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玺衡面无表情垂眸看他,“我。”

夜静更阑,树影重重。

浑身惨白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没看清那张脸,琨履就感觉到了从骨头缝里涌出的臣服与胆颤。

他鼻子一嗅,脸上狰狞的表情忽然僵在原地。

扑面而来的气息快要将他淹没,琨履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从地上猛地起身,仰头去看,“大君!”

这回肯定没错了!

玺衡已经在他起身时后退了两步,衣袂翩飞,头发也被风吹得往后撩了一些,露出一张勾魂夺魄的容貌,眉眼分明生得昳丽,挺直的鼻透出淡漠,气质清雅出尘,如月下松柏,泉中蛟龙。

他的唇往上轻轻翘起,仿佛天生会笑,看起来温良无害,一双眼却冷意透骨。

琨履眼睛里都泛出泪花来。

是了!这才是他们魔族的大君!

能够靠着绝佳美貌和清雅温润的气韵在修士之间伪装得完美无瑕!

他不等玺衡开口询问,着急慌忙就把刚才对听雁说过的话再说一次:“大君不认识我很正常,我叫琨履,来自域外魔山,大君,我从魔山出来,真是辛苦死了,总算给我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

琨履激情倾诉着,对面的玺衡开始时面无表情,然后逐渐皱眉,再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甚至他的眼底已经有了杀意。

这哪儿能啊!琨履一下急了,“大君,我得留在你身边,为魔族大业献出一份力!将来咱们一起光复魔族!”

玺衡冷笑一声,“魔族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那怎么能没干系呢,大君可是上古魔君转世啊,合该带领魔族重新走上巅峰,走出大山!”琨履急了,跪在地上舌头都快打结。

“合该?”玺衡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合该’两个字。

琨履不知危险,用力点头,“咱们魔族已经盼了大君转世很多年了。”说完这一句,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又恭敬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君的心口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吧?”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

那里空荡荡的,心被掏出来了,没了心魂,不就只剩下一块黑洞么?

“怎么,你还想验明正身?”玺衡笑了一声,清澈的眼睛里温存无害,但眼底杀意渐浓。

琨履立刻摇头,认真地说道:“那不能,我爹说大君桀骜不驯,见了我定会赶我走,让我告诉大君,魔族有一圣物,乃是上古传下来的,名唤琉璃心,可弥补大君孱弱的身体,我爹说大君无心,身体肯定弱,需要琉璃心,而我能感应琉璃心所在,大君需要我。”

玺衡:……

他拧眉:“在哪?”

琨履:“在域外魔山。”

玺衡冷冷看着琨履。

琨履福至心灵,继续用憨厚又认真的语气说道:“但是现在魔山圣地被封印着,我爹他们都无法进入,将来只能大君有所成回去了,那里好多宝贝呢!所以大君可以收下我做小弟了吗?”

玺衡:……

好半晌,他面无表情道:“后天参加内门弟子选考核,通过了就能成为内门弟子,届时再做其他安排。”

琨履脸上做出为难的表情:“大君,这恐怕不行。”

面对傻子,玺衡发现自己的耐心忽然好了很多。

可能是昨晚上就遇到过一个的缘故。

“怎么?”

“大君,我不识字,那笔试我肯定过不了。”琨履脸上露出愁苦的神色。

玺衡:……

他语气阴沉:“不识字魔族为何派你出来找我?”

琨履说起这事就叹气:“大君,咱们魔族子息单薄啊,再说了,我大哥四百多斤,行动不便,我小弟一岁半还在喝奶,只能靠我了。”

玺衡忍无可忍:“那我要你何用?!”

琨履想起听雁说过的话,奉为真理,理直气壮说道:“我很能挨揍。”

和傻子无话可说,玺衡懒得再废话,“这两日你留在内门弟子寝舍躺着,我替你考。”

“大君,你真好,有你在,我肯定能成内门弟子了!”

琨履捂着青了的眼眶,感动地眼泪都要流下来,忙把自己在外山住的山头告诉给他。

真是多亏了师姐,要不是师姐出的主意,他真的不能这么快和大君会面,将来更不可能顺利进内门。

要不是那师姐不让他跟大君说她的事,他真想告诉大君,在外门,有个好师姐正要给他惊喜。

玺衡脸色阴沉地御剑带着琨履回了弟子寝舍。

九虚宗内门弟子众多,所有内门弟子几乎都住在九虚舍馆里,一眼望去,九虚舍馆望不到头,直入云霄,寝舍房号从零号一直到九九九号。

平日大家都是学了御物飞行术后飞上来的,若是刚入内门还没有学飞行术,便可以去管理舍馆的长老那儿借用飞行器,等学完御空飞行又考取了准飞证就可以来还飞行器,当然,是要花钱的。

寝舍有单人间,二人间,也有四人间。

身为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玺衡住的是单人间。

琨履不会飞,也没有飞行器,这两天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装玺衡,他把被子拉到了下巴,眨着眼担忧地问道:“大君,这个幻颜丹真的能不被人看出来吗?”

“……能。”

玺衡正在套外门弟子的外袍,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已经打算好了,等到魔山圣地,取出琉璃心,就把这傻子就地埋了。

“大君,这什么辟谷丹真的吃了不会饿是吗?”

“……是。”

玺衡临走前都没看一眼琨履。

多看一眼就想现在就把他埋了。

但琨履却很害怕,看着玺衡离开的背影瑟瑟发抖。

他一个刚满十七的小魔第一次在住满是仙灵之气的地方,很不安。

听雁努力了一晚上,背了个五五六六就睡了,剩下的打算明天晚上再努力。

第二天早上,她比平常要起得晚一些,从木屋里出来时,花蔓已经取完朝食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木屋外的桌子上摆了一大盆的包子,数一数的话,起码得十个。

洗漱过后,听雁坐下吃包子,清晨的阳光正好,她很是惬意地眯了眯眼。

花蔓作为主人最称职的狗腿子,忙问道:“主人今天心情好,要不要我唱支小曲给主人助助兴?”

“……不必了!”听雁惬意的笑容都僵了僵,圆圆的杏眼里是心有余悸:“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说完这话她就咬了一大口包子。

花蔓略微不服,“主人,我如今小曲唱得还行呢!”

“那你去对着对面山头先练练,练完了再唱给我听。”听雁对于自己的灵仆总是很宠溺的,就是有一点不满,“今天包子怎么只有十个呀,这哪够吃!”

“好的主人,我马上就对着对面山头练小曲。”花蔓势必要把曲练好,至于后半句,她又说:“主人你忘了吗,膳堂一次只能拿十个包子,主人平时不是就吃十个吗?”

“……那你可以再拿十个烧麦呀,这两天我看书多累,得多吃一点。”

听雁十分体谅花蔓的智慧,眼睛一弯,笑眯眯道。

主人娇憨一笑,花蔓找不到东北,晕头转脑又羞愧,她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早早排队去给主人拿十个烧麦十个肉包!

“那我去那边练小曲了啊!”花蔓又说道。

听雁:“……你记得离我稍微远一点,你就唱啊哦诶那个吧!”

那个听起来像《忐忑》,是花蔓为数不多或许可以和艺术称得上边的曲子了。

花蔓噢了一声,高高兴兴跑到了这座山峰最边缘,也是最靠近对面山头的地方,清了清嗓子,对着灿烂晨曦和对面山头就开了嗓:“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

耳旁一阵鬼哭狼嚎平底炸雷般响起,本就睡眠极差的玺衡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眉头深锁,视线往声音传来处看去。

他脸色难看地推开了门,朝着对面山头看去。

九虚宗占地九千九百里,外门小峰无数,有的距离极近,即便山间云雾浓重,树影重林,但玺衡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对面的山头边缘站着的灵仆。

是前天晚上那个外门师妹的灵仆,是只藤妖,虽也没看清她的脸,但妖息一样。

玺衡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苍白的脸越发苍白了,也越来越冷,血气上涌,“噗——!”吐了口血。

晕厥在地。

“阿嚏——!”

听雁吃完十个包子没有打嗝,反而打了个喷嚏,她忍不住捏了捏鼻子,噘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会昨晚上没盖好被子感冒了吧?”

总不可能是有人在骂她,她人缘从小就一级棒。

虽然如今以她这巫族体质不太容易生病,但保险为上嘛!

所以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五叔做的保健丸吃下去预防。

“花蔓!走了,该扫地去啦!”听雁站起来拍拍肚皮,朝着那边还在开嗓的花蔓喊了一声。

“来啦!”花蔓立刻应了一声,追上前面的听雁。

两人走了没几步路,天空飘下雪花。

听雁仰起头,看着落下的雪花晶莹剔透,挺美的,她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一触到她温热的指尖便融化了。

“主人,这应该是今年第一场雪呢!”花蔓高高兴兴的,“等积雪多了,主人给我堆雪人好不好?”

听雁故意板起脸,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是主人还是你是主人啊?”

花蔓狗腿道:“因为主人厉害,主人聪明,花蔓笨,学不会堆雪人。”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满足你吧!”听雁笑眯眯的,笑得明媚。

大概是因为花蔓是花藤小树的原因,手掌就没办法将雪堆成球状,她又很喜欢玩雪,所以小时候在昆山时要是下了雪,听雁会堆雪人给花蔓看。

花蔓很高兴,又说:“主人,你说今年下雪那么早,九虚宗会不会有人冻死呀?”

“当然不会,九虚宗怎么会有人冻死!这里可是第一修仙大宗哎!”听雁对于花蔓的担忧很是匪夷所思!

花蔓一想也是。

主仆两个人高高兴兴去了该去的片区,一个扫地,一个吃瓜,分工明确。

这场大雪下了一天。

隔壁山头的玺衡在雪下面也被埋了一天,醒来时浑身冰凉,血液都快凝固了,僵硬的身体在灵力之下才缓过来,他铁青着脸抖落身上的雪,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后悔了,后悔前天晚上没有掐死她。

玺衡踉跄着走回屋里,盘腿在床上座下,即刻调整体内乱窜的灵力。

明天他还要去考试。

一想到这件事,玺衡心头火气乱窜,体内灵力差点撞碎经脉,又是吐了一口血。

好像从那天在护山大阵遇到那位傻子师妹开始,他就变得特别倒霉。

玺衡磨了磨牙,抽出自己的《要事录》,大手一挥,在上面记下了五个大字——“傻子师妹,戮。”

腊月初七,辰时差一刻,卯字房贰柒座。

巫听雁早早就到了外门考核场,在自己的座位上座下了。

一个考场四十个外门弟子,共五列,听雁的位置排在第四列第三个,蛮靠前的,反正属于作弊立刻就会被发现的位置。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巫听雁都有考前焦虑症,反正静不下心来,她东看看细看看,试图从其他人那儿得到一种“大家都一样”的心理平衡,结果她竟然发现大家一个个都很淡定!

直到她抬头,看到傻子琨履进来,脸上立刻露出带点狡黠的幸灾乐祸,她抬手朝他打招呼:“你来了呀!”

听雁实在好奇这人撞护山大阵的后续,毕竟她没听说护山大阵出什么事,不知道他找没找到他的大君。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玺衡视线就瞥了过去。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却没那么熟,有点像那晚上的傻子师妹,但那傻子师妹声音还要尖细一点。

可惜,那晚上的师妹连灯都没点过,他没看到她的脸。

但此时,玺衡看清楚了朝他打招呼的外门师妹的脸。

干干净净的脸,料想应当生得很白,一双又圆又亮的杏眼,清澈鲜活,眼波流转间,里面似有清波荡漾,她不知道在笑什么能够笑成那样,嘴角是翘的,眼睛是弯的,脸颊一侧还有个惹眼的梨涡在招摇。

她仰头看过来,像是偷笑的猫儿,狡黠又灵动。

这样的女子他也不是没见过,玺衡内心无波。

只是有点烦,琨履那个傻子和她很熟?

他皱眉,烦心该怎么应对,嘴里胡乱应了一声,在叁伍坐下,刚好是她左侧。

“你对今天这考核有把握吗?”听雁还是很关心以后的同僚的,凑过去小声问道。

这傻子应该是见过玺衡了吧,否则那晚上不可能没出事,玺衡应该给他什么考试秘籍了吧?

“还行。”玺衡看她一眼。

听雁由于考前焦虑症,倒是没对琨履今天异常冷淡的样子感到奇怪,或许这是人家特有的考前焦虑症呢?

但她怀疑对方在吹牛。

听雁想起来之前花蔓辛苦给自己抄的小抄,反正自己用不上,可以给琨履,再加上玺衡可能给他的考试秘籍,那就是双份保险,总不好让以后的同事止步于九虚宗外门!

她站起来状似自然地从乾坤袋里取出小抄,借着宽大的衣袖塞到了玺衡手里,然后给了他一个“你能行!”的眼神。

玺衡眉头皱紧了,勉强扯起嘴角,怀疑这师妹可能知道琨履的傻子底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纸条,或者说是小抄。

字丑得不堪入目,最上面甚至还写下了大名。

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何人,竟有颜面取下这么个名字——

沧海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