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正抱着三三,一只手托着三三的小手,小幅度的摇晃着,像是一个哄孩子的母亲。
可是在这黑夜之中,十月从这画面里看不到半点温馨,只觉得汗毛倒竖。
她站起来,用自己强大意志力,表现得和刚才一样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她装不出来。
她只能一声不坑,只盯着对面的女人,一步一步向女人走去。
现在的她毫无战斗力,但只要不动手,就不会露馅。
女人面色平静,一言不发,看着十月上前走过来,叹息一声。
“我不会伤害他的。”
“把孩子给我。”十月站在女人跟前,伸出一只手,直勾勾的看着她。
女人伸手把三三递给十月。十月抱着孩子转身后退几步,走到被捆绑的三个人身边,用脚踢了踢昏迷不醒的老尼姑。
“你们是一伙儿的?”
女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被迫的。如果我当初有你一半厉害,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一边说着,眼里流下两行清泪。
“我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遇人不淑,未婚生子,被逐出家门,走投无路之下投奔这庵堂,却不曾想这尼姑庵外面供着佛像,里面却是个淫窝。三年了,我的孩子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我被迫出卖身子求一个活路,只想着有生之年能再见我孩子一面。”
女人说完失声痛哭。
十月不禁想到三三的娘。三三的娘宁可把孩子一个人留在世上,也不肯活着。而眼前这个女人,明知道孩子已经凶多吉少,却还是因为那一线希望苟活着。
看着这个面容清秀二十多岁的女人,十月下意识的怀疑她说的话。好像经过刚才那一番“战斗”,她失去了同情别人的能力,至少这一刻,她不同情这个女人,她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有什么阴谋诡计。
她会不会在拖延时间,是不是还有同伙,她说这些到底是要表达什么?
在求助吗?不,十月心里想,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养活,怎么可能帮的了这个女人。
在寻求安慰,她不懂如何安慰。
于是,她只能硬邦邦的说了一句,“回你自己家吧。”
听见十月这样说,女人哭的更加不能自已。
在这寂静的深夜,一个女人呜咽的哭声,若是平时,十月恐怕要吓的一动不敢动,可现在,她已经不怕了。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十月问道。
女人摇摇头,哭了一会儿,人好像也轻松不少。
她接着说,“平日里这就我和净空师太,今日特殊。”女人看了眼十月。
“前几日就听说有个给人生了孩子的外室女,被逼的处可去,想到这济慈庵来。所以那两人才在这儿等的。”她看了眼被困在一起的三人。
十月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不想听这腌臜事儿,抱着三三向厨房走去。
既然不能睡觉,那就去给自己弄点吃的,刚才那一顿,经过这一遭,已经消化干净了。
她刚点上油灯,把三三放在刚才的软草堆上。
十月有时候都不得不感叹,三三以后一定是个福大命大之人,这么折腾下来,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竟然就这么呼呼睡上了。
十月刚拿出小米准备煮粥,女人进来了。
“这里有面,我们做点饼和馒头吧,明天带走。”女人说着打开橱柜的门。
现在的她和刚才那个哭的泪人一般的女人仿佛不是一个人,这会儿她干活麻利,似乎有用不完的劲儿。
有她帮忙,十月也就懒得动手了,有现代厨具,她还能做几个菜,没有的话,她自己做的东西不知道得是啥味道。
但是她还是盯紧了女人,生怕她在食物上动手脚。
女人一边忙活一边和十月聊起了自己的过去。
女人叫叫春娘。
父母都是老实地道的庄稼人,爹是个有点头脑的,闲暇的功夫倒腾点日常用品,走街串巷的叫卖,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她和哥哥是双胞胎,兄妹俩都早早订了亲,结婚的日子都在同一年。
可是眼见着婚期临近,未来嫂子的母亲去世要守孝一年,哥哥的婚期延迟了一年。
她们村有规矩,哥哥姐姐不结婚,弟弟妹妹也不能先结婚。
所以她的婚期也跟着延迟了一年。
但是未来夫家着急,未婚夫时常偷偷来找她,说未来婆婆想要悔婚,他不愿,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婆婆就不能反对了。
才十六岁的她被哄骗着糊里糊涂的怀了孩子,自己还不知道,等知道了,自己吓坏了,她找未婚夫商量,未婚夫却翻脸不认,说她不洁,不配为他妻子,闹着退婚。
虽然怀孕这事没声张,但是被退婚也让爹娘和哥哥都丢尽了脸,她被爹骂了几句,想要跳河,被哥哥救了回来。
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郎中说这时候打掉孩子她会丢了性命,她娘舍不得她,就说偷偷生下来扔了算了。
孩子生下来了,她死命抱着孩子不撒手,舍不得扔。
娘拿她没办法,她不敢睡,生怕孩子被扔了,于是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偷偷抱着孩子出来,本来想着尼姑庵能收留她的孩子,却不曾想,到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讲完这些,饼也烙好了,天还是很黑。
春娘递给十月一张饼,烫面的小饼,软软的,味道很好。两人在灯光下相视一笑。
“所以你并不是被逐出家门啊?”十月说道。
女人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点点头。
十月心想,还真是个水做的女人,真能哭啊。
“回家吧,你的爹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你呢。”十月说。
女人点点头。“明天我们一起走。”
十月说好。
“太晚了,睡吧。不然明天没力气下山。这一天下来,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哪里都疼。”
十月抱着三三,找了一间可以拴上门栓的屋子,没怎么收拾,倒头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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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老爷的宅子里出来,唐开泰没有立刻回客栈去。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陈老爷和他讲的这些事。
从他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严厉的。
他不喜欢他和开元,他是庶子,开元是商户女生的。
他曾经听到父亲大声的吼母亲,说他若不是因为太爷爷生病,当初断不可能娶一个商户女上门。
太爷爷去世了,父亲就纳了自己的远房表妹为妾,生下了金金才让母亲知道,金金一岁多,母亲说女孩子养在外面,以后嫁人难,给接了回来。
因此父亲回来的次数多了些。
再后来又有了阿平,阿平也是庶子,他一样不喜。
母亲的身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呢。
好似开元变笨的那年冬天,母亲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不大好了。
那时候外婆还活着,母亲也是有人疼的。
后来外婆忽然摔倒,去了,母亲身子更差了。
父亲因为中了举人,被举荐进国子监读书,他带着母亲大半的身家,直接去了京城。却把金金的娘留了下来。
这一去就是六年,中途回来一次,说是给他订了一门亲事的消息,母亲惊讶的很,问了几句,父亲烦的不行,但母亲还是打听了不少关于未婚妻家里和未婚妻的事。欢欢喜喜的样子,好像他明年就能娶亲一般,而那时候他才十二岁。
两年后的春天,去年春天,家中接到父亲来信。
父亲终于考上了进士,托关系进了翰林院,让母亲变卖家产,他要在京城买一座大宅子,要接他们去京城生活。
母亲很是犹豫,她舍不得这里,放不下家中产业。
可是这两年外婆去世,母亲身体不好,家中产业早已大不如从前。
索性也就变卖了,带着他们进京。
不曾想路上诸多波折,先是有三个下人偷了东西跑了,没过几日,又遇到山贼。山贼看见他们的马车,原本都过去了,不知为何回头将他们围住。
似乎是临时起意要劫他们的车。
本来母亲带着他们跪着求着,让他们放过我们。两三个贼人头目正在争执什么,他们似乎急着赶路。
偏偏金金的娘,秦姨娘以为他们在商量怎么处置他们,喊了句,“我们有银子”。
原本还着急离开的贼人立刻动手强抢。
抢夺之中,母亲为了护住他们兄弟,被贼人刺中小腹。
贼人抢了马车和贵重物品匆匆走了,他似乎也在被人追着。
母亲终究没能熬过当晚,死在了荒郊野岭。
他始终记得母亲临终时和他说的话。
她说,“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孩子,一个都差不了,开泰和开元会是懂得保护弟弟妹妹的好哥哥,金金和阿平,会是聪明懂事的弟弟妹妹。你们是兄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一起扛过去。母亲身子不行了,跟着你们也是拖累。
你们到了京城,听你们爹的话。开泰,你爹中了进士,身边有学问的人很多,你定要好好读书,不为光耀门楣,只为了自己,为了护住弟妹。
你爹,他不是个长情的人,我怕是,自己这边刚走,他那边便准备续弦了。
你们大了,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孩子了,母亲也就放心了。”
正如母亲所言,父亲果真再娶了。在以为他们都死了之后的一个月。娶的还是一个县主,是京城显贵。
母亲尸骨未寒,他怎可……如此无情。
呵,无情的又何止是他呢,秦姨娘是金金的亲娘,还不是在母亲去世第二天,消失的无影无踪,随着她消失的还有放在他娘身上的十几两银子。
他们都是无情无义的小人,可尽管如此,他却不得不去投靠他。
京城有好的医生,或许可以治疗开元的病。
他待他们再薄情,总不会不管他们吃喝。
唐开泰想,到了京城,一定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一辈子护着弟弟妹妹。
可是不到京城,找到他,他们连活着都很难。
这样想着,唐开泰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像秦姨娘一样,一路乞讨,也要带着弟弟妹妹进京去。
平复了心情,唐开泰才注意到自己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巷子里。而此刻天已经全黑了,他立刻转身往回走。
开元他们在客栈,若是见他这么晚不回去,肯定很慌张。
可是他刚走两步,就看到前面有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衣,一块布蒙着半张脸。
他心里一惊,莫不是自己又遇到了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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