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翌日天才亮,姜穗就已经收拾妥当。
这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她使人去静心堂给郑太妃传了个话,便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两家住得近就是方便,姜穗刚合眼假寐了一阵,马车就已经在文昌侯府门口停稳。
门房早就在等着迎她了,立刻使人进去通传。
未多时,姜穗进了府,听下人说了才知道,老太君和柳氏都病倒了。
说来都是婚期太赶,姜穗这新娘又不允许插手事务的缘故,老太君在婚宴结束后就不大爽利。
柳氏强打着精神侍奉了半夜,昨儿个起身就也头晕脑胀。
在原书剧情里,老太君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寿终正寝了,现下的身体自然是每况愈下。
可惜的是,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所以姜穗即便知道这些,也依旧不能力挽狂澜。
到了松鹤堂外头,姜穗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没得打扰了老人家养病,姜穗让其余人都在屋外候着,自个儿进了去。
老太君起不来身,现下还坐在床上,并不让姜穗近身沾染病气,祖孙俩隔着屏风说话。
姜穗听着屏风后头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关切道:“祖母身子不好,怎么不早些让人告知我呢?”
老太君咳着咳着就笑道,“府里又不缺医少药的,告知你作甚?便是你母亲、你妹妹他们,我也没让她们过来。人老了就是这样,没得让你们同我一道遭罪。”
说着话,老太君就屏退了屋里其他人,正色问道:“王府里如何?”
姜穗道:“婆母再和善不过,倒是有一桩事,孙女拿不定主意,还希望您老人家替我掌掌眼……”
祖孙二人说了一程子话,老太君没了精神,姜穗便起身去了主院。
胖爹去上值了,府里姝宁和柔宁都在柳氏跟前,都是在等着归宁回家的姜穗。
柳氏到底年轻,且过往并没有什么病痛,她尚且能起身,只是脸色难看了些。
流程大差不差的,姜穗和柳氏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午前。
中午胖爹下值回来,一家子一道用了午饭,姜穗也没多待,进宫去了。
姜穗身上有太后给的牌子,所以不拘什么时候过去,出示腰牌后自会有人去慈宁宫通报。
未多时,慈宁宫的大宫女便来到了宫门口。
除了方嬷嬷在外的下人都得在宫门口等候。
那大宫女引路的时候,顺带闲聊一般,跟姜穗提了句说:“穗姑娘今日来的巧,今日慈宁宫里热闹,不止皇后娘娘在那儿,太子殿下和三殿下都在那儿呢。”
能在太后跟前当大宫女的,除了方嬷嬷这性格刚直的算是特例,那就没有不伶俐圆滑的。
所以这并不是闲聊,而是对方特地的提醒。
毕竟旁人不知道,太后跟前的人却都晓得,姜穗原本是要指给三皇子容朔的。
两人再见面,必然是尴尬的。
太后肯定也知道这个,知道她来,肯定会寻由头把容朔打发走。
姜穗闻弦歌而知雅意,加上她实在不想同容朔这男主再有什么牵扯,便放慢了脚步。
那大宫女也不催促,不再多话,安安静静陪着姜穗走着。
却也不巧,姜穗磨蹭着走到了慈宁宫门口,就看到太子和容朔一并出了来。
太子比容朔年长一些,身穿月白镶金的蟒袍,已经是青年模样,长相并不差,气质温润如玉,只是天然体弱,脸色难看只是一遭,还带着一种灰败之气。
兄弟俩搁那儿一站,即便容朔正低眉顺眼地搀扶着太子,太子都像男主的陪衬似的。
既然没避成,姜穗大大方方地上前。
现下她是不用行礼的,太子和容朔却得微微躬身行礼,唤一声九婶。
姜穗忽然觉得见到容朔这件事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殿下客气了。”姜穗并不看容朔,只侧了侧身,避过了太子的礼。
太子同姜穗之前在宫里见过,却没说过话。
现下遇着了,他又算是晚辈,少不得主动寒暄一二,问问自家九叔的近况。
虽太子在原书中戏份不多,但姜穗对他感观不坏——当今几年后就传位于太子,他是当过一段时间皇帝的,也尽可能地想当一个好皇帝,无奈身子实在是差,还错信了容朔,让容朔一步步成长,最后坐到了摄政王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后找机会把太子给砍了,就顺利登基了。
哦对,太子还有个独苗苗子嗣,也就是现在的皇孙容禄。
那也是个早慧机灵的孩子,在亲爹离奇暴毙、男主登上皇位之后,只作不知,忍辱负重,跟从前一样亲近容朔,暗暗等待时机。
但是虐文男主心狠手辣,虐起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毫不手软,岂能容下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没过多久,男主就把容禄送下去和太子作伴了。
想着未来的剧情发展,再看眼前一脸纯善,甘心充当太子的人形拐杖的容朔,姜穗只觉得反胃。
和太子寒暄完,姜穗抬脚进了慈宁宫,里头皇后还没走,正笑着道:“那朔儿的婚事就拜托给母后了。”
姜穗眉眼不动的给两人行礼问安,顺带心里吐槽了一句,这狗剧情果然是会修正的,自己这原书原配都脱开身去了,还非要走太后给男主赐婚这个过场呢!
太后点了头应承下来,皇后便也笑着免了姜穗的礼,同时起身道:“既九弟妹来了,妾身便也不打扰母后了。”
等皇后也走了,太后脸上的笑意才真切了几分,招手让姜穗到跟前坐下,说:“哀家不是让你不必进宫来谢恩了么,怎么还是过来了?”
姜穗也笑,“今日可不是谢恩,是归宁的日子。难道还不许我回您这儿了?”
太后忍俊不禁地伸手点了点姜穗的额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又说:“那怎么不在家多留一程子再来?”
姜穗如实说了老太君和柳氏都病了的情况,“祖母并不愿让人近身服侍,母亲带着病还得为我忙碌,便早些来见您了。”
话不必说的太多,太后自然能猜想到他们婆媳病倒的原因。
她叹息一声,“你祖母一生要强。”
而后便让人去传太医,也不用再让没怎么出过宫的其他人去,直接指了方嬷嬷带太医去往文昌侯府。
后头姜穗又在太后跟前坐了一程子,傍晚之前,她出了宫。
也是凑巧,还未到朱雀大街,姜穗遇着了办完了差事的方嬷嬷,便邀请方嬷嬷和自己坐同一辆车,而后让车夫将车赶的慢一些。
方嬷嬷有些蔫蔫的,上了马车之后只说:“太医已经给老太君看过病,没什么大碍,就是风寒罢了,也开过药了。”
而后就不吭声了。
听到她这么简短的工作汇报,闭眼假寐的姜穗心里不由一阵奇怪。
不论是成婚当日,还是昨儿个方嬷嬷费心打探王府内情的表现看,她老人家是想在自己身边好好办差的。
怎么这会儿消极怠工了?
姜穗虽才跟方嬷嬷相处了短短几日,却是挺喜欢她的。
这么一个有能力有本事,还不仗着太后这后台摆谱的好员工,搁谁谁不喜欢呢?
于是姜穗掀开眼皮,问道:“嬷嬷可是累着了?”
方嬷嬷硬邦邦地说没有。
姜穗依旧好声好气,“那肯定哪个不长眼的,让嬷嬷不舒心了,嬷嬷告诉我,我来为你做主。”
方嬷嬷脸色稍霁,但依旧言简意赅,“不敢。”
这又是“没有”,没有“不敢”的,姜穗品出味儿来了,“是我惹了嬷嬷不悦?”
方嬷嬷这才抬起眼,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没把话说出来。
马车内陷入沉寂,芳芷挪了挪身子,凑到姜穗耳边轻声道:“今日天不亮,嬷嬷一个一个地把人都喊了起来,还叮嘱我们今日遇事莫要惊慌乱了分寸,权听王妃的吩咐。”
芳芷这话其实已经十分婉转。
晨间方嬷嬷不止把早早地把她们这些下人喊起身,还跟点兵似的,把她们都喊到了一处严肃训话,原话是——
“我的出身诸位也都知道,我说句托大的,便是衙门里的官老爷,见了我也得给我几分薄面。若让我知道你们哪个敢临阵退缩,不听王妃的吩咐,仔细你们的皮!看看到时候有没有人敢在我面前为你们求情!”
这话一说,姜穗明白过来,方嬷嬷还真是在生她的闷气不假,她老人家昨儿个听了姜穗的传话,以为今日势必有一场“恶战”,没成想姜穗照常归宁,还去了趟宫里,出宫后还刻意在外头滞留……一副只知道逃避,没有半点“雄心壮志”的模样。
员工都把鸡血打好了,姜穗这老板却这般表现,可不就让员工凉了心?
知道之后,姜穗心内熨帖,认认真真地和方嬷嬷赔了不是,“确实怪我。我从前自己一个人惯了,便没有与人说打算的习惯。而且今日也巧,在松鹤堂的时候,嬷嬷未能入内,后头到宫里,嬷嬷又被太后娘娘指了差事,现下你且听我一言……”
几句话的工夫,蔫蔫哒哒的方嬷嬷就变得精神抖擞,喜笑颜开。
“也是老奴愚钝,猜错了王妃的用意。王妃放心,后头的事儿交在老奴身上!”
…………
而此时的镇安王府影壁处,郑太妃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章姨母陪在郑太妃身边,挽着郑太妃的胳膊,口中劝道:“大冷的天,大姐何苦在这儿磋磨自个儿?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可从来没见过亲自迎接儿媳妇回家的婆婆!”
这些话章姨母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了,郑太妃也听进去了一些,不然她现下就不是在这儿,而是在大门外,在朱雀大街街口了。
现下郑太妃并不答话,只一时看向大门口,一时看看日头。
日头偏西,章姨母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自来女子归宁,都是在娘家吃过午饭,歇个午晌就回。
没见过谁家儿媳妇在外头滞留到现下这个时辰的。
别是因为昨儿的事,一去不回了吧?
想到这儿,章姨母信口编排起来,“外甥媳妇便是归宁,晨间也该亲自给你请安,得了你的允许再出门。怎么能自说自话的,只让人传个信儿来,就这么走了。她就不怕你这婆婆生气,往后为难她?可别是……”
“可别是什么?”
“可别是外甥媳妇做好打算一去不回了,所以这般目中无人的吧!”
看着郑太妃的脸色越发惨白,章姨母忍住笑意,接着道:“就是可怜了咱们慎儿,这才成婚呢,谁家冲喜也没有第二日就给冲好的……”
“不成,我得去找……”
郑太妃说到这儿猛得顿住,她能去哪儿找呢,去文昌侯府?她实在没这个脸。文昌侯府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毕竟确实是她欺瞒在先。
进宫去?
那郑太妃更是不敢,她多年来一直在太后这后宫之主手底下讨生活,哪儿敢去跟太后叫板要人?
就在章姨母喋喋不休的诉说中,郑太妃越发焦急,五内如焚。
忽然,一辆马车在门口停稳。
马车阔大,通身乌黑,乃是用特殊乌木所制。
正是镇安王府自家的马车,也就是姜穗出府搭乘的那辆!
郑太妃如蒙大赦,一把扒拉开章姨母,快步迎出门去。
姜穗刚下马车,就见到了一脸急色的郑太妃,不禁惊讶道:“天寒地冻的,婆母怎么亲自迎我?”
郑太妃当然不能直说是怕她再也不回来了,便只拉着姜穗的手道:“左右我在家也无事,想着你快回来了,便随意等一等罢了。”
郑太妃肤白如雪,稍微发红就十分明显,今儿个她比前一日冻得还厉害,不止鼻头,而是脸颊都发起红来。
姜穗其实是特地晚归的,只有教郑太妃知道,自己若是真不想回来,是完全不可以回来的。
后头她才能全力施为。
只是她真没想到,郑太妃会亲自在寒风天里等她半下午。
现下被郑太妃冰坨子似的的手攥着,姜穗心下既不忍又歉然。
“门口风大,咱们回府再说话。”
姜穗扶着郑太妃回到了静心院。院里的丫鬟已经准备好了热茶。
姜穗扶着郑太妃坐下,从丫鬟手里接了热茶,见郑太妃手都冻僵硬了,便干脆揭了茶盖,让郑太妃就着自己的手喝热茶。
章姨母一路跟着过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哪儿能看着姜穗和郑太妃这般亲密,这样发展下去,这王府里还能有自己站的位置?
“外甥媳妇,不是我说你,现下瞧着你是怪孝顺的,可瞧瞧你今日做的事……”
姜穗忽的笑了,昨儿个是她心情大乱,又卖了自家婆母几分薄面,才任由这章姨母上蹿下跳。
这人还挺会蹬鼻子上脸,真当她姜穗是泥捏的菩萨,没有火气?
姜穗手下不停,仍照顾着郑太妃,一边让下人去熬姜汤来,一边看了方嬷嬷一眼。
方嬷嬷会意,上前一步,将章姨母拦住,不让她靠前。
眼前猛的多了张黝黑粗粝的脸,章姨母蹙了蹙眉,不悦道:“你是何人?纵你是外甥媳妇的身边人,也不能在主人家面前这般目中无人,形容无状,还不快快让开?”
“老身不才,并不算多么显赫的人物,只是从前在太后跟前服侍了数十年,前儿个才到了咱们王妃身边。”方嬷嬷眉眼不动,老神在在地答道:“不知道章夫人当不当的起老身的‘主人’?”
这话一出,章姨母顿时不敢再张狂。
她是听说姜穗身边有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的,但哪儿能想到,太后特赐出宫的嬷嬷,居然这么其貌不扬?
模样和气质还不如王府里的粗使婆子!
章姨母到底是在偌大的王府里混的如鱼得水的人,愣了半晌后,她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去拉方嬷嬷的手,说:“是我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老姐姐你看这事儿闹得,都是一家子,没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见方嬷嬷脸色没有和缓,双眼炯炯有神,仿若审犯人似的不错眼地盯着自己。
章姨母额头泛起细密的汗,接着赔笑道:“看我这脑子,咱们初初见面,我又同老姐姐有缘,怎么着也该送个见面礼才是。”
说着她就准备把小指上的细金戒指往下摘。
方嬷嬷反手把章姨妈的手攥住,语气不变道:“那老身就谢过章夫人一番美意了。”
然后就把章姨妈的手腕往下一压,再一捋……跟变魔术似的,只听叮当两声脆响之后,章姨母手腕上那对大金镯子,就被撸到了方嬷嬷手上!
在章姨母一脸的错愕和肉疼中,姜穗不禁笑弯了唇。
这才只是今日的开场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字数压不住了,奔着五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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