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慵懒的阳光,透过午后静谧的树杈,在地上照出了斑驳的影子。
整个芙蓉街安静的,没有一点动静,偶尔能听到几声蝉鸣,从树上传来。
不多时,一群身着官服,手拿大刀的人,冲进了芙蓉街,打破了这宁静的午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
“中书令,沈知年,通敌叛国,私造皇城地图,卖国求荣,今被查实,连坐家族。
念其往日功绩,特赐予十六岁以下的男丁,发配岭南,女子则,降为娼籍,钦此。”前来抄家的大理寺丞,公事公办的念道。
在沈府被官差包围时,沈知年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不光自己,连这一大家子,也都跟着受了牵连。
“啪”的一声,长年不离身的珠串,从袖口掉落在地,串珠四处散落。他双眼呆滞,又不甘的坐到了地上,安静的不发一语,与周围又哭又叫的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理寺丞看着颓废麻木的沈知年,真是想不明白,一个位极人臣的官员,为何会沾上这等大罪。
“沈大人,你这犯的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皇上念及往日的情分,给你沈家留了后,你还不快叩谢皇恩?”年轻的大理寺丞开口提醒道。
“罪臣,叩谢皇上隆恩………”沈知年全身无力的伏在地上,声音毫无起伏的说着,脑袋空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究竟是受人蛊惑,还是遵从了本心,已无暇分辨,只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老爷,老爷,这去做妓子,我的瑶儿如何能受得了?老爷,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平常端庄贤惠的沈夫人,此刻发丝凌乱,衣衫污秽的跪在沈大人跟前,扯着他的手臂哭喊道。
沈知年像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从一个一言九鼎的天子近臣,到马上斩立决的阶下囚,只一天的功夫。
曾经那个儒雅,博学的沈中书,一瞬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般,麻木又凄凉的看淡了一切。
大理寺丞给了沈家体面的道别,并没有急声的催促。
沈知年见大局已定,没有在挣扎的余地,便踉跄的起身,对大理寺丞道:“是罪臣辜负了皇恩,老夫无话可说。”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家人,眼神颓然带着歉意,却又看不出后悔,对着大理寺丞道:“谢陛下对沈某的家人网开一面,一切都是老臣糊涂,犯下了滔天大罪,死不足惜。”
大理寺丞很想问问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可终究是没在这里多说什么。
“带走!”大手一辉直接让官兵将沈家人全部带走。
“老爷,老爷,瑶儿不能去当娼妓啊……老爷………”沈夫人在后头,拉着老爷的袖子哭喊道。
沈府的四小姐沈清瑶,十三四岁的样子,往日明眸皓齿的姑娘,如今头发凌乱,衣角沾着泥土,绝望的跟在母亲的身后。想哭喊,看了一眼官兵后,又将声音憋了回去。
大理寺丞看着沈府的众人,很快就将目光放在了沈府的二公子身上。沈府人丁稀少,前后两任主母,也就四个孩子。
而沈知年的家中,也没有兄弟老母等亲人,除了下人,只有沈府的五人。
沈知年与原配生了两个儿子,老大沈青扬,老二沈青篱。
原配死后,又与续弦生了一女一儿,沈青瑶与沈青逸。
如今皇帝免了沈家诛九族的大罪,留下不足十六岁的孩子,也是给沈家留后了。
一家六口人,五个都在这里。只有大公子沈青扬,早在几年前因与父亲有矛盾,跟着一个游方道士走了,至今未归。
续弦夫人生的两个孩子,都紧紧的跟着母亲,只有二公子沈青篱,依旧镇定的走在最后头。
十几岁的少年,身姿纤细如玉,长相清雅俊秀。独特的气质让人难以忽略,即便是此刻,命运如此多舛之际,依旧不显得过于狼狈,好似天生自带的优雅。
唯有掉落的发丝,被风胡乱的,吹到面颊上,显得少年与往日的精致不同。
大理寺丞看着那少年,有着女子都没有的玉颜秀骨,不禁摇头。这副长相,放在权贵家里还好,要是真是被流放了,往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哎,不过好在那孩子,如今还没到十六岁,好死不如赖活着。
“将沈府的下人,一起带走,听候发落。其余人,将叛贼家中财务清点入册。”不能再拖了,大理寺丞吩咐道。
满院的下人,跪了一地,纷纷低头不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结果。要是皇帝仁慈,这主子犯的罪,怎么也能留下人一条小命吧。
众人心中惊慌忐忑,在官兵的催促下,跟在主家的后头,迈出了沈府的大门。
身后的士兵,则在沈府里大肆搜查财务,但凡是能抵上银子的东西,通通拿走。
偌大的沈府,瞬间从往日的高门贵府变的支离破碎,破烂不堪。
门外围着探头探脑的百姓,一个个好奇,又不敢靠的太近,就都聚在了大门的最外圈,将门口给让了出来。
这沈大人,平日里看着高风亮节,为人又温和有礼,周围的邻居们,对他都多为敬重。这会听说他“叛国”,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会连官差的训斥,都不放在眼里,一个个紧紧的盯着沈府的大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芙蓉街的巷口处,一个长相干净,略带英气的小姑娘,提着小篮,步伐颇为轻快的走近人群。
见众人围在沈府门外,江满眼皮跳了跳,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婶子,这是都瞧啥呢?这不是沈大人府上吗?可是出了什么事?”姑娘靠近跟前的妇人问道。
正聚精会神往里瞧的妇人,见有人与自己说话,吓了一跳。
“哎呦,你可小声点,这沈大人犯了抄家的大罪,要满门抄斩了。”妇人扭头小声的与那姑娘道。
“什么?满门抄斩?”江满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喊了出来。
那婶子直接转身将她的嘴捂上,神色急道:“都告诉你小点声了,你喊什么呀!”
江满此刻听不见任何的话语,只有满门抄斩这四个大字,循环的飘在脑子里。
冷静了一瞬后,定睛朝大门里面看去,伸着脖子,踮着脚。可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没一会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两对官兵,押解着沈大人一家,与众多的奴仆。
沈知年是重犯,朝廷带了囚车,直接将沈知年与家眷,通通押入囚车。
江满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沈青篱,沉重的锁链扣在纤细瓷白的手腕上,好似要将那原本就不壮实的身子压塌。
江满紧握住袖子里的手,指甲抠近肉里,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心下焦急,脚下不知不觉,跟了囚车两步。被后面的官差,当做看热闹的闲人,呵斥了一句后,方回过神来,担心的看着囚车,渐渐走远。
随着沈家人被押走,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这沈大人可是犯了通敌的大罪,这诛九族的大罪,我看是跑不掉喽”一肥头大耳的男子说道。
“这沈大人,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是不是搞错了。”围观的妇人满是不信的说道。
“圣旨还能弄错?你个无知妇人,莫要信口开河,小心祸从口出。”
那妇人听完这话,果真不敢再多言。
“是啊,是啊,这沈大人想不开啊,这好好的中书令不当,竟然去勾结外邦,”旁边一男子附和着。
“不过,好在咱们皇帝仁慈,给了沈家小辈一条活路,不然这沈家就要绝后了。”男子边说边摇头。
妇人在心中暗自摇头,从前这帮人,可不是这副嘴脸,这会都是墙倒众人推,她翻了翻眼皮,没在说话。
听到这句,江满一下子冲到了那人面前,焦急的问道“给谁免了死刑,不是说诛九族吗?”
“哎,要不怎说皇帝仁慈呢,圣旨免了沈府十六岁以下的子女砍头,只让男的流放,女的充妓呢。”那人又接着说道,在百姓的想法中,相比诛九族,这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听到这,江满跌落谷底的心,又活了过来,眼睛也有些湿润。这好好的沈大人一家,怎么就犯下这等大罪,不过他还能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头回看了一眼被封住的大门,又想起了沈清篱被押上囚车的样子,心像针扎一样,脑子乱糟糟的,脚步沉重的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