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结巴

没人注意到,桥上不远处有红色光点明明灭灭。

稍顿了下,不等乔汐转身往回走,光点彻底熄灭。

一道略带沙哑戏谑的嗓音倏忽响起。

“杨佳婷!你在做什么?!这河浅,可淹不死人!”

雪簌簌落在河面。

顺声音看过去,熟悉张扬的脸带着坏笑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祁倬?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乔汐一顿,冷不丁吸进寒风,呛得猛咳几声。

平静后,心里止不住发慌,他为什么会喊她杨佳婷?

“我看你下挑战书的时候蛮勇敢,怎么现在怂了?”祁倬居高临下地看她,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打。

对,是那张纸条!上面有署杨佳婷名字。

乔汐恍然,胳膊下意识收紧。

间隔黑暗再看祁倬,总觉得他现在像抓住杰瑞尾巴戏耍的汤姆猫。

语气模样和下午车站遇见时完全不同,更像在小巷子里轻描淡写和人约架。

如果她此刻在矮桥上,他或许还会狠狠在她脸上打一拳。

一定是纸条内容惹他生气了。

乔汐暗自猜测,转身想上岸跟他解释。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怀里猫咪被胳膊箍得难受,挣扎几下获得自由后,竟回身朝她脸上挥爪子。

“别动!”乔汐下意识向旁侧躲开,猫咪却又趁势借力往旁边几块浮冰上跳。

她赶忙伸手去捞,两腿紧跟着一阵钻心疼痛。

倒吸一口凉气,在水里踉跄几步后,乔汐突然狠狠跪摔在河水中。

大概因为一头扎进学习里缺乏锻炼,她素来有抽筋和低血糖的毛病。

低血糖症状发作前可以吃糖缓解症状,但抽筋却来得毫无征兆。有时晚上睡觉也会腿抽筋痛醒,稍缓解几分钟才能再睡着。

还好只是抽筋,不是低血糖症状发作。

乔汐松口气,默默捶打暂时脱力的双腿。

碎冰碴在下巴处起起伏伏,怕河水会倒灌进嘴里,她没敢大口呼吸缓解疼痛。

桥上祁倬紧蹙起眉,手狠狠攥住栏杆,惊道:“喂,你别演我!”

贺知许眸光微暗,刹那间挺直身体,边匆忙解外套扣子边神色复杂地问她:“怎么了?”

缓过半分钟后,双腿疼痛稍有缓解,乔汐深吸口气站起身,“没,我,腿……”

刚想礼貌回答只是腿抽筋,熟悉的心慌感觉忽然一股脑涌上来,随即饥饿乏力还有轻微晕眩各种症状一起发作。

乔汐有些站不稳,忙止住话头往岸边走。

才两三步,眼前便彻底漆黑,失去身体掌控权后,她一下子仰倒在河面。

“嘭——”她缓慢下沉。

“喂,我开个玩笑,不至于真的寻死觅活吧!”祁倬不耐烦地拍了下栏杆。

贺知许斜睨他一眼,快速扯掉圣诞老人斗篷和外套扔在地上后,单手撑着栏杆,一个跃身跳进河里。

河水淹没乔汐瞬间,她凑巧恢复了些模糊视线。

眼前漫天焰火合着星光。

在意识不大清醒时,她恍惚看到有人身披闪耀光芒,脚踏七色祥云纵身跳进河里。

像所有影视剧英雄般朝她走来。

可现实世界怎么会有脚踏祥云的英雄呢?

肺里空气几乎消耗殆尽,她止不住胡思乱想。

甚至小时候某个漆黑雨夜,曾遇到过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也出现在脑海。

下一秒,透过粼粼波光,小男孩蓦然和叫贺知许的少年重合。

他穿着当年同款薄线衣,伸手破开水面,紧紧攥住她手腕,拉她脱离阴沉河水。

他带她前往光明,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乔汐目不转睛地看他。

缓口气后,乏力和晕眩感再次袭来,“我,我,低血糖……”

“放心,我会带你上岸。”

“……别,别去医院,求,求你。”她无意识抓住贺知许衣袖,声音指尖都止不住发颤。

他低眉,温和声线带着安抚,“好,不去医院。”

感受到她手指渐松,正慢慢失去意识,贺知许迅速双手握拳,抱起她往岸边走。

不过十几步,他抱她走到河岸上,刚才吐槽贺知许的女生和祁倬立马围过来。

贺知许从女生手里扯过圣诞老人斗篷,裹在乔汐身上后,开口对她说:“许嘉宁,你家在附近,带她去你家吧。“

话音刚落,祁倬便先反对:“就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应该先去医院吗?”

“她是低血糖,补充糖分后就能缓解。”贺知许语气不大好。

随手又在许嘉宁手上纸袋里找出瓶葡萄糖喂给乔汐喝。

“你又不是医生。”祁倬对他回答同样不满意,“成年了没,就在这儿给人随意诊断。”

“行了,要争论回家再争论。”

许嘉宁不耐烦地把手里外套扔在贺知许身上,“回头发烧了,小心你妈杀回来照顾你。”

说完,她拎起乔汐的包率先往马路对面走。

贺知许穿上衣服,背起又裹了层棉服的乔汐紧随其后。

路过祁倬身边时,他还说了句:“比起未成年,你更像个熊孩子。”

祁倬愣了瞬,后知后觉地小跑跟上前,“喂,你什么意思,你给劳资说清楚!”

大梦荒唐。

自五岁后,乔汐再也没梦到过妈妈,也再也没说过要找妈妈。

今天不知怎么了,梦里一会儿出现孙悟空,一会儿出现漂亮小男孩,一会儿竟又出现妈妈。

她站在桌前,妈妈站在另一头,手里端着一碗热糖水。

热气氤氲逐渐模糊视线,她看不大清妈妈样子,却能听到妈妈声音温暖熟悉。

“乔乔,快来,你爱吃甜食,妈妈特意为你做了冰糖雪梨水喝。”

“好。”明知是梦,乔汐仍满心欢喜地走过去,两手一起去接那碗糖水,“妈妈熬得冰糖雪梨水一定很好喝。”

她看着糖水滚烫,却不想碗触碰到手指,一片森寒凉意霎时漫开。

像凛冬河里冻结实的冰。

乔汐讪讪缩回手,不解盯向那碗糖水。

下一瞬,妈妈猝然消失,糖水碗随即摔落地面。

“砰——”

陶瓷碎片溅了一地。

乔汐愕然怔忪。

等再清醒,她躺在陌生床上,入眼是灰白色墙壁。

“还是梦?”乔汐坐起来环顾四周。

旁边许嘉宁正在刷手机斗地主,见她清醒,解释了句:“没做梦,这是我家。”

随后,她朝门外喊道:“人醒了!”

嗯?她在喊谁?

别是通知了爸爸吧?

乔汐紧张地不敢看门口。

思绪纷飞间,实木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来人倚在门框处没往里走,客厅明亮灯光打下来,他脸上戏谑笑意一览无遗。

“杨佳婷,至于吗?我开个玩笑你还寻死觅活?”

祁倬揶揄她,抬手作势要挽袖子,“现在见着我知道怕了?晚了点吧?”

果然,下午车站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祁倬还是传闻中爱打架的校霸。

乔汐不动声色地扯扯被子,嗫嚅道:“对,对不起……我,我不该,不该写,写那些……”

“什么不该?”

房间里又多出道清冷声音。

她仰头看向祁倬身后,便见贺知许端着碗走进来,高挑身影挡住略微刺眼的光。

“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喝了这碗姜糖水,否则明天会感冒。”

他一直走到床前站定,将手里的碗稳妥放到她手心,“温度正好。”

不是做梦,真是他?

乔汐一时怔住。

反应过来后,视线在那双盛满星河的桃花眼上停留瞬,又慌乱挪到碗底姜丝里,“谢谢。”

等她喝完,贺知许接过碗转身回厨房。

空气里突然多了淡淡橘子味。

和下午站台味道一模一样,怎么会?

乔汐目光跟随他背影挪动,掠过祁倬时,瞳孔微缩。

他装扮和下午并不相同!难道认错人了?

她谨慎盯着祁倬,声带发紧。

“祁……同学,你下午在,在车站吗?为什么比,比约定时间,晚,晚到两小时?”

“你好意思问?”

祁倬深呼口气,“还不是你下午跑掉了,害得我去警察局做笔录,那小偷还趁机划破我衣服想逃跑走。”

“做笔录,换衣服,两小时已经算快了。”

他愤愤说完,猛然话锋一转,冷笑声:“怎么,想拿我迟到做文章?”

“没,没有……”

原来没有认错人啊。

乔汐心脏忽地坠了下,没由来得失落,“谢谢你,谢谢你,下午帮我……”

“这还差不多,你早该道谢。”祁倬嘟囔了句。

她没听清,不想再纠结这件事。

便换掉话题,扭头悄悄问许嘉宁:“同学,请,请问几点了?”

许嘉宁没抬头,“十一点。”

“十,十一点?”

“帮你换掉衣服后,你睡了两小时,现在十一点没错。”

许嘉宁没抢到地主,语气有些丧,“对了,衣服是某人买的亲子装,我从没穿过,送你了。”

“谢,谢谢。”

在陌生人家里睡两小时,还换上她衣服,想想都不礼貌。

乔汐涨红脸,忙掀开被子下床,没好意思立即提回家。

“站在这儿做什么?”

贺知许放下碗后折返回来。

手里拿着各种口味的棒棒糖,最先问她:“有喜欢的味道吗?你低血糖,可以回家路上吃。”

“谢谢。”乔汐没细看,抬手想去拿橘子味。

旁边祁倬不知哪根筋搭错,挑眉嘲讽:“喂,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一会儿姜糖水,一会儿棒棒糖。”

她拿糖的手当即顿在空中。

思索两秒,讪讪缩回手指后,视线都带着丝窘迫,“谢,谢谢,我不吃。”

“不用理他。”

贺知许顺手将橘子味棒棒糖递进乔汐手里。

又拿支最讨厌的可乐味塞给祁倬,冷淡开口:“没救人没帮忙,死乞白赖跟别人回家,是喜欢许嘉宁还是专门来蹭棒棒糖?”

“你说什么?本少爷蹭糖?”祁倬气炸了,蹭一下站直,“还有你什么眼神,我喜欢结巴,也不会喜欢她吧!”

“啧,真晦气!”

许嘉宁冷不丁开口,视线不咸不淡地扫过两人,“遇到个猪队友,竟然给地主送牌。”

室内寂静。

气氛相当凝重。

真尴尬,结巴是在说她吗?

乔汐站在原地紧攥着棒棒糖,不敢说话。

“熊孩子一个,不用理会他。”

少顷,轻抬手腕看了眼手表后,贺知许走到床前拉开床头柜抽屉拎起串钥匙,又回头轻轻拍拍她肩膀。

“今天太晚了,我去拿外套,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