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宁府一派森然凝滞之气,家仆通通噤声低调行事,尤其是负责祠堂外洒扫的仆人,动作尤其放轻,生怕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其实大可不必,祠堂内早已布下结界,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都不会被外界探知。
不知这结界是不是还能阻挡阳光,祠堂内阴森森的,莫非是用了某种法术,刻意营造压抑气氛?
坐在上首的华服少女眼神呆滞。
没错,就是呆滞。
她明明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眸,却双目无神,漆黑的眼珠子仿佛凝滞,过好一会儿才缓慢转动一下。
因而那张有着早春颜色的美人面孔,也像是被夺走了灵魂。
很多人都不喜欢直视宁妩的瞳仁,看久了,会觉得既空洞又妖冶。
比方说南长老,她目视着上首说话,眼神却故意涣散着。
宁妩却对这双眼睛很满意,起码犯困打瞌睡时一点都不明显。
她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
现在还不到辰时,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大概才六点半左右。
自从高考后,宁妩已经很久没试过这么不人道的作息了。
而她是被宁家四位长老薅起来了,祖宗祠堂,连续三天的“审问”。
“三天了,少君,你该不会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吧?”
被点名的时候,宁妩正垂着脑袋,观察她身上的华丽衣裳。
听侍女说,好像叫什么流光锦?是用某种妖兽的羽毛织就,夏季清凉,寒冬生温,珍贵奢侈异常。
身为宁家少君,宁妩的穿用都是最上等的,府里的人也都对她客客气气。
像现在,宁妩身为晚辈,高居上首,四位年纪都能做她曾祖的长老,反而坐在下方,一副以她为尊的样子。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尊重只是表面的,否则她也不会连睡懒觉的资格都没有,去重复解释她重复了太多次的话。
宁妩看向发问的长老,自认语气足够真诚:“我说了,我真的不记得。”
四位长老齐齐投来怀疑的目光。
那种眼神很复杂,宁妩从中读出了失望,还有不加掩饰的嫌弃。
像是在看一个德不配位的小废物。
宁家上下,都不满意她这个少君。
而宁妩只能无辜表示:“不信的话,你们用真言术再问问我?”
真言术,就是让人说实话,通常只有修为高对修为低的使用才能奏效。
四位长老镇守大幽朝东西南北四方,在他们面前,宁妩最多算个刚出生的奶娃娃。
北长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笑了,怎么敢对少君用真言术这种东西。”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吧?
从宁妩被选为少君的那一刻起,她就受强大的禁制保护,凡是宁家血脉,任何法术对她都没作用,除非是主君亲自出手。
然而主君不在了。
不知是哪位长老叹了声气,现在他们和宁妩,只能是互相拿对方没办法。
宁妩困得忍不住闭眼睛,他们总算起身要走。
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她身为宁家人,在这种艰难时期,要扛起少君的担子,想起任何跟那一晚有关的,一定不要隐瞒。
宁妩再回到房里,已经过了那个劲,睡不着了。
一想到明天搞不好还要被叫起来问话,她就怨气冲天。
她穿来的真不是时候。
穿就穿了吧。
问题是这是本坑文,她还只看了个开头。
只知道这是本玄幻背景文,朝代架空,背景架空。同名女配是个恋爱脑,为谈恋爱各种离谱操作。
再来一次,宁妩绝对要拿出高考复习的劲头,把书翻烂,重点是和原主有关的剧情。
现在,剧情是不记得的,金手指也是没有的。
而那些人想了解的那一晚,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片段。
关于三年前,原主和皇太子的大婚之夜。
这里是大幽朝,朝家为皇族,而宁家是仅次于皇族的世家。
原主从小就被定为太子妃,三年前浴神节那天,她和皇太子的新婚当晚,他却在他们大婚的宫殿离奇消失了,留下满地尸体。
寒玉宫二十名禁卫高手都被一击致死。
宁家主君察觉到魔气,赶来救驾,却和朝危月一起失踪,地上只留下她一条断臂。
之后,朝危月魂灯半灭,宫殿里充斥着魔气。
而在场活着的,只有宁妩一人。
她整整昏迷了三年。
宁妩歪歪地半靠在床上。
侍女进来,为她送上一碗药羹,垂头禀告道:“少君,平昌郡主来府里小住两天,管家说,您最好还是尽量回避一下,免得……”
免得起冲突,她知道。
平昌郡主,朝流云,她性子风风火火,和宁家其他女孩子关系不错,惟独讨厌宁妩。
皇太子说起来算她堂兄,这件事,有不少人盯上了宁妩,而朝流云一定会迁怒于她。
宁妩不怕她,但她才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只要没人烦她,她挺乐意在自己的小院里一个人待着。
她其实也知道这是妄想。
失踪的不止皇太子,主君魂灯全灭,至今杳无音信,府里人都快放弃了。
宁家一下子没了两大靠山,所以他们才那么急迫地,想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宁妩皱着眉喝下药羹,嘴里一阵发苦,原主体弱多病,常年与各种苦滋滋的汤药为伍,但这再苦也没自己的命苦。
她穿来得真不是时候,太多双眼睛盯着她,而她,一个被架上去的少君,空有一个漂亮的虚名,毫无实权,连目前的局势还没弄清楚。
【宿主,目前你的任务进展程度为0,请努力一点,不然没办法改变你悲惨早死的命运。】
努力努力,就知道叫她努力,倒是给个好用的金手指啊!
穿来后,她就被动绑定了这个“炮灰女配翻身”系统。
原书中,原主苏醒后,暗恋为她治病的俊美医修,然而对方心里有白月光。
在她冲动表白后,他拒绝了,并且远离,原主接受不了他的态度,开始朝深情扭曲的道路上无限狂奔。
系统第一次出现,是她从这个世界醒来的第一个清晨,在皇宫内,她接受朝家的问话,一轮接一轮,一个大佬换一个大佬。
那时她还懵懵懂懂,担心他们这么审她,是怀疑她害的皇太子。
直到她消化完原主的记忆,才明白自己是想多了。
她太弱小,以她的实力,根本没人会信她有本事暗算修为高深的皇太子,直接排除了这个可能。
其实仔细想想,感觉有点被侮辱……
宁妩放下碗,嘴里苦涩的滋味蔓延,感觉到有些困,不知道是太早起,还是因为这碗药,她喝了总是特别想睡觉。
“起太早了,少君困就睡一会儿吧。”侍女体贴地为她点上助眠香。
宁妩打了个哈欠,躺下,系统打完那句毫无感情的鸡血就没再出声,宁妩懒得开口特地拒绝它。
系统初次绑定时,她问过,要是她攻略成功了,是有什么奖励?
可以奖励她回原来的世界吗?
系统没有回答,活像个莫得感情的无良老板,连饼都不带画的那种。
宁妩听它的才有鬼,她现在自身都难保,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哪有心思去追男人?
比起来,她更关心那位皇太子,她现任夫君的情况。那些人或许不信,她比他们更想知道朝危月在哪儿。
宁妩知道他一定没死,也许还活得好好的,隐藏在暗处,只为了来日搞一波大的。
比如说灭世什么的。
这本小说和她真正想看的那本重名,她误打误撞点进来,看了一会儿才发觉搜错了。
看到同名女配是恋爱脑,再看评论区都在骂作者坑文跑路,她也赶紧跑路了。
拜托,明知是坑,谁还会跳?
不过临走前,最底下的一条评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朝危月要灭世?他是大boss?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呢?
那时候宁妩就疑惑,朝危月不是皇太子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以后妥妥的继承皇位,他灭世图什么?
原主没活到他灭世那一天就把自己作死了,也不知道是幸与不幸。
而原文坑了,也没人能知道最后朝危月灭世成功没有。
这很重要。
就算她完成系统任务,不用病死,可她能躲过那次灭世之灾吗?
要知道,朝危月会放过她一次,不代表还有第二次。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大婚夜都是第一次见面。
宁妩闭上眼,脑海中自动浮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
对她一个活在和平的现代,连杀鸡都没见过的大学生来说,那一幕冲击实在太大。
夜色幽冷,窗外是凛凛寒月,而殿内一片晦暗,烛光扑朔着仿佛随时要被黑暗吞噬。
月光透入,男人一身红色喜服,提着长剑,从暗中走出来。
血从剑尖一滴,一滴滚落,然后融进地上那一大滩血里隐没不见。
地上全是死人,倒得横七竖八的,死相很惨,一个个全都瞪圆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会被这样杀死。
宁妩陡然从睡梦中穿过来,以为眼前只是噩梦,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害怕,这一切太恐怖,恐怖得很具体很真实。
殿内满地狼藉,刺目的红,风从半掩的窗扑进来,喜帐不安地翻飞。
男人朝她走近,脚步声缓慢却充满压迫感。
他面庞俊美,眼神冷酷如地狱修罗,披着一身血腥气,伸出的手却干净修长,没沾染半点脏污。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哪怕是做梦,她也不想被杀掉啊。
然而男人只是平静地抬手蒙着她的眼睛,很奇怪,他气息冰冷,手心却是温热的。
“别怕。”
“孤不杀你,睡吧。”
孤?
因为这个自称,宁妩突然醍醐灌顶,一瞬间,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浮出水面,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穿书了,这不是梦。
她现在是宁妩。
他是朝危月,她的新婚丈夫。
然而一阵铺天盖地的睡意朝她压来,她毫无抵抗地堕入黑甜睡梦。
这一睡就是三年。
“滴咚——”
宁妩皱眉睁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却又听见那个响声,她后知后觉,这声音似乎是从她身体里边传出来的。
有关神府这个东西,原主不熟,宁妩就更不熟了。
她这几天曾试过探索神府,但失败了,找不到入口在哪儿,总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阻碍她。
这一次,她却循着那声音,自然而然地下沉意识。
一直往下,像是被什么驱使着,直到落在什么东西之上,再也没办法往下。
四周一片黑,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里莫非就是她的神府?
“滴咚——”
宁妩警觉出声:“是谁?”
她看不见,但她敢肯定旁边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人还是其他存在……
那声音低沉得像是一声叹息:“看不见吗?你的修为果然太差了。”
宁妩:?
怎么随便闯入别人地盘,还带人身攻击的呢?
她问:“你是什么东西?”
声音顿了顿,用异常冷静的口吻道:“抱歉,必须借用一下你的身体,暂时不会杀你。”
“……你到底谁?”
虽然你讲话很有礼貌,可是听起来就像个丧心病狂的大反派呢。
他报上名字:“朝危月。”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目测每晚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