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云意心头,外乡男子朗笑着朝云意走来,伸出手:“这位美丽的姑娘,你可愿意随我回家,做我的妻子?”
丛绿的瓜子掉了,珍娘双目圆睁。云意顶着万千目光,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是郡王妃啊,这人是跳舞跳糊涂了么?
正在斟酌词句,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后头绕过来,将云意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云意心中一惊,澹台桢什么时候来的?莫非一直站在她身后?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
外乡男子十分不悦:“你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要挡路。”
格木族长举着灯急急忙忙走过来:“误会啊,误会,都是误会。柯宁王子,这位姑娘已经名花有主。您刚刚来,还不知晓。”
澹台桢冷凝的神色聚起冰凌:“柯宁王子?你是古蒙部落族长的儿子?”
“你认识我?”柯宁王子险些被他气势所摄,赶紧昂起头,勉强与他平齐:“本王子今年成人,正好到此挑选一位王妃。本王子看上她了,你别挡着,本王子要听她的答案。”
族长听得冷汗都冒出来:“柯宁王子,这是我们的瀚海郡王。郡王,柯宁王子少不更事,您莫见怪。”
柯宁王子大吃一惊,他一眼便觉得冒出来的男人身份尊贵,气势惊人,没想到却是名震温国的瀚海郡王。那么他这个部落的小王子,就有些不够看了。
澹台桢仿佛临风山石一般岿然不动,云意一片衣角都没能露出来。他黑漆漆的眸底沉沉下坠,映不出远处篝火的微光,映不出近前族长手持灯的明亮。也映不出众人神色各异的表情。
格木族长暗道不妙,郡王这是动怒了。看人的表情,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四周安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热闹一瞬间都被冰封。就在大家被沉沉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直柔弱的小手从后面滑过来,握住了澹台桢的大掌。
“郡王,能否让妾身说两句话。”
澹台桢低头。目光落在白生生的小手上。它的指头如葱管一般细长,指甲粉白浑圆,莹润可爱,此时,正搭在他脉络分明的青筋上。
一股细细的泉流涌向澹台桢心间,奇异地平复了他的怒火。澹台桢反手握住那只白生生的小手,将云意拉到身旁来。
柯宁王子的目光立刻落在云意身上,既是惊艳又是欣赏。云意朝两位各行一礼,徐徐道来:“郡王,柯宁王子,云意自虞国来,自始至终要嫁的,唯有一人而已,那就是郡王。郡王是云意的夫君,云意会一心一意侍奉郡王,直到郡王厌弃妾身。”
手腕忽然一痛,云意顿了顿,余光看向澹台桢,澹台桢侧脸如刀削玉刻,每一寸都是冷硬的弧度。云意不知自己说错了何处,捏一捏澹台桢的掌心。澹台桢被这亲昵的小动作取悦了,手掌略松。
云意继续说道:“或是垂垂老矣,再也无力侍奉郡王。柯宁王子远道而来,恰巧错过了郡王为我正名的一幕,才生出些许误会,还请柯宁王子另觅佳丽。”
谁知柯宁王子的目光落在澹台桢强势的手上,心思却转向别处:“你是说,只要他厌弃你,你就能另嫁了?”
云意愕然,她说的重点是这个么?不是罢?族长捂住脸,恨不得原地消失。澹台桢笑了笑,下巴微扬:“王子想多了,我与她初初结璃,怎么会厌弃她。”
柯宁王子露出一口白牙:“没关系,我可以等,若是以后无处可去,就来寻我!我们部落,就在温国西北的坎北大草原,追逐水草而居。你只要报上我的名号,自然有人领你来见我。”
云意只得顺着澹台桢的话再说一遍:“王子您多虑了,郡王待妾很好。”
族长赶紧上前:“柯宁王子,在下准备了美酒美食,柯宁王子难得过来,还请赏光。”
柯宁王子不满:“我是斗舞的胜者,多说几句话都不行?”
“斗舞是罢?”澹台桢轻笑一声,信手除下外袍。
族长瞪圆了眼睛:“郡王这是要下场斗舞?”
回答他的,是澹台桢稳稳走向篝火的身影。依娜目睹全程,气得俏脸通红。却又抵不过心中的悸动和好奇,目不转睛地望着篝火中央。
仿佛在苍茫山海之中沉睡的苍鹰,被喷薄而出的云海唤醒,振翅高飞,迎接壮丽的日出。澹台桢舒展双臂,目光如凝,在旋转之中足尖提起一段烧了半截的火把,稳稳落在手中,引得周围一阵叫好。
云意颔首微笑,也跟着拍手,不得不承认,柯宁王子虽然也跳的好,但失之工凿,澹台桢则是气质浑然天成,整个草原都安静下来,欣赏他雄浑健美的舞姿。
“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众人纷纷抬头,果然见星子不知都隐秘去了何处,一弯满月升上天空,温柔地注视着起舞的人,澹台桢面对满月,单膝下跪:“月之神,请保佑我温国国运昌隆,万民吉祥。”
月光洒在他的身影上,仿佛一尊恒古的雕像。众人纷纷跟着澹台桢下跪,口中诵读:“月之神,请保佑我温国国运昌隆,万民吉祥。”
风吹来草原清新的气息,叶露在草尖凝结,滴答一声。
澹台桢率先站起,披着一身月光朝云意走来,隐秘的星子都坠落在他的眸底,光华流转。待走近了,他朝云意伸出手,云意被他的星眸蛊惑,将白生生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中,被他牢牢握紧。
柯宁王子仰望着广袤的天际和一轮清月,喃喃:“我输了啊——”
族长笑眯眯地再次开口:“柯宁王子,您看——”
“瀚海郡王,你赢了。”柯宁王子干脆地承认:“不过,姑娘,我对你说的话,依旧有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澹台桢不悦地打断她:“拙荆的闺名,岂是外人能打探的。王子,请罢。”
柯宁王子见澹台桢护得紧,耸耸肩膀,随着格木族长走了。云意长舒一口气,这一场大戏,总算落幕。
“你的名字。”
“嗯?”云意抬眸,清晰的看到澹台桢眼底,自己的倒影。
澹台桢耐心地重复一遍:“我问,你的名字。”
云意莞尔:“妾身名唤云意,‘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的意。”
澹台桢点点头:“你父母想必希望你轻松自在,来去由心。”
云意微微一怔,忽地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哭着要娘亲,这时候伯母就会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娢儿乖,娢儿乖,等你身体养好了,父母就会来看你了。他们呀,都希望你能轻松自在,来去由心。”
伯母的话犹在耳旁,说的却换了个人。可是她身在牢笼之中,哪里能轻松自在,来去随心呢。
格木族长去而复返:“郡王,各个部落的使臣都到了,请你过去。”
澹台桢点点头,回身对云意道:“这场宴饮估摸天亮才散,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下晌,陪我进深林狩猎。”
“是,妾身明白了。”云意优雅一礼,转身往大帐走去,知道走了很远,云意还感觉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后。
大帐里是与草原篝火舞会孑然不同的安静,云意第一步就是解下头上琳琅的头饰,丛绿将头发散下来,给云意按摩头皮:“姑娘,你说郡王今夜会来么?要不要做一些准备?”
珍娘正在拎着水壶给盆注水:“实不相瞒,按照郡王方才霸道的架势,多半会来的。”
云意望着梳妆镜出神,里面的女子撒下满头的乌发,眉间轻蹙。
“姑娘,外头送热水来了。”
“抬进来罢,我要沐浴。”云意起身离开梳妆台。
冒着白气的热水一桶接一桶的抬进来,很快灌了大半个浴桶。云意让丛绿和珍娘候在外头,独自洗浴。
一滴水掉进浴桶里,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云意捂住脸,无声地流泪。这一天一夜对她来讲,真可谓是跌宕起伏,所有积攒的情绪,在一瞬间暴发。紧张,惊喜,后怕……云意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平复。
浴桶里的水渐渐温下来,云意沉下身子,让水浸润过整个脸颊。直到再也憋不住,才探出头来。
湿漉漉的水珠从云意的面颊滑落,透过水帘,云意赫然发现面前立着一高大人影。这一惊非同小可,若不是云意认出了金红色的服饰,只怕要大叫起来。
“郡王,您怎么回来了?”他总是走路没声响,也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
澹台桢一向冷凝眼眸仿佛长出了一枝小小的杏花,破开寒风与冷雾。他本是回来取一卷地图,无意中撞见她默默饮泣的模样。她娇小的身子缩在水里,哭得无声无息,是那么令人怜惜。说到底,她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里的贞静随和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
“再不起来,水就凉了。”澹台桢抖开巾帕,将云意整个儿从浴桶之中抱出来,放在地上。
云意仿佛刚刚化成人形的鲛女,湿漉漉的眼睛摇曳着水草。她包裹住自己,赧然道:“多谢郡王。”
声音轻柔如同刚刚落下的羽毛,可怜可爱。澹台桢一时意动,又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
从发梢滴下的水珠很快洇湿了床褥,云意紧紧攥住裹着的巾帕,下摆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她怔怔地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缓缓压下,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然而,疼痛并没有降临,男子只是吻了吻她的唇,在她耳边呢喃:“别怕,我不会强迫你,睡罢,睡一觉就好了。”
云意蒙着水雾的眼睛忽地燃起光亮,她偏头看澹台桢,想要确定方才那一番话的真实性。澹台桢微微一笑,湿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眸上:“本郡王说到做到。”
正要起身离开,怀中羞怯的女子,忽地仰起头,亲了一下他的喉结:“郡王体恤,妾铭感于心。”
澹台桢原本平静的眼底卷起漩涡,再度压下,这一次却带了十足的耐心,探寻一般在她的唇齿之间反复流连,磋磨再三。等他直起身来,云意已是气喘吁吁,面若芙蓉。
再不走,他就走不了了。澹台桢平复旎思,捏了捏云意小巧的鼻子,起身去拿地图。
云意从床上站起来,床褥湿了一大块,已是睡不得了,她朝外唤:“丛绿,珍娘。”
几乎是声音刚落下,丛绿就进来了,她咬唇看向裹着巾帕的云意,又看向一身齐整的澹台桢,一头雾水。
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珍娘随后进来,呀地一声:“姑娘快擦干头发,这么下去要着凉了。”
澹台桢卷着地图掀帘而出,对司南道:“点炭火来,给她烘头发。”
司南和黎川都被澹台桢温柔的神情晃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做梦了。新来的郡王妃真真不得了,才多久就得了郡王的青眼。上一次郡王露出这么温柔的神情是何时了?似乎是明瑶公主过寿的时候。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黎川踹了司南一脚,司南赶紧去办了。
云意换了身白色寝衣,就着炭火梳一把青丝。丛绿将洇湿的被褥换下来,铺上新的,珍娘则端来一碗熬好的姜汤:“姑娘趁热喝,切莫让寒气入体。”
“嗯。”云意端过来,一气喝尽:“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歇息罢。”
丛绿依依不舍地跟着珍娘走了,因着澹台桢素不喜外人,她们就不能在大帐陪着姑娘睡了,得回青色小帐里去。
等人都走了,云意躺在床上,本以为会辗转反侧,却很快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太疲惫,也许是因为他的承诺,让她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