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
“这就是大皇兄带回来那只金贵畜生?”
男人手里拎着毛色雪白、却比初来时敦实了足有一大圈的狸奴,嘴上啧啧称奇:“听说四姐在他跟前求了好久都没要到,他竟转头给了魏弃这厮。真不知他怎么想的,暴殄天物。”
七皇子魏治,乃已逝的解贵人所出,母家富甲一方,却无实权。
后来他辗转养在昭妃膝下,颇受其照顾,因此与三皇子魏骁格外亲厚,出入皆在一处。
两兄弟一瘦一肥,一个玄青长衫,劲瘦如竹,一个翻领红袍,滚圆如珠。
宫中人私下里皆道七皇子跋扈,却唯三皇子马首是瞻。
今日两人突然不请自来,似亦叫这一贯冷清的朝华宫无端多了几分剑拔弩张之气。
魏治说完,悄摸窥了眼自家三哥脸色,又小声嘟囔道:“不止四姐,前些日子,连阿蛮也嚷着要讨一只来玩呢。”
他口中的阿蛮,正是平西王赵莽膝下唯一的爱女、魏骁的表妹,赵明月。
赵家这位众星捧月的嫡小姐人如其名,花容月貌,魏治少时一见,便对她倾心至今。
魏骁看出他的小心思,当下淡淡道:“你既看上了,拿去哄阿蛮便是。”
魏治闻言大喜,立刻摆手唤来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去找个笼子,把这畜生看牢了,要是跑了,拿你是问!”
小太监忙不迭应是。
怎知刚伸手去接,那狸奴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惨叫一声,浑身炸毛。
魏治躲闪不及,手背上留下三道血红爪印。
又见那狸奴动作灵敏,转瞬已挣开小太监的钳制跳到地上,顿时怒不可遏:“这不长眼的畜生!”
话落,便是一脚踹去。
无奈他身子太笨重,这一踹又被小狸奴灵巧避开。
魏治气得一把抢过小太监手中拂尘,追着狸奴后头摔打。
谢沉沉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赶到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番叫她肝胆俱碎的局面。
“肥肥!”她的声音里掺了哭腔,想也不想地飞扑上前。
眼见得那拂尘杆子就要落在她背上。
魏治却突然“哎哟”一声,吃痛收手,拂尘顺势落地。
一旁的魏骁目睹全程,脸色微凝,低头看向脚边滚落的小石子。
魏治却只看得见地上这突然冲上前来,抱着狸奴好言安抚的宫女,一时又羞又怒、抬手便要教训。
然而,手才刚举起,巴掌未及落下,又被自家三哥攥住。
魏治立刻如被掐住七寸的肥蛇,满脸涨红,挣扎道:“三哥!”他指着自己手背上那渗出血来的爪痕,“我非杖杀了这畜生不可!还好没抱去给阿蛮,它竟敢挠人!”
若是挠伤了阿蛮妹妹还了得!
“还有这贱婢……不愧是魏弃的人,竟连个畜生都教不好!三哥!”
魏骁没有回答。
只侧头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小太监,冷声道:“还不去给你家主子寻太医?”
小太监这才如梦初醒,飞奔而去。
而沉沉这时也回过神来。
怀里紧搂着仍在不住哈气、瑟瑟发抖的肥肥,她抬起头,认出眼前的玄衣青年,正是那日推魏弃入湖的三皇子——再看旁边怒目圆瞪、滚圆的“红球”,联想起宫中种种传闻,立刻便知了来人身份。
她忙端正跪好,道:“奴婢见过三殿下、七殿下。”
魏骁道:“起来说话。”
沉沉心中慌张,沐浴着他身旁那道几乎要生吃了她般、愤怒的目光,想了想,却还是抱起狸奴缓缓站起身来。
她身量不高,个头才刚刚到魏骁的胸前。
魏骁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面上波澜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几度捏紧又松开。
许久,方才低声道:“抬起头来。”
六年前。
十五岁的魏骁随舅父赵莽出征南下,一路势如破竹,收巴蜀七城。
至最后舒城一战,魏骁领命,率一队轻骑绕后突袭,却被营中奸细暴露身份,身负重伤、不得已跳入江中。
他原本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谁料再次醒来,自己竟安卧榻上,身上伤口皆已被仔细包扎。
床边,素不相识的陌生少年,正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那少年发现他苏醒,瞬间目露凶光。
魏骁心头一凛,来不及问他为何救了自己性命却反而这幅表情,门外忽跌跌撞撞闯进来个丫头,开口便嚷道:“少爷,小姐醒了!”
“这会儿正吵着要起来、到处找少爷您呢,老爷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那少年闻听此言,脸上怒色瞬间云散雾消,当下看也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而魏骁亦是后来才知道。
原来自己随江漂流,一路而下。
最终连拖带抱把自己推出江面的,并非他醒来时见到的、那位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而是少年之妹——彼年不过八岁的谢府小小姐。
他们叫她,沉沉。
谢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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