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哉少爷没有像以往那般回寝室,而是带我出了学校。
这是我自离开禅院家,第二次来到市区。
一如上次,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绝于耳的歌声广告……我感到些许压抑,回忆起了上次经历这些时、仿若在陌生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的无助跟窒息。
有路过的不少女高中生,她们穿着高校制服,裙摆及膝,穿着短筒袜,背着书包。
在瞧见我时,大多露出了惊诧的目光。
我捂了捂衣服上多次缝补的痕迹,埋下脸去,不再观察四周。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跟着直哉少爷走进了一家店。
我被一个女人拉过去,摁在了椅子上,还将一块灰色的宽布围在了我身前。我满脸无措地望着身前的落地镜中的自己,扭过头,就想寻找直哉少爷。
但没找着。
我好像是在一个独立的小包间内。
“他在外面等着呢。”
我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女子英气的长相映入我眼帘。她剪了齐耳短发,烫得微卷,穿着露脐装,工装裤。
与她酷酷的装束所不同的是,她拥有很柔和的声音:“额发太长了,还很厚重,你的眼睛长得那么好看,就这么遮住未免太可惜了点?不过你的发质很好呢。”
是在跟我说话。
我视线垂下,不敢跟她对视,但也知道不接话十分不礼貌,所以结结巴巴:“是、是……”
“是高校生吗?”
我快速摇头。
“初中部?”她微微有些惊诧,以为是猜错了我的年龄。
我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张地捏在一起,“不……我、我没上过学。”
她露出了跟外面看我的女学生们同样的诧异目光,觉察到我的尴尬,很快就收了回去,一如方才带着轻柔的笑,问我:“你男友已经帮你决定好了发型的款式,你要不要先看看,确定喜欢之后我再帮你做。”
我小声:“听他的就好。”
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居然称呼直哉少爷是我的男友,连忙抬起头,慌乱摆手:“他不是——”
她摸了摸我头发受损的那块,打断我:“被家暴?”
我下意识跟着她的话题跑:“不是他做的。”
是在教学楼的时候,被拓人少爷扯的。
“嗯,不过,女孩子还是要多多有自己的主见才好哦,以及,你这个年龄还是要上学的呀。有了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不能将未来全部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她低头挑选剪刀,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嗯。”我重新低下头,没想再继续做解释。
外面的人,应该根本没办法理解禅院家吧,也无法理解我想要活下去和吃饱饭就已经很努力了。
主见和学校,向来离我遥不可及。
新发型跟原先的区别并不大。只是将及腰的的长发修剪出些层次感,额发剪短、打薄。
我之前用来绑长发的白色发带,换成了樱粉色的、坠着细碎小铃铛的发绳。鬓边也别了只樱花状的流苏发卡。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有些微怔。
女子也很满意,但还是有些可惜:“看起来还是太乖了点,像个旧时代的人。如果将头发剪短点,发尾卷一卷,再换个发色,要更时尚一点呢。”
外面。
直哉少爷已经等得百无聊赖了,坐在椅子上,抬起胳膊盖到脸上,没什么劲地打哈欠。
直到觉察我出来,他才放下些胳膊,露出那双带些懒意的金色眼瞳,盯我。
盯一瞬后,他勾勾手指。
我明白地缓步朝他靠近过去。
他伸手拨弄了下我鬓边发卡的流苏,面上没什么波澜,但语气相较以往多了那么一丝的满意,“总算顺眼点了。”
“是。”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他逗小狗似的态度震惊到了,对我投来可怜、或是怒其不争的注视。
我通通忽略。
接下来,他还带我进了家一看就很高档的和服店。
他似乎找到了新乐趣,发现不错的衣服就拿来我跟前比划。店里还有不少和风的发饰耳坠,他也一并卡在我发间。
到最后,我甚至觉得脑袋重极了,上面卡满了花花绿绿的发饰。
店员似乎发现了点什么,对直哉少爷很是热情。
但也顶多得到直哉少爷斜斜瞥去的一眼,“那就都包起来吧。”
店员立即欣喜若狂,她赶忙又推销来一套和服,是玫瑰粉和浅杏配色,玫瑰粉占了主色调,杏色主要集中在花纹和腰带上,很有夏日气息。
“这一套是昨天推出的新款,纯手工制作,目前只到货了五款已经卖掉了四件,这是最后一件了。”
直哉少爷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在回复简讯,“带她去试试。”
“好好好。”店员点头哈腰,谄媚不已。
来了位出手阔绰的少爷,店员连带着对我都满脸堆笑,我第一次被人如此热情对待,很不自在。
拒绝了她进试衣间帮我穿和服的好意,帘子拉上,呆在封闭的空间内。
我轻轻舒出一口气。
我刻意在试衣间多呆了一会,用以缓解压力。直到直哉少爷不爽的质问我为什么还没出去的声音传来,我才拉开试衣间的门帘。
直哉少爷看过来的视线,微微怔了一瞬。
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神情不屑,好似我是个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你这种姿色也就配这种衣服了。”
店员却拍马溜须:“这位小姐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穿什么衣服都夺人眼球,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比模特还好看。”
直哉少爷哼笑了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但最终却没说嘲讽的话。
店员将直哉少爷之前看上的衣服全都打包在购物袋里,足足有十多个。店员的个子比我要高些,抱起来都十分困难。
她步伐不稳地来到直哉少爷跟前,要将购物袋递给他。
直哉少爷没接,保持着双臂在胸前交叉的姿势,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是多了丝鄙夷之意:“你是在搞笑吗?”
店员有些不明所以,正要询问。
我赶忙上前去,将店员怀里的购物袋接过来,抱住。购物袋太多了,几乎将我的脸挡住,我抱得很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有购物袋掉地上。
直哉少爷神情傲兀地在一旁冷漠看着,丝毫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甚至在看到我抱住购物袋后,便抬步走了。
店员彻底被眼前一幕震住了,都没了刚才的谄媚模样,“这……”
我朝店员笑笑,便摇摇晃晃、努力跟在直哉少爷身后。
路过我们的人,我偶尔能听见几句谴责。
其中有一道男声最响亮:
“那人也太不是男人了,居然让女朋友拿那么多东西,他自己却轻轻快快的。”
下一刻。
说话的人就猛地脚步不稳、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磕得满脸血。
直哉少爷噗嗤一声,好似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还特地绕回去重新走一截那段路,只为了从摔在地上的人身上跨过去,甚至还用脚狠狠碾了下那人的手。
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直哉少爷却心旷神怡,迈着悠哉悠哉的步子走了。
我强行将目光从惊慌的人群收回,亦步亦趋跟在直哉少爷身后。
可直哉少爷的步子迈得很大,我一边要护着购物袋不从怀里掉下去,一边要注意过于束缚我步伐的和服下摆,再加上这间商场很大,人流量很多。
不一会。
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且我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往我这里看。
我更慌张了。
想大声喊直哉少爷,但我生长在禅院家,深受那些规矩的熏陶十多年,从不敢大声说话。即使鼓起勇气用比平日稍稍大点的声音喊了,也很快就被鼎沸嘈杂的人声、歌声掩埋掉了。
有三个男生靠近过来。
穿着统一的制服,背着书包,弯腰问我需不需要他们帮忙拿购物袋。
我后退一步,快速摇头,“不、不用,谢谢。”
他们感到可惜,随即又问我是不是跟朋友走散了,因为看我站在这里好一会了。
见我点头,并形容出直哉少爷的穿着后。
他们对视一眼。
笑嘻嘻挠着头说看到了,好像是出商场了,可以带我去找。
我满脸惊喜。
正要跟他们走,我怀里忽然一空。
购物袋被人抱走了。
随即,我的胳膊也被人大力拽住了,拽得很紧,我感到吃痛,眉头紧蹙起来,眼眶里都有些眼泪冒出来。
他将我扯到身后,把我挡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暴露出去。
熟悉的、故意拖长显得有几分傲慢的腔调:“这种姿色的你们也看得上?平时是多没见过女人啊。该不会除了你们的母亲,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吧?还真是烂啊。”
“你……你什么意思!”
三个男高中,脾气较焦躁的那个最先坐不住。
直哉少爷似乎懒得搭理他们,扯着我走了。
那个男高想追过来问清楚。
被另外两个同伴拦住了,劝他:“那个人看起来不太一般,最好还是别惹事了……”
直哉少爷的手依旧拽着我的胳膊,至于十多个购物袋,他也没还给我,单手拎着。他的手好大,力气也是,一只手就能拎住,看起来还轻轻松松的。
“你的腿是怎么长的,那么点路都能跟丢。还有,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找你搭话你就跟对方走的吗?”他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如果腿没什么用的话,干脆砍掉算了。脑子蠢到随时会被骗的话,那干脆变成聋子哑巴好了,这样总不能再听见别人的搭话了吧?”
我浑身一僵,赶忙怯生生道歉:“对不起……”
我没敢找借口,例如购物袋太重之类的话,尽管这是事实。
因为我明白。
不管是什么样的解释,都无异是火上浇油。
他哼了声,态度缓和了点,抓我胳膊的手也没那么用力了,下滑,抓住我的手腕。
过了会。
又往下滑了滑,抓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很烫,还有些薄茧,抓住我的手时刺痒痒的,在夏天不是很舒服。
但我没敢挣扎,乖顺任由他抓着。
与此同时,悄悄侧抬起头,观察了下他的表情。
依旧是往常那副非常高傲、看不起任何人的神态,但能从他嘴角细微的变化分辨出来,他目前的情绪尚且还不错。
我松了口气。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回到学校,天色已经黑了。趁直哉少爷泡澡的空隙,我去女寝的储物间里也洗了个澡。
回去时。
直哉少爷已经洗好了,正躺在床上,打着哈欠翻看少年漫。
最近一段时间,明显能感觉到他对少年漫正逐渐失去兴趣,翻看时越来越不耐烦了。这次也是,没翻几页,他就一把丢开了。
问我:“你去哪了。”
“洗澡……”
“哦。”他没关注我去哪洗的澡,而是示意我过去。
我靠近。
他拍拍床边。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只挨了一点点。
他出声:“再上来点。”
我照做,只又多坐了一点点。
他逐渐不耐烦起来,伸手抓住我胳膊,将我整个人都一把扯了上去。
床垫好软,很有弹性。
如果抛开坐在床边上给直哉少爷按摩太阳穴那次,这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整个人都待在上面。
我诚惶诚恐地跪坐在直哉少爷的枕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一点儿都不敢乱动。深怕随意挪一下,就把这软趴趴的床垫弄坏了。
下一刻,我的腿上传来重量。
直哉少爷枕上我的大腿,似乎灯光太过刺目,他抬手盖住眼睛,下达命令:“关灯。”
灯的开关按钮离我有些距离。
光伸长胳膊够不着,还需要弯点腰。
我顾忌着躺在我大腿上的直哉少爷,不敢将腰弯得太狠,伸长了手去摁,可眼看就只剩下一点点距离了,我心下一横,多弯了点腰。
“啪嗒。”
灯被关掉了。
直哉少爷炙热的呼吸也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传达到我胸口。
我赶忙直起腰。
房间陷入黑暗,直哉少爷闭着眼睛侧翻了下,脸对着我的腹部,呼出的呼吸全都扑洒在了上面,痒痒的,还有些烫。
他声音变得懒洋洋起来:“你会唱歌吗?”
空间很安静,我声音比平常还要小一些:“会一点。”
“唱。”他打一个哈欠。
我会唱的只有一首,是幼年母亲常用来哄我睡觉的小调。我一边回忆着,一边轻轻唱出来,等我唱到第四遍的时候,直哉少爷彻底不耐烦了掐住我的脸,以阻断下一句小调的词从我嘴里冒出来。
“歌词我都快记住了,你是只会这一首吗?”
“嗯。”我被他掐住脸,回答的声音怯懦又含糊。
他嗤了声,又捏了捏我的脸,直到在黑暗中看清我眼眶里冒出一点晶莹,才松开:“那跳舞呢?”
“……不会。”
“弹琴、茶道、插花之类的呢?”
“也、也都不会。”
直哉少爷又嘲笑一声,说话时震动的感觉传达到我的腹部,“我劝你最好还是多学学,否则日后想钓个能看上你的男人都钓不到吧?真的是,我真为你的未来担忧,你不会七老八十了都嫁不出去吧?”
我怯声怯气:“我会努力的,不让直哉少爷为我的未来担忧……”
不知怎的,这句话好像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瞬间变脸,猛推开我,“滚下去。”
“——是!!”
我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待在地铺上。
依旧是那个铺了很多件我衣服的地铺,早上的时候本来打算收拾掉的,直哉少爷没准。
床上,直哉少爷扯过被子,盖上了脸,并翻身背对我。
不知为何惹怒了他,我不是很敢躺下,更别说睡觉了,所以只双手抱膝地坐在那里。
阳台的窗帘没拉。
只有要给直哉少爷做那种事的时候,直哉少爷才会拉上窗帘。
我透过阳台的门往外看。
郁郁葱葱的茂密枝叶,看不见、但能听得很清楚的蝉鸣——是盛夏。
忽然,我的胳膊传来一股拉力。
我彻彻底底受到了惊吓,大叫一声。
直哉少爷把我的嘴捂住,恶狠狠瞪来一眼,“吵死了,闭嘴。”
我连连点头。
他这才松开捂我嘴的手,转而紧紧搂住我的腰,将脑袋埋我颈窝里,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劲,一副困到要死的感觉:
“睡觉,如果敢出声吵到我,就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猪猪啊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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