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一个继位者是被刺杀的,那新继位者的回京之路定然不会太平。
因为想到这一点,李、周两位相爷出京时,特地从神锋营调了八百精兵,又以先帝驾崩前钦定辅政大臣的名义从暗影卫中调了十六名高手过来保驾护航。
若说神锋营的兵能以一当十,那暗影卫就能以一当百。
他们大多都是江湖人,有些在入朝前已经在江湖上闯出名号,凭着自身高强的武功入编朝廷,为皇权效劳,有他们保驾护航,这一路定能安全很多。
当然,除了安排妥帖的护卫,周、李二相在回京路线上也做了不少规划。
分了八处替身车队,从水陆两路扩散,提前三五日出发,路线各不相同,以此来掩人耳目,而正式的新帝回京队伍则化身由西北举家迁移去京城的商队,周、李二相和剩下的神锋营、暗影卫全部乔装改扮成镖师、仆役、厨子等身份随行保护。
他们从凉州出发,先南下,绕过西夏边境,自青海渡黄河进入蜀地,再从蜀地的长江流域上扬州府,水陆交替着从扬州府北上抵京。
这条路线有点绕远,新帝觉得很没有必要,但架不住周、李二相的坚持。
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月,星夜兼程,终于顺利到达北直隶界,再走三五日约莫就能看见京城,胜利在望。
这日,原本计划天黑前入城投宿,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他们的行程,只能将就寻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避雨。
谁知这雨像是天漏了般一直下,到天黑才渐渐停歇,若此时赶路进城,也未必能在关城门前赶到,再有刚下过雨,前方有山有水,路况复杂,贸然赶路怕有危险,于是周、李二相决定今晚就宿在山神庙,等明日天光放晴再行赶路。
对此,高俭和高岄都没意见。
晚饭过后,高岄盘腿坐在山神庙外的台阶上打坐看天,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夜空格外干净,星辰闪耀,高岄看得入神。
正四处巡逻的暗影卫副统领谢图南盯着高岄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对这位一路都沉默寡言的郡主有点好奇,决定上前询问一番:
“郡主是在做什么?”
高俭还没正式登基,所以高岄还是郡主,称呼很严谨。
“练功。”高岄简短回了句。
谢图南顺着高岄仰望星空的目光看了一眼,见她目不转睛的样子漂亮又专注,觉得有趣,说:
“郡主若想练调息的内功,至少得闭眼凝神吧。”
这山月郡主怕不是坊间游侠话本看多了,学人家打坐当练功好玩。
高岄没回话,又瞪了会儿天,见谢图南还在旁看她,只得收回观天目光,扭头问他:
“谢大人,我爹呢?”
谢图南抬手指了个方向:
“不远处有条小溪,爷钓鱼去了。”
说起高俭钓鱼这件事,谢图南也是很无语。
这么惊险的回京之路,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路小心谨慎,生怕刺客来袭,可他们这位新帝却好像完全没这个意识,只要扎营周边有水流,不管白天黑夜,他都会拿上他那根特制的伸缩钓鱼竿,提个小板凳,拎个小木桶去钓会儿鱼。
家里有个皇位等着他去继承,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家的情况下,一般人就算不紧张,也不该像这位爷似的云淡风轻吧。
关键他还一条鱼都没钓到!
周、李二相说了几回要小心刺客,新帝皆以‘刺客在哪里’的反问应对,让二相语塞。
因为他们这一路走来,别说刺客了,就是拦路的山匪,抢劫的歹人都没遇到一拨,简直顺风顺水,一路畅通。
刺客连影儿都没有,周、李二相纵然有心谏言也没实据,所幸这位新帝还算讲理,也就在扎营附近小河里钓钓,行船时的甲板上钓钓,没要求专程去什么大江大河或停船钓的。
高岄从台阶上起身,慢悠悠的活动了几下臂膀,谢图南以为她要去找她父亲,打算为她引路:
“郡主,这边……嗯?”
谢图南的‘请’还没说出口,高岄就已经走到了侧屋入口,两个礼部的随行宫婢对她行礼后想跟进去伺候,高岄对她们摆手拒绝后就自行进屋。
所以,她不是想找她爹?那问了做什么?
谢图南正纳闷,就听远处传来几声巨响,他脸色瞬变,一个借力翻上屋顶,手握刀柄,登高警戒,另外几个暗影卫也察觉不对,跟着跃上房顶戒备,刀锋半出。
月光下,几道身影蓄势待发,出了半鞘的刀锋闪着森然银光。
就在这时,远处的巨响再次响起,却是比先前的声音听起来远了些,阿甲小声问谢图南:
“头儿,这是什么声音?”
不像打雷,不像爆竹,难道是炸山?
谢图南分辨了一会儿后面露冷凝,沉声回道:“自在门的回音掌。”
暗影卫们对望两眼,他们大多来自江湖,对江湖各派的成名绝技都有所了解,自在门的绝学就是有裂山劈海著称的回音掌,据说一掌下去,便是九层高塔也会轰然倒塌,足见掌力之强。
“听着不像是针对咱们来的?”阿甲又说。
其他人也这么觉得,这时那掌力发出的响声再次传来,相比第二回传来的声音更远了。
这下不用谢图南回答阿甲也知道答案。
“估计就是江湖恩怨,正巧被咱们听见了。”阿甲做出判断。
谢图南极目远眺,试图从声源处看出点什么,然而连回音掌的声音都没有了,周围安静得仿佛刚才的巨响只是大家的错觉。
“哪有这么多巧合,派几个人过去探探,小心别打草惊蛇。”谢图南沉声吩咐。
几个暗影卫领命后,火速消失在黑夜中,谢图南谨慎起见,还是亲去河边把高俭给请了回来,让护卫把山神庙全方位围住,以备万全。
派出去的暗影卫很快回来,对谢图南回禀道:
“头儿,就是江湖恩怨被咱们碰见了,打斗现场有两拨打斗的痕迹,我们去的时候,都打完撤走了,肯定不是针对咱们的。”
能进暗影卫的都是江湖高手,不至于连打斗痕迹都看错。
另一个暗影卫又说:
“江湖争斗时常发生,咱们无需过度紧张了。”
如果真是江湖争斗,只要不主动招惹一般就没事。
“对了头儿,我们在打斗现场找到了这个。”那说话的暗影卫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打开给谢图南看。
小布包里是两根指长银针,针身透着诡异的青紫,一看便知淬过剧毒。
“这是……”谢图南倒吸一口凉气:“碧落黄泉针?”
“碧落黄泉针不是天涯海角的杀人暗器吗?可天涯海角早十几年就消失了。”有个年纪稍大的暗影卫如是说。
天涯海角这个杀手组织在十几年前可是悬在所有江湖人头顶上的一把刀,经历过的老江湖们至今想起来仍后怕不已,不过那地方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江湖中再也没有他们的踪迹。
“应该不是天涯海角。”谢图南接过小布包,隔着布料将那针举高对月望去,神色凝重。
“是奈何桥。”
一个承接了天涯海角第一杀手组织之名的新杀手组织。
短暂沉默后,阿甲说:
“这么说,不就更印证了之前的动静与咱们无关?”
江湖正义之士和杀手组织因为江湖恩怨干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谢图南沉默,看了一眼刚才听见回音掌的方向,兀自陷入沉思。
一路走来,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偏现实里又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带着防备和疑惑上路,谢图南命令所有护卫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接下来的路程,不敢有丝毫懈怠,但接下来的路程和前面差不多,没有歹人,没有匪徒,没有刺客……什么都没有。
在他们一路‘精心’保护下,化身商队的新帝一行总算平安抵京,而比他们先出发的另外八个车队也都陆续抵京,归途情况大家都差不多,也是什么都没遇到,平安顺遂的叫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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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高俭掀开车窗帘子看街景,久违的繁华热闹让自小在京城长大的他怀念不已。
高俭指着不远处的高阔楼台,兴奋的介绍:
“阿岄快看,那是珍宝坊……那边是南市……那是潘楼……还有旁边小巷里有个酒肆,桂花酿当属一绝,就是不知道还开没开着,改天阿爹带你去看看……”
这些饱含记忆的地方对高岄来说并没多少共鸣,托着下巴顺着老爹指的方向随意看两眼。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中,先帝皇后韦氏正立于廊下看着一名不施粉黛、衣着素雅的妙龄少女给鸟喂食,乌木笼子里养着一只金衣公子,毛色金黄,翼尾黢黑,形态十分俊俏,叫声也是清脆悠扬,韦氏最喜此鸟,时常叫人提来观赏喂养。
头花花白的老太监张德禄弓着腰来到韦氏身旁,轻声回禀:
“娘娘,城门来报,凉王殿下与山月郡主已经进京了。”
韦氏眉头蹙起,雍容华贵的装扮并没有让她看起来更年轻,反而眉心和眼周的纹理很深,最昂贵的珍珠粉敷面都抹不平,可见是个心思重的,不过这无法抹平的岁月痕迹也让她更增严肃庄重之感。
只见她凤目微敛,掩下眸中精光,沉默片刻后问道:
“内阁六部何在?”
张德禄在韦氏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自然听得出来皇后娘娘此刻心情不佳,不敢多言,只恭谨回道:
“内阁的几位阁老,连同镇国公、安国公、英国公、奉恩公、长信侯、平阳侯、东平伯及六部尚书等大臣们皆已得知消息,赶往宫门迎接了。”
都是肱骨重臣,连她的娘家嫡兄安国公都去了,韦氏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意味不明的说了句:
“他们倒是积极。”
张德禄察言观色,谨慎回道:
“君位空悬,诸位大人积极些也是应当。”
韦氏闻言,从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张德禄不敢多言,见皇后没别的吩咐,赶忙弓着身子,行礼退下。
他离开后,韦氏转身对正喂鸟的少女招了招手:
“福宁,那儿日头晒的很,回来吧。”
这名少女叫高瑢,乃半年前被魏王杀害的已故太子高卢之女,太子亡故后,由皇后做主将其嫡子承安郡王高翀封为承安王,其嫡女福宁郡主则破例晋升为公主,自那时起高瑢便养在宫中,由韦氏亲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