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雨帘之下

“姐姐,你这儿怎么连本闲书都没有?”沈筠知一手举着白釉蟠龙纹的烛台,一手拉着云帛披肩,站在沈筠珏的书架前,逐排看着上头的书名,想找一本打发打发时间。

她平日呆在听风院的时候,一般会在晚膳前便离开,正巧今日厨房进了一笼湖蟹,沈筠知嫌一个人吃这物什无趣,便留在了沈筠珏这儿一齐拆蟹品酒。

等到两人吃尽兴了,屋外却雷嗔电怒,顷刻间落了大雨。沈筠知所幸就厚着脸皮赖在了屋子里,说今夜要和姐姐一起睡。

此刻沈筠珏还在书案前端坐着写些什么,对于妹妹的胡闹已是习以为常,答了她一句:“底下的抽屉里有几个话本”。她年幼时也曾爱看那些,彼时在这一方小院,虽爹不疼娘不爱,但还有些快活的自由。

如今没了那些闲情逸致——却来了个折腾人的妹妹,沈筠珏低着头,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帘外雨潺潺,屋内一晌贪欢。雷声震天而响,遮住了一些躁动的试探。

有人得了沈筠知今夜不在凌秋院的消息,冒着大雨也赶来了。

“夫人,大小姐在门外求见。”采蝶轻声走进里间通报。

喜鹊正在为叶氏梳洗准备就寝,这段时日因心绪不宁,好好一个美妇人变得有些憔悴,一双凤眸下挂上了浅浅青黑。

“她这么晚来做什么?”叶氏语气还算平和。

比起沈筠珏有个嫡女的身份,沈茹薇这类庶子她反倒没那么厌恶,她的生母聂姨娘是老夫人陪嫁丫鬟的女儿,早早就指给了国公爷做妾,为府中开枝散叶。且聂氏为人安分守己,不争不抢,不像姓穆的和姓周的……叶氏一想到老爷今晚又去了周姨娘那儿,就咬紧了后牙槽。

“说是有要事需与夫人当面说。”

叶氏示意喜鹊拿开梳子,取了件套衫坐到了八仙桌旁:“让她进来吧。”

沈茹薇穿戴齐整,裙摆鞋缘处被雨水浸湿了些,进到屋子先向叶氏行了礼。

叶氏满意地点点头,沈茹薇一向对她恭敬有加,她很是受用:“我儿雨夜前来,是有什么事?”

“母亲,女儿听闻三妹妹与那纪家公子定亲之事,让母亲近日茶饭不思,实在忧心,故冒雨而至,特来为母亲分忧。”

叶氏听她这话,顷刻冷了脸:“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谁说昭昭要嫁进纪家了?”

“昭昭妹妹天仙似的人儿,嫁进纪家自然是不能够的。”沈茹薇走进了一步,低声安慰着,“可是这事牵扯到……还得谨慎应对啊母亲。”

叶氏皱了皱眉,终于反应过来:“听你这么说,薇儿是有化解此事的法子了?”

沈茹薇见鱼儿上钩,接着进言:“要解了三妹妹的困局,其实不难,只要把二妹妹嫁与纪公子即可。”

叶氏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这不用你说我也知晓。”

沈茹薇笑容不变:“母亲还请耐心听女儿说,纪家公子如今在卫尉寺当差,若有法子将二妹妹带入衙门,再让卫尉寺中轮值的人撞见两人共处一室,此事便成了。”

此法确实比在宫中行事更稳妥,孤男寡女处于一室被人撞见,沈筠珏是怎么洗也洗不清的。叶氏思量着她说的,不住地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要如何把她带入卫尉寺中?”

沈茹薇心中不屑,沈家怎么会让这么个心无城府的女子做了当家夫人,但嘴上还是在循循诱导:“母亲只需将二妹妹弄晕带出府中,后面的事女儿自有安排。”

弄晕?叶氏微微怔愣,她要打要骂一向直来直往,确实未曾想过用这种手段。叶氏沉默片刻,沈茹薇倒也不急,等着她开口。

“沈茹薇,这事儿,你有什么好处?”叶氏像是摸到了问题的关键。

“薇儿自然是想为母亲分忧,当然,女儿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沈茹薇不慌不忙地答道,“沈筠珏仗着自己是个嫡女,成日在女儿头上作威作福,女儿……自然不想她有个好下场。”

原来是有私仇,叶氏了然,那便说得通了。

沈茹薇又把计中关窍和叶氏一一说了,才告退离开了凌秋院。

她离府一年终归还是对家中之事鞭长莫及,等她再回府中,两个同父异母的嫡女竟然不知何时起变得亲密有加,本来在听风院里埋的线,也被沈筠珏一招放卖身契掐断了路子。

直到今夜天公作美,瓢泼大雨把沈筠知留在了听风院,她抓紧了时机来向叶氏“献策”。

她提的法子自然是“真心”要帮凌秋院的,如今她搭上了那位殿下的船,有能力把手伸进一些从前碰不到的地方。不论此计成功与否,卫国公府里的“嫡女”都得栽倒一个。她拉叶氏下水,也为了将来再把事情捅破,不求能剥了她的主母之位,也要她失人心、失权柄。至于六皇子殿下为什么要帮他,似乎与那个纪家公子有关系。

筠为竹,茹为草,凭何?

且等着,她们一个个,都该变成她脚下的养料。

沈筠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迷瞪着眼掀开床帐,迎上一室艳艳暖光。沈筠珏身边只有两个一等丫鬟伺候,但卧房里被归置得井井有条,夜里昏暗不曾仔细看过,现在光线充盈,沈筠知默默参观着她的陈设。

青花缠枝的铜炉里燃着甘松,味道像极了它主人的气质。不过将笄而已,总像个小大人似的算什么样子,沈筠知感到无奈。

“怎么不穿鞋子就站在地上。”沈筠珏不知何时进的里间,说话时眉头又蹙成一团。

沈筠知抬眼瞧她,在她动气前蹦回了床边套上了绣鞋:“姐姐,天天皱眉容易长皱纹。”

沈筠珏竟对她翻了个白目背过身去,看得沈筠知“噗嗤”笑出了声。

沈筠珏渐行渐远,嘴上却问着:“午膳想吃什么,我去跟厨房说。”

沈筠知抄起衣桁上的罩衫快步追了上去:“我要吃叫花鸡!姐姐等等我呀!”

沈筠知偷偷打定了主意,什么时候想睡懒觉了就来这儿待一宿,既偏僻安静,又没人管束她,实在逍遥。

正当沈筠知右手捏着只烧鸡腿,左手端着瓷碗灌着鱼汤的时候,乌梅找进了听风院。

“二小姐。”乌梅向沈筠珏福了福,转头看向沈筠知,表情有些犹豫,“小姐,昨天夜里,咱们院子里……”

自上次和乌梅私下交谈了一回,她在院子里办事比以往更上心了些,本就是个机灵的,倒是给沈筠知省了很多麻烦。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她们姐妹俩单独吃饭时从不留人伺候,左右也没什么是沈筠珏不能听的。

“是,昨天夜里亥时一刻,大小姐来了凌秋院找夫人私下谈话。”

这么大的雨?含冬院离她们院子可有些脚程。

“好,知道了,我吃过午膳便回。”

沈筠知舀了勺鱼汤里的豆腐,用竹筷拨进嘴里。

“嘶——好烫!”一小块嫩豆腐在嘴里翻来滚去,才勉强咽下。

“有谁在跟你抢了?”沈筠珏失笑。

沈筠知嘟起嘴:“说不定沈茹薇会跟我抢呢,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讨厌大姐姐。”

沈筠珏把一盘凉拌瓜丝换到她面前,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昨夜这么大的雨,她鬼鬼祟祟去找我娘,不就是想着我娘耳根子软,又不聪明,能任由她摆布嘛。”沈筠知顺手夹了一筷子清清口,点缀的芝麻在嘴里爆发出鲜香,“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

“哪有这么说自己母亲的。”沈筠珏伸出帕子替她擦了嘴角粘着的芝麻,“你上回不还说要跟她进宫里玩吗?”

“玩归玩嘛,姐姐你说,她那种时候去找我娘,总不能是来关心凌秋院的屋顶漏不漏水吧?”

沈筠珏被她不着调的话逗乐,附和起来:“你说的对,指定是憋着什么坏水。”

沈筠知还在哼唧着要沈茹薇好看,沈筠珏却思索了起来。叶氏此时最关心的便是沈筠知的婚事,沈茹薇避开耳目找上她,多半是给叶氏“出谋划策”去了。比起叶氏的明枪上阵,她却能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两人若是合作,第一步自然是要她去顶了沈筠知的婚事,只是这一回,她们会为自己做一个什么局呢……

“……我就看不惯她在祖母身边耀武扬威的样子,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狠狠给她一个教训……”

“你说什么?”

沈筠知话说一半被打断,卡了壳:“我说,我说……咱们先下手为强,给沈茹薇一个教训,怎么了姐姐?”

好一个先下手为强,沈筠珏粲然一笑:“昭昭,你先吃着,我去跟澧兰吩咐几句。”说完利落地起了身。

沈筠知朝她背影喊到:“姐姐,是不是要狠狠揍她一顿啊!记得带上我呀!”

已经离开的沈筠珏看不到,她的三妹妹在她背后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沈茹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的爪牙亮得太早了。

两日后,一封信被送进了祥龙观。

无妄道长将密信拢在袖中,进了自己的书房。

“你们两个,把门看好了,有人要进先来禀了本尊。”

“是。”

取出火折点了蜡烛,王佑拆开无字的信封,看起了里头的信。

“下次进宫之时,道长需提点六皇子,若近日识得二八之女,切勿来往。此女命格尊贵,但此时缘脉未醒,会借身边之人的生气,请六皇子等其命格修满再与之相交。”

王佑看了几遍,确定自己已经记下,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又提笔给沈筠珏回了一封。

沈筠珏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和沈筠知出府去茶楼。

沈筠知举着水袖缎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姐姐,你说我穿这件银红的好,还是那件藕荷的?”

“银红的。”沈筠珏嘴上应着,却垂眼飞速将信看了——“请仙人放心,小人谨记。仙人托我之事已成,圣上不日便会召仙人进宫”。

得了信儿,沈筠珏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眼神示意沅芷将信拿去销毁。

“姐姐就知道敷衍我。”沈筠知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满地撒娇。

“银红衬你活泼。”沈筠珏终于正眼看了她,前头的刘海儿长了,沈筠知没有再剪,而是梳进了发髻里,那张娇颜如今全露了出来,比最顶枝儿的桃花还明艳些。

“那我便听姐姐的。”

少女声音轻灵,如夜莺立窗而唱。

作者有话要说:昭昭求生手记:自己开不了挂,就跟能开挂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