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嘉没想到自己被裴季泽抓个正着。
她把滚烫的脸颊埋在软枕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驸马方才服侍的不错,本宫很喜欢。”
这话说出来,原不过是想要借机气走他,谁知他竟坐着不动。
正值盛夏,屋外的蝉鸣一声比一声高从,吵得人心烦意乱。
屋子里没有用冰,谢柔嘉闷在软枕里的脸与颊背后都濡出薄薄的汗来。
坐在一旁的男人拿起一旁的蒲扇替她扇风。
清凉的风袭来,她这才觉得好些,从榻上坐起来,拨弄着指尖上新染的丹蔻,“有事?”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白得若雪的后颈处,喉结滚了一滚,收回视线,“无事。”
她眼睫轻颤,“无事驸马去忙自己的就行。”
他手一顿,“微臣的书房暂时无法使用。”
谢柔嘉这才想到他原先的书房给她作了单独的浴房,旁边的书房还未收拾出来,这个时辰,他除却回自己的屋子,倒也无处可去。
谢柔嘉想起方才并未见到裴温,问:“怎不见裴叔叔?”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他身子尚未复原,还在老家休养,待以后回乡祭祖,殿下自会见到。”
谢柔嘉“嗯”了一声,倒也没多问。
这时一个侍女入内,将一盏加了冰的樱桃乳酪呈搁在小几上。
这是谢柔嘉睡前吩咐的。她伸手去接,谁知一只洁白的大手已经抢了去。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细致地把里头的冰块一粒一粒挑出来。
谢柔嘉原本就想要吃里头的冰,见状急了,伸手去抢,却被他堪堪躲过。
他微微蹙眉,“不许吃那么多冰,会肚子疼。”顿了顿,有些不大自在的轻咳一声,“你过几日不方便。”
谢柔嘉闻言愣住。
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
他又将樱桃里头的核用银勺挑出来,这才递到她手里。
谢柔嘉抿了一口甜爽可口的樱桃酪,低声问:“三朝回门过后,阿翁同阿家他们要回苏州老家?”
他“嗯”了一声,“暂时要先回去。”
他虽未明说,可谢柔嘉心里却很清楚,如今他二人虽然成婚,可天子并未下旨特赦,那么,裴氏一族仍是待罪之身。
从前她虽与他交好,却并不曾与他的家里人有过来往,也并未了解过他家的事情。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席间他哄着阿念的情形。
她认识他的十年里,他也是这样好脾气惯着她。
也许在他眼里,她与阿念并无分别,只是一个骄纵跋扈需要照顾的妹妹而已。
谢柔嘉心中的委屈瞬间淡了些。
至少在她认识他的十年里,他是真心待自己好。便是自己的母亲与哥哥,也不能做到他那般体贴周到。
事已至此,她总是这样给他脸色瞧,也总不是办法。
既然有问题,那么就解决问题。
她想了想,问:“驸马希望我帮你做些什么?”
“殿下什么都无需做,”他轻轻替她打着扇子,“从前怎么过,从今往后便怎么过,无需为任何人改变,也无需做任何委曲求全之事。”
“无需?”谢柔嘉抬起眼睫望着他,“裴季泽,你同我说说,怎还能同从前一样?又怎能算作不委屈求全?”
她其实从前也不是未憧憬过与裴季泽婚后的日子。
夫妻恩爱和睦,每日里黏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生一个如允儿那样可爱的孩子。
裴季泽那样温柔的人,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可两人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合。
他为前程,娶得满腹委屈。
她则为躲避和亲,嫁得心不甘情不愿。
打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不能善终。
他现在竟然告诉她,无需委曲求全?
她抱着樱桃奶酪,微微红了眼圈。
他既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假惺惺地对她好。
“别哭。”
他抬手要替她抹眼泪。
她偏过脸躲开他的手,“过两日便是三朝回门,我自会请求父亲准许阿翁与阿家留在长安,驸马无需拿自己来引诱我,我这个人经不起诱惑。”
他闻言,面色苍白若雪。
谢柔嘉自以为戳中他的心思,冷冷望着他,“待裴氏一族的事情解决后,我们便私下和离。”顿了顿,又道:“我会离开长安去朔方,到时无论你如何与你那外室娘子交好都行!”
裴季泽搁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喉结不住地滚动。
半晌,他松开拳头,哑声道:“和离是大事,容微臣考虑考虑。”
“你要考虑什么?”谢柔嘉很不理解,“我都已经如此迁就你。”
“微臣想要的不只是裴氏一族无罪!”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冷冷道:“殿下也说了,微臣尚公主也不过是为权力,那么对于一个不断想要往上爬的人来说,斟酌利弊,是微臣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终于肯承认。
“那么驸马要考虑多久?”彻底心凉的谢柔嘉追问,“我等得,你那外室娘子未必等得!”
“这些就不劳殿下操心!”他站起身,“微臣还要事,就先行告退!”言罢起身就走。行至门槛时,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踉跄一步,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跌倒。
谢柔嘉下意识起身,“你还好吧?”
裴季泽余光瞥了一眼赤脚站在地板上,眉眼间流露出担忧的明艳少女,眼尾洇出一抹薄红。
他摇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出了屋子。
守在外头的锦书见状,连忙推着轮椅上前,见自家主子白皙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大惊失色,“公子无事吧?”
裴季泽坐上轮椅,哑声吩咐,“去请赵医师。”
黛黛进来时,就见到自家公主抱膝坐在榻上发呆,抹了胭脂的眼尾像是凝结一滴泪珠。
她忙上前询问,“公主,您怎么了?”
谢柔嘉回过神来:“他进来为何不提醒?”
黛黛有些委屈,“驸马不让,还将奴婢赶了出去。”
谢柔嘉沉默好一会儿,问:“儿茶呢?”
黛黛忙道:“跑出去玩了。”
“文鸢呢?”
谢柔嘉想起自正院回来后好像都没有见过文鸢。
黛黛道:“文鸢姐姐正在忙着清点嫁妆收库。”
话音刚落,文鸢就裹着暑热从外面进来。
文鸢见屋子里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瞥了一眼黛黛。
黛黛朝她作了一个口型:驸马。
文鸢会意,走上前道:“公主找奴婢可是有事?”
谢柔嘉懒懒回道:“嫁妆不必收入库房,免得搬回府时麻烦。”
文鸢心里咯噔一下,“公主才刚成婚,就要搬府?”
谢柔嘉道:“你直我不惯与人相处,况且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出去玩也不方便。”
如今阿昭自朔方回来,定然等着她一块出去玩。
还有萧承则,这次回来都没有见过他人。
文鸢瞧她的模样,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劝道:“殿下如今成婚,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与萧世子他们混在一块玩,若是驸马瞧见,心底恐怕会不舒服。”
“阿昭又不是外人,”谢柔嘉想到裴季泽所说的话,心里十分烦躁,“况且我今日已经与他提和离之事。”
“和离?”文鸢惊讶,“如今公主既与驸马已经圆房,怎突然——”
“谁与他圆房!”谢柔嘉打断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出嫁前一晚,宫里的教习嬷嬷给她看的避火图,一时又想起方才搁在自己腰上的那双大手,顿时觉得腰部滚烫灼热。
她恼羞,“我怎可能与他圆房!”
文鸢心里震惊。
驸马既然没与公主圆房,那帕子怎么回事儿?
况且她方才特地去问了昨夜守夜的侍女,那两名侍女亲口承认,说是听到驸马与公主圆房的声音。
还是说,公主醉酒,已经把两人实际已经圆房的事儿儿给忘了?
毕竟驸马比公主年长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昨夜又吃了几杯酒,难免把持不住。
若不然驸马的耳朵怎会被公主咬成那样?
谢柔嘉见她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问:“究竟怎么了?”
此事是大事,文鸢也不敢隐瞒,连忙将帕子的事儿说与她听。
谢柔嘉听完后沉默许久,道:“他绝不可能与我圆房!”
上一回,她不过想要瞧瞧他腿上的伤,他都不肯叫她瞧,更何况是圆房这种事情。
想来他必定是要为他那娇怯温柔的花魁娘子守身如玉。
她道:“他不过是想要叫外人觉得我与他恩爱和顺,由着他便是。”
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她三朝回门,阿娘又要问东问西。
如此一来最好不过!
春晖堂。
此处原本是一座公用的书斋。
裴季泽命人收拾出一间屋子,供自己临时歇脚。
才刚刚替裴季泽针灸完的赵医师叮嘱,“公子万不可再随意走动,免得伤及内里,以后行路困难。”
面色若雪的男人道了声“多谢”面色苍白,叫人将他送出去。
他轻轻揉捏着眉心,哑声问:“叔父还未醒吗?”
立在下首,一袭部曲打扮的年轻男人摇头,“虽然毒素已清,可毒素早已攻心,钱医师说,能不能醒来,得看老天爷。”
裴季泽闻言,轻轻揉捏着眉心。
半晌,道:“再想法子!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叔父!”
他应了声“是”,行礼告退。
这时锦书入内,想起今日公子与公主起争执,询问:“已到晚膳时辰,公子今日去哪儿用饭?”
裴季泽闻言,脑海中闪过一对含泪的眼睛,微微蹙眉。
敬亭轩。
谢柔嘉正准备用晚膳。
原本裴夫人派人请她一块去,可她一向不大习惯与人相处,又思及早晚都要与裴季泽和离,也懒得应付,便婉拒。
文鸢见公主就要动筷子,提醒,“公主不等驸马回来一起用饭?”
谢柔嘉道:“他定是去前院用饭,不必等。”
文鸢只好作罢。
厨子是自宫里带来的,做得饭菜十分符合谢柔嘉的胃口。
晌午本就没怎么用饭的谢柔嘉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文鸢见侍女收拾桌子,道:“要不给驸马留下饭菜,万一——”
“没有万一,”谢柔嘉打断他,“收了吧,他今夜恐怕都不会回来睡。”
话音刚落,黛黛进来,道:“驸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黑化小裴:和离?呵呵,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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