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还想再磨蹭着多看云意一会儿,被珍娘请出去了。只不过帐外的脚步声,挪挪挨挨,恋恋不舍。
云意转过身来,半遮着容颜:“珍娘,点一点行李罢。”
珍娘知她羞赧,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话。正打开箱笼清点,忽见丛绿冲进来,眼眶红红的。
云意问:“你提的要求他们都没应罢。”
丛绿抹了抹眼睛:“他们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当我是个纸做的人杵在那里,同一句话我说了三四遍,都没有人理我。”
剩下的,丛绿说不出口,温国士兵不仅蔑视她,还对姑娘口出恶言,一想到那人的嘴脸,丛绿就气得浑身发抖。
“不就是送给我们郡王的女人罢了,摆什么郡王妃的谱?等下了郡王的榻,还不知道送到哪儿去呢?到了我们温国的地盘还想金尊玉贵地供着?做梦!”
云意闭了闭目:“我记得我的嫁妆里有几块兽皮,你们先垫在地上,然后再铺被褥。这里是雪山脚下,白日里不觉得,夜里肯定是极冷的。还有,箱笼里有些糕点,咱们先吃一些,休息一会儿。赶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路,大家都累得慌。”
丛绿抖了抖唇,还没到北盛,就要动用自己的嫁妆了么?珍娘沉默地低下头。
云意瞧了一眼两人,微笑:“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丛绿只得应了,珍娘道:“我去厨房瞧一瞧,那些吃的过来,糕点都冷了,还是吃热乎的比较好。”
云意点点头,珍娘走出青色小帐,才转过两三个帐篷,就被人拦腰抱住,往偏僻的地方拖,珍娘待要大叫,耳边熟悉的气息贴过来:“别怕,是我。”
珍娘气急,一口咬在掌心,男人嘶了一声:“迟早要把你的牙磨一磨。”
“你作甚!”这里离云姑娘和郡王的帐营都很近。
男人古铜色面颊上一道细长的刀疤初初结痂,鹰钩鼻,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随时出鞘的剑光。他听到珍娘的斥责,痞痞地笑了:“离得近又如何,我们的关系,郡王一清二楚。那位云姑娘,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云姑娘纤细得柳条似的,性子又温柔,如何为难我?”珍娘立刻否认。
男人锐利的目光在珍娘面上逡巡,忽地笑了:“还是那句老话,女人要多睡一睡,才能老实。”
珍娘眼看着他逼近,咬牙道:“你节制一些,我已经答应你去北盛了!”
男人不听,将珍娘打横抱起:“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依着我,后面半个月,你尽管松快。厨房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不会为难你,短你的吃食。”
珍娘瞧着他面上的伤疤:“你又有任务了?”
“嗯。”
“危险么?”
男人噗嗤一笑,眼睛亮亮的:“关心我?”
珍娘扭过头去,男人闷笑两声,扛着珍娘几个起落,已然远去。
一直磨了半个多时辰,珍娘才得脱身,她去厨房,厨房的伙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几眼,指一指灶台上一大碗羊汤并四五个馕饼:“喏,拿去。”
珍娘想端,奈何碗太大,汤水又满,她端得了汤就拿不了饼。正踌躇,伙头抽了一口旱烟:“那边有个竹篮,你洗一洗,可以用。”
珍娘轻声道谢,拎着晚膳往回走。回到青色小帐,云意已经简单擦洗过了,地上摆着一盆温水。
“哟,羊肉汤。”丛绿眼睛黏在珍娘的竹篮里:“我去洗碗筷。”
云意笑了笑:“丛绿最喜欢吃羊肉了,”
“那可巧了。”珍娘道:“汤还是温的,现在吃正合适。”
汤被放在矮柜上,三人围坐在地上吃,高度正好。丛绿当先夹了一大块羊肉放进嘴里,马上皱眉头:“这羊肉,腥味还没去尽呢。”
珍娘也吃一口:“军队里的伙食都是大锅一炖,做不了精细的吃食,我方才碰到司南,他端出来的残羹,也是羊肉汤和馕饼。”
“既然如此,我们就吃罢,别多话了。”云意小口小口地喝汤。
丛绿皱着眉头吃完,嘴里嘟囔:“这么多羊肉,不煮得美味一些,多浪费呀。”
三人吃饱,收拾收拾便躺下来睡觉。丛绿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块大石,将帐帘压住,再放上水壶。夜里果然冷下来,还好兽皮暖和,才不至于冷醒。
第二日,云意一睁眼,帐外天光幽蓝,时辰还早得很。她在温暖的被窝蹭了蹭,披衣起身,戴上面纱。
丛绿听到动静,揉了揉眼睛:“姑娘?”
云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要出去一趟。丛绿赶紧起身穿衣,窸窸窣窣间,睡着的珍娘忽然梦呓:“你打罢,打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丛绿愣了愣,凑过去听,珍娘却不再说了。丛绿耸了耸肩膀,陪云意出去。
清晨的寒气直往衣襟里钻,身上的毛兜稍一不留神,就会被吹开。
丛绿问:“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意道:“来的时候我发现南面有一处高坡,我想登上去,望一望格木雪山。”
丛绿恍然:“姑娘这是在为祭祀之日做准备了,雪山下肯定要比这儿冷多了,奴婢担心姑娘的身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寒风吹起云意耳边的碎发,吹不去她话语中的坚定。
丛绿鼻子酸酸的,云意又问:“人找到了,东西拿到了?”
“人找到了,与纸上写的一样,是个牧民。他说致幻之物不好找,请姑娘略等一等。”
珍娘醒来之时,帐营之中只剩下她。珍娘苦笑一声,慢慢地穿衣服。
虽说服下了毒药,但是这位云姑娘,还未把她当做心腹对待。解药一月一服,若是她活腻了,就不服了罢。静静地找一处地方,然后死去。
面前浮现出男子古铜色的面容和上挑的眉眼,放荡不羁。若她死了,这位冤家,不知多久会把她抛之脑后。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都怪当初朦胧的灯光和温热的汤药令她心软,没有阻止他,自此纠缠。
被褥洇开一点水渍,很快就干了。珍娘坐起来,收拾被褥,出门打水。
一掀门帘,正巧看到澹台桢从旁边大帐之中走出,身后跟着黎川。珍娘行礼:“郡王安。”
澹台桢瞥了一眼珍娘身后:“她呢?”
珍娘含糊其辞:“云姑娘觉得闷,丛绿陪着她走动了。”
“往何处去了?”
“这——”珍娘答不上来。
黎川指了指前头:“郡王,您看,那不是云姑娘?”
澹台桢抬眸望去,只见朦胧晨雾之中,缓缓行来一位丽人,一身霜色绣丁香花的襦裙,白色面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杏花双眸在雾中越发迷润,看不真切。仿佛从雾中生出的一枝紫丁香。
路旁有人的兵器掉在地上,又讪讪地捡起。
澹台桢眸色黝黑,绷紧了皮面:“你去了何处?”
云意行礼:“回郡王,妾身去南面的高坡上散心了。”
“无事不要到处走动。”澹台桢的目光落到云意身后,暗含警告。路边走得慢悠悠的士兵忙直起身子,一溜烟跑了。
黎川强忍着笑意东张西望,澹台桢回身白了他一眼。云意弯起眼眸,莞尔:“妾身记住郡王的话了。”
白雾渐渐被风吹散了,红日从云层中跳出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寒意,懒洋洋洒在人身上。云意如雪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应下泛起一丝淡淡的绯色,莹润有光,浓密的睫毛仿佛洒上了一层金粉。
这样的肌肤,从手边滑过,会是什么感觉?
澹台桢眸色暗了暗:“住得可还习惯?”
云意回答:“一切都好。”
丛绿嘴巴动了动,又憋回去了。这点小动作逃不过澹台桢的眼睛,他对丛绿扬扬下巴:“你来说!”
“郡王,咱们帐篷晚上还是冷,能不能给点碳,还有,咱们姑娘脾胃弱,能不能让奴婢去厨房单独做。”丛绿倒是想让郡王换个大点的帐篷,可是她掂量着自己的斤两,说了两个容易接受的。
澹台桢的注意点却放在了其他地方,看向云意:“脾胃弱?”
云意温婉一笑:“小时候落下来的毛病了,调理了许久,已经大好了,一般不会发作。”
“准了,黎川,送一筐碳去青色小帐内。”
“是,郡王。”
“多谢郡王。”丛绿喜笑颜开。
云意亦福身道谢,兜帽从她发顶滑落,露出乌油油的好头发,和一朵白色的雪菊。雪菊香气极淡,若有若无。
澹台桢认得这雪菊,开放在南面的高坡之上,一片一片的,碎雪一般。她没说谎,的确去了南面高坡。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两人都没再说话。云意垂眸等了一会儿,心想:丛绿的要求他已经应了,她们也道谢了,郡王怎地还不走。
澹台桢望着那朵随风颤动的雪菊,觉得香气似乎浓郁了一些。
“郡王?”一直相对站着无言不是事儿,云意只得开口:“若无事,妾身先入帐了。”
“郡王!”司南匆匆而来,对澹台桢耳语:“一应祭祀用品已经准备妥当,今年的祭祀服,郡王还未去试。”
澹台桢点点头,再抬首,面前空空,云意已经入帐去了。
空中似乎还萦绕着雪菊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