄一同赴宴,跪坐在旁为高岄斟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高岄依次介绍殿中群臣的身份。
高岄没想到吕嬷嬷的社交面这么广,有她提醒介绍,高岄总算把群臣的官职和脸稍微对上一点号。
“……左下第六家是奉恩公府裴家的,为首那个就是奉恩公裴朝臣,右边是他嫡长子裴煦,此子锋芒颇盛,能百步穿杨,与长信侯世子云庭并称京城双绝公子;左边是奉恩公夫人王氏……”
吕嬷嬷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岄忍不住打断,问她:
“奉恩公府的老夫人来了吗?”
吕嬷嬷看了一眼,而后对高岄摇头回道:
“没有,听说裴老夫人这两年身体不太好,基本不怎么出席宴会了?”
高岄下意识脱口问出:
“她身体怎么了?”
吕嬷嬷一愣,被高岄问倒:“不知,约莫是……年纪大了?”
高岄盯着吕嬷嬷看了一会儿,才神色如常的解释:“我就是好奇,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现在长什么样?”
吕嬷嬷想起裴家确实出了两代第一美人,裴老夫人是一代,她的长女是一代,公主好奇也属正常。
“裴老夫人深居简出,不常出门,公主想见她除非宣召。”
不过那样定然绕不开太后那边,想来公主未必愿意。
高岄果然放弃了宣召这个方法,退而求其次问:“那她长女是谁?我能见到吗?”
吕嬷嬷说:“裴老夫人的长女裴县主二十年前嫁给了淮南王世子,如今已经是淮南王妃,轻易也不得见。”
高岄叹息:“行吧。”
吕嬷嬷见她语调遗憾,不禁凑近了说:
“公主的容貌比之裴家人更胜一筹,何须舍近求远看别人,您直接照镜子便是了。”
说完,吕嬷嬷对高岄调皮的眨了眨眼,高岄成功被她逗笑,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嬷嬷说的有理。”
接着让吕嬷嬷继续介绍其他人。
直到皇帝落座后半刻钟,太后韦氏才姗姗来迟。
韦氏穿着一身太后凤袍,拖曳长达两三米,象征着垂帘听政的太后那至高无上的权利,群臣起身相迎,就连高俭也从帝位上立起,等太后落座后方才抬手让群臣回座。
与太后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女,承安王高翀和福宁公主高瑢,已故太子高卢的嫡子女,被太后以魏王的性命相威胁之下,强行让他们郡王变亲王,郡主变公主。
“内务府何在,去将承安王与福宁公主的坐席移至哀家下首。”
太后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移动她孙子孙女的坐席,原本他俩是坐在高岄坐席的下一层的。
此事在礼部看来是不合祖制规矩的,但内务府领命便动,根本没有问过礼部的意思,而帝座上的皇帝看起来也没意见,礼部自然不会傻愣愣的出头。
高翀和高瑢的坐席被安排到了高岄对面,二人端然坐下,目光自然与高岄对上,高瑢只看了一眼便转过目光,高翀倒是对高岄客气的点头笑了笑。
高岄从来是对有礼貌的更礼貌,对没礼貌的更没礼貌,对高翀举杯回应,嘴角透出浅浅笑意,高瑢见两人有来有往,不禁轻咳一声提醒高翀。
此时,宴会便可以正式开始了。
先有礼部来了一段冗长沉闷的赞词,感谢了上天庇佑,感慨了先祖创业艰辛,感激了众臣支持,然后再由兴盛帝亲自揭开宫宴的序幕,歌舞乐工轮番登场,美味佳肴鱼贯而上,整个太康殿中歌舞升平,洋溢着令人沉醉的美好和谐。
开宴不久,高岄才吃到第三道菜,就见坐在对面的高瑢起身,对着帝台上的太后和兴盛帝福了福身,高俭端着酒杯见状不明所以,倒是坐在他侧后方的韦氏对高瑢颔首说:
“去吧。”
高瑢得了韦氏的许可,从后方告退,不知去了哪里。
高岄看向吕嬷嬷询问,吕嬷嬷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高瑢为何离席。
不过很快,高岄就知道了。
因为随着高瑢的离席,紧接着没多会儿,席间就有宫婢来往流动,把各家的年轻贵女们都请离了席,看样子高瑢是得了太后许可,在迎新帝的宫宴档口办了私宴打擂台。
而且这私宴办得挺刁钻,毕竟高瑢只请了与她年纪相仿的,之后可以说是孩子不懂事爱玩儿,并不是想砸皇叔父的场子。
她们算准了事后阿爹纵然会气恼,却也不会为了这事真的处罚几个孩子。
高岄往韦氏看去一眼,发现韦氏此刻正盯着自己,高岄想起那日老太婆在嘉月殿吃瘪的样子,心情极佳的笑着对太后高举酒杯,然后挑衅般一口饮尽,还把江湖气十足,把酒杯倒扣甩了两下,以示自己喝完了。
韦氏气得皱起的眉头能夹死两只苍蝇,却也拿高岄无可奈何。
就跟高俭不能真计较高瑢办私宴打擂台的事一样,韦氏也不能因为高岄的一个敬酒举动而小题大做惩罚她。
“咳。”高俭将高岄的举动尽收眼底,干咳一声提醒她别太气人。
高岄收到自家老爹的警告,听话的收回酒杯,正襟危坐,恢复了她惊艳全场的冰山美人姿态,好似先前用酒杯挑衅韦氏的举动完全与她无关般。
云家的坐席就在皇室下首,只要有心,自然能将山月公主和太后之间的无声大戏看在眼里。
从高岄进殿,云庭的关注就没停过,看到她连太后都敢挑衅,突然觉得她那天临走前对自己的威胁还挺温和的。
高岄早就察觉云庭的目光追随,终于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原以为云庭会有所收敛,不成想他将高岄的怒瞪全然收下不说,还学着她的样子,给高岄敬了杯酒,直到看见云庭的动作,高岄才知道自己给韦氏敬酒的动作是挺欠揍的。
高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又过了会儿,太康殿中的年轻贵女大半都被请走了,高岄也吃饱喝足,对歌舞乐曲又没什么兴趣,让吕嬷嬷扶着她起身,对高俭和韦氏福了福身,娇娇柔柔的说:
“父皇,儿臣不胜酒力,想先回去休息,请太后允准。”
高俭嘴角颤了颤,对他鲁智深般的闺女突然用这么娇柔的声音说话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忍着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的颔首,正要应允,却听后侧方的韦氏突然开口质疑:
“你会不胜酒力?”
刚才用喝酒挑衅自己的人居然说自己不胜酒力,可笑!而那个当事人此刻却装得纯良无害,恬不知耻的回了句:
“是呢,太后莫怪。”
“你!”
韦氏是个暴脾气,正要发作,就听高俭截过她的话对高岄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回去休息吧。”
高岄见好就收,礼仪规范的行了告退之礼,顺着高瑢先前离席的方向离开。
从太康殿的侧门出来,高岄端着公主的仪态从御花园走过,优雅的与忙碌的宫婢们打招呼,待到无人的地方,只见高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迫不及待把挂在胳膊上的披帛给扯了下来抛给吕嬷嬷,自己提着裙摆大步向前走。
吕嬷嬷没想到高岄会突然扯下披帛丢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长长的丝制披帛就那么掉在了递上,吕嬷嬷慌忙蹲下去捡:
“哎哟,公主这是做什么,披帛不能拿下来,这是规矩,若让宫里那些老嬷嬷看见了,非得到太后那儿告你的状不可……”
吕嬷嬷小心翼翼的把高岄丢下的披帛捡起,细细拍了沾上的尘土,理顺之后正要给高岄重新披上,可头一抬,哪里还有高岄的身影。
人呢?
吕嬷嬷环顾一圈都没找到,暗自叫了声糟糕,这太康殿占地极大,是历朝皇室举办宫宴之所,不禁群臣走动,路看着都一样,其实错综复杂,公主没来过太康殿,路怎么认得全呀!
事实上,吕嬷嬷的担忧是对的。
高岄走着走着就发现路不对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太康殿的范围之内,可周围人越走越少,吕嬷嬷又没跟上来,她确实有点分不清嘉月殿的方向。
看见不远处有座凉亭,高岄决定到亭子里坐坐,等吕嬷嬷找过来再说,省的她到处乱走,花点力气是小,被人笑话公主不认路岂不是要丢了阿爹的脸面。
反正她现在回嘉月殿也是休息,在亭子里休息也一样。
这么想着,高岄就走上那那座悬在湖面上的凉亭,亭子红柱黄粱,八角飞檐,匾额上书【斐然亭】三个字,整体十分气派,湖面种着荷花,不过这时节花还没开,倒是碧叶成片,绿意盎然,凉亭四周通透,是个纳凉休憩的好地方。
高岄把身子靠上凭栏,两只胳膊挂到身后,仰天看着亭角与一碧如洗的天,优哉哉的翘起了二郎腿。
舒舒服服的待了一阵儿,没等到吕嬷嬷找来,反而一道低沉清雅的声音传入她耳:
“公主好惬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答应的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