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绿来到厨房的时候,依旧没能缓过来。赫连刚两次从她身后走过,凉凉地提醒:“你再不翻面,饼就糊了。”
“啊,哎哟喂。”丛绿瞧着锅里的玉米面饼,手忙脚乱。旁边的鸡汤在咕噜咕噜地冒泡,差点要掀锅而起。
“火大了。”丛绿矮下腰,恰好有只手先于她把柴火抽掉两根。丛绿一转头,看到了澹台怀瑾笑嘻嘻的脸:“丛绿是罢?今儿做什么好吃的?”
丛绿舌头差点打结:“回,回世子爷的话,今儿奴婢做鸡汤锅贴、醋熘白菜、翡翠蒸糕。”
澹台怀瑾被香味熏得馋虫一阵一阵地发作,索性坐下来:“行,爷在这等着。”
丛绿便奇怪:“世子爷,不用如此,等奴婢做完,派人去知会一声就行了。”
澹台怀瑾撇撇嘴:“哼,等你派人去通报,渣都剩不下。”
厨房里的几个人心虚地低下头,不忙也得忙。丛绿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澹台怀瑾,心里猜到了,不由抿嘴一笑。
澹台怀瑾转着手里的扇子,无聊得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丛绿说话:“你几岁了?”
“回世子爷,奴婢今年十八。”
“哦,比那云氏大一些,也比我大一些。你家里的兄弟姐妹,舍得你千里迢迢来陪嫁。你这年纪,不是早该嫁人了?”
丛绿手中一顿,声音平板:“奴婢父母双亡,上无祖父母爱怜,下无兄弟姐妹扶持,无甚牵挂。”
澹台怀瑾收起一丝漫不经心,没想到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却孤苦伶仃。
“你在云府呆了多少年,他们可曾虐待你,你——”
“世子爷,翡翠蒸糕好了,您尝一块罢。”丛绿勉力压下心中的气愤,夹起一块。澹台怀瑾左看右看,嫌弃厨房的餐具,索性朝丛绿招招手:“你过来,喂本世子。”
“好的。”丛绿微笑着一把塞过去,澹台怀瑾喉头一堵,差点噎过去,直翻白眼。赫连刚赶忙给澹台怀瑾舀了一碗凉水灌下去,澹台怀瑾狠命锤了几下胸口,总算咽下去了。
“好你个丫头,想噎死我!这什么水啊,一股怪味儿。”
赫连刚支支吾吾,方才着急,他舀的是洗菜的水。丛绿噗呲一笑,她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澹台怀瑾一抬头,看到始作俑者不但不惶恐,还笑得眉眼弯弯,夕阳的余晖从破了一角的窗户投射进来,正好映在她脸上,灿烂活泼。
似乎没那么生气了,多大点事儿?
鸡汤的香味越发浓郁,澹台怀瑾舔了舔嘴唇:“鸡汤可以了罢?”
“可以了,世子爷要留在厨房吃么?”
澹台怀瑾刷地一声展开扇子:“在这儿用膳?如何配得上本世子的身份?”
“那么世子爷请便。”丛绿端来一口小锅,小心地盛起鸡汤。
“云氏那身子板,能吃得了那么多?”
“回世子爷,我们姑娘搬到郡王帐中了,这晚膳自然一起用的。”
“哟——”澹台怀瑾语调拖得长如扫尾,咂咂嘴:“得嘞,我也去大帐用膳。”
厨房里的人,齐刷刷扫向澹台怀瑾。
云意坐在大帐之中,仍有些许不真实之感。脚下是纯色的兽皮,一丝杂色也没有。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十分齐整。右侧的梳妆台还未摆正,似乎是匆匆搬来的。
最令人侧目的,便是远山秋水屏风后头的一张大床,躺三四个人,完全不成问题。今夜舞会,听说会彻夜狂欢,澹台桢,应该不会回来睡罢?
云意闭了闭双目。
“郡王,衣裳准备好了。”
“给我,你退下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云意从杌子上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帐帘。澹台桢一进来,便看到了云意。
她换了一身水红绣月季的褙子,湘色马面裙。一边发髻上簪着三支蜻蜓花钿,另一侧则斜插一朵浅绯色的月季绢花。在清冷的大帐之中,她是唯一的亮色。
看见他望过来,云意微微一笑,恰如雪中早杏初绽,澹台桢亦回以一笑,若远方徐徐的春风,吹拂在早杏枝头。
云意不妨被澹台桢俊容一摄,正要低下头去,澹台桢已经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给你新做的衣裳,试一试。”
“多谢郡王。”云意这才发现澹台桢右手捧着一套大红色的裙裳,伸手接过来。
两人手掌相碰,肌肤相贴,一雪腻融滑,一健壮有力,双双在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
澹台桢轻咳一声:“这是格木女子的装束,你换上,稍后与我同去舞会。”
“妾身遵命。”
大红颜色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煞是好看,澹台桢张了张嘴,想让云意换上衣裳给他看,不妨外头忽地响起澹台怀瑾的声音:“表哥,我给你拿晚膳来了!”
满屋子的微妙气息被大嗓门喊得烟消云散,澹台桢面上的温和顿时结冰:“进来。”
澹台怀瑾乐颠颠地进来,身后跟着满脸一言难尽的丛绿。
“表哥,今儿吃鸡汤锅贴、醋熘白菜、翡翠蒸糕。我都尝过了,肯定没毒!”
丛绿暗自翻个白眼,云意抿着唇不说话,澹台桢示意他放下食盒:“你怎么跑厨房去了?”
澹台怀瑾嘿嘿一笑:“这不是大锅饭吃腻了么?表哥,你以后也让丛绿给我做一份呗。你尝尝这锅贴,煨过鸡汤的,就是香!”说完,径直坐下,一边喊烫,一边哼哧哼哧地吃起来。
澹台桢捏了捏云意的手,示意她一起坐下吃。三个人围坐在小火炉前,澹台怀瑾闲不住,一直与澹台桢说话,澹台桢大部分在听,偶尔嗯一声,云意则慢慢地吃,秀气得很。
这场景,倒有点诡异地和谐。三人吃得热闹,丛绿就有些难熬了,她还没吃晚膳呢,她自己煮的东西,自然知道有多美味。澹台桢没发话,她不能走,阵阵的香味涌入鼻尖,她快要受不了了!
云意向丛绿的方向看过来,正要开口,澹台怀瑾已先说话:“那个丛绿啊,先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
丛绿赶紧低头行礼,捂着肚子退出来。珍娘在小帐子前朝她招手,递给她一个馕饼:“快吃,饿坏了罢,里头还有一小碗鸡汤,是赫连大哥端过来的。”
“赫连大哥人真好。”丛绿拉着珍娘进帐:“珍娘,你也很好。”
珍娘笑笑:“以后姑娘与郡王住在一处,我们大多数时候,就呆在小帐中听传唤,不必近身伺候,用膳亦是如此。”
丛绿咬下一大口馕饼,囫囵吞下,珍娘赶紧给她端来鸡汤。丛绿吞下嘴里的东西,一面接过鸡汤一面道谢。
珍娘点点头,拿过针线笸箩做活儿。丛绿看了珍娘一眼,忽地问:“珍娘,你到底为何要随着姑娘入北盛。”
珍娘愣了愣,算算日子,她离毒发也不远了,那位冤家至今还未回转,也许见不到最后一面。人之将死,珍娘忽地有了倾诉的欲望。
“是有人让我一定要去北盛。”
丛绿手里的鸡汤都不香了,赶忙凑过来坐在珍娘身边:“谁啊,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珍娘低下头,罕见地泛起红晕:“一个救过我的男人。”
丛绿立刻想起了在下人房撞到的那一幕,珍娘说的男人,就是他罢?
“我本是南都人,因着父母双亡,便孤身一人来投奔姐姐,也就是珞州州牧的夫人。一开始,他们待我很好,我亦是感恩戴德。直到有一天,他们送来了一套华美的衣裳——”
珍娘双手紧紧地攥着膝上的衣角,当日的屈辱仿佛又到眼前:“原来,他们将我养好,是要把我送给人做玩物。我誓死不从,他们就要对我用麻药。然后,我就一头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丛绿手中的鸡汤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她索性搁在一旁,紧紧地握住珍娘的手:“后来呢?”
“后来呀——”珍娘凄然一笑:“醒过来,就是在地窖里,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给饭吃,逼迫我就范。我也不知熬了多少天,眼看快死了。忽地有人闯进地窖,把门开了。”
她永远忘记不了他痞痞的声音:“这没有酒,倒有个女人,还快死了。”
接着,她被翻过身来,迷迷糊糊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只大掌在她面上抹:“长得不错,老子正好缺个女人。你可记着了,以后,你就是我崔崐的女人。”
丛绿眼睛发亮,问:“所以,你是在珞州被攻破的那一天得救的?救你的崔崐是郡王的手下?我见过么?”
珍娘无奈:“你问这么多,叫我回答哪一个?”
“都要回答。珍娘,你话不能说一半,会憋死我的。”
珍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抵挡不住:“对,他是郡王的手下。如今出去办事了,还未回来,你没见过他。”
“他的名字怎么写?”
“崔崐。”珍娘在手上比划。
丛绿默默念了两遍,心中对此人无比好奇。
“丛绿,劳烦你一件事。”
“珍娘,你直说。”知道了珍娘的秘密,丛绿只觉得与珍娘亲近不少。
“他这一次外出,不知何时能归,若是我等不到了,你替我将这个荷包交给他。”
丛绿眨眨眼睛:“啊?”
“一个月期限要到了,我不想问姑娘要解药了。”
“那个——珍娘啊。”丛绿咽了咽口水:“我们姑娘给你吃的,其实是她的调养药丸,她那时候不知道你究竟是何目的,吓唬吓唬你而已。”
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