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杜亭云回过神来,讷讷道:“我并不需要凡间汤婆子,此时也尚未到天河节。”

“我知道,”沈岚烟偷偷别过头去翻了个白眼,以为杜亭云没看见,又笑着转过头来,咬牙切齿说,“我猜杜仙长独自一人,之前几年的天河节过得粗糙,又‘感恩’杜仙长收留我在晴雪阁,便早早准备。”

她拿起一大束凡间的烟花:“今年的天河节,我们可以当天过啊,今天这份算是我弥补你的~”

沈岚烟跑到河边朝他招手:“快来,来放烟花。”

在杜家的时候,杜亭云也没放过烟花,日复一日紧锣密鼓的修炼让他从小就肩负家族兴亡,别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父亲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他不能让父亲失望……

杜亭云手里捧着汤婆子,常年寒凉的双手竟也有了一丝温热。

“嗯。”

他攥着烟花问:“这个……怎么放?”

沈岚烟弹出一撮小火苗,它往杜亭云手里的烟花蹿,小小的火星子瞬间在烟花棒上炸开来,开出漂亮的火花。

绚烂的光晕染上杜亭云苍白的脸,在他清润的眸子里画出一道道的霓虹。

美得近乎灼眼。

沈岚烟忙移开目光。

杜亭云怔怔盯着烟花绚烂的光,也不觉得刺眼。

这些烟花是沈岚烟从王掌厨的手里入手并改良的,王掌厨存了一大堆,已经带回老家了。

她准备了好几日。

等杜亭云手里的烟花烧完,沈岚烟扭头喊道:

“雪饼,上大的!”

紧接着,凡间的烟花嘭嘭嘭,一个接一个冲上云霄,争相绽放出各色硕大的花朵。原本鲜亮的常明珠在星空的春日下,被掩映得黯然失色。

这种大烟花,杜亭云从前也见过,只不过热闹是别人的,他通常只在修炼的时候,顺带抬头看两眼。

可是今日的烟花,是为他放的。

杜亭云默默侧过头,目光温温地坠在她的面上,眼角不禁蓄起氤氲的温热。

晴雪阁的烟花放得又盛大又响亮,惹得别的哥的弟子们争相出门欣赏。

往年天河节,晴雪阁是最寂寥了,今年怎么还没到日子,晴雪阁就大张旗鼓地庆祝起来。

青圭坐在窗户上捣鼓法器,一抬头,被亮瞎了眼:“哇……要是我一拔剑,也能有这个效果,岂不羡煞旁人?”

这头烟花一个接一个的放,开遍万里银河。

“嗯哼。”沈岚烟忽然清清嗓子,低头掏出一只形状奇怪的琴。

装了那么多年的乖乖女,沈岚烟上大学后,偷偷加入了摇滚社团,学了一点死亡音乐,偶尔通过撒欢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这几日,她给自己做了个简约小琴,弹点简单的旋律。

“杜仙长,今夜的烟花,是我为你点亮的星河。”沈岚烟背对着烟花,小脸被常明珠照得如梦如幻,宛如琉璃,她拨动琴弦,弹了两辈子第一首舒缓情歌。

她只是静静地弹曲子,初弹有些涩手,而后渐入佳境。

连绵的曲调从指缝间流出,她自认为是机械的按谱弹奏,却没发现曲子里裹挟了一些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小惬意,还有隐藏在深处的一丝欣赏与朦胧的感情。

旋律是能跨越空间与地域,传达感情的最佳手段。

杜亭云先是听着,紧接着面露疑惑。

虽然不通情爱,但作为杜家的大少爷,他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首曲子,无论从曲调,还是弹奏,都像是一首情歌。

她在为他弹奏情歌?

一只蛇妖,在为他弹奏情歌。

杜亭云面上不显,脸却渐渐沉下来,显得阴冷萧疏。

不过眨眼间,杜亭云就把那丝情绪藏住,恢复平常。

一曲毕,烟花也停了。

对上这张山崩不裂的自若温润脸,沈岚烟竟紧张地面上微微发热。

一条蛇也会害羞吗?

肯定不会,这完全是她的心理作用。

沈岚烟都没发现自己有些脸红。

杜亭云沉默着。

“咳咳,我,我们吃饭吧?”她整理好表情,“雪饼!”

雪饼赶紧从晴雪阁里哼哧哼哧搬出两张小椅子。

梨花树下安排了一张八仙桌,桌上餐食丰盛,还放了一束盛开的梨花。

雪饼端上盘清蒸鱼,还有一盘糕点样的小食,看上去松软可口。二人手边放有单色的玉杯,杯子花纹繁复,是出自“瑾瑜君”的手笔。

沈岚烟还用灵力脆酿了一壶梨子果酒,让雪饼为二人满上。

沈岚烟手腕一转,便将多余的灵力收回,偌大的晴雪阁外院,唯有二人头顶上的常明珠发出温暖的光晕。

“我知道你只喜欢吃口味清淡的,所以我都只让王掌勺放了一分糖。”沈岚烟一盘一盘介绍,“你可以尝尝这个,这个在我们那叫蛋糕,可以当饭后甜点,是我亲手做的,呃……厨艺不保证。这个是我学的清蒸鱼,还有这个,是我酿的酒……”

杜亭云没有动筷。

“哦对了,”沈岚烟把花束拿起来,双手捧着,递到杜亭云眼前,“杜仙长,这是今日份的鲜花~”

他默了默,接过那束花,十分熟练地从花束里拿出一张卡片。

上面定还是一些孟浪的话语。

这么想着,杜亭云拇指轻轻翻开卡片。

【很久以前,有一片自由的祥云,它飞过天高地迥,最终停留在一坐山头的古亭之上。从此,此处便被雾霭岚烟笼罩,成了独属于那片云的风景。】

杜亭云不太明白。

花束边上还放着两颗亮白的常明珠,把她纯真的小脸照得更加皎洁,两颊还微微发红,眼里有一丝紧张和羞涩,好像一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

清纯,白皙,真诚的模样。

只可惜,她不是人,是妖。

是他松懈了,若非今日师父提醒,他差点忘了,自己曾在雪地里刻骨铭心地发誓,说要斩尽世间妖魔,救济苍生。

绝非眼下这般。

若师父知道,会很失望。

常明珠被晚风吹动时和花簇碰撞出的莎莎声,是当下唯一的声音。

沈岚烟没谈过恋爱,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倒追,还要自己表白。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难得有些紧张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自己的手。

然后,她偷偷从乾坤袋里拿出那颗系统老头给她的珠子,用灵力驱动它。

成败在此一举。

沈岚烟知道杜亭云总怀疑她有各种目的,她便真诚一次给他看。

“杜亭云,你就是我的风景。”

杜亭云只觉耳畔万籁俱寂。

“我们认识一个多月了,当然,这对修仙者和妖来说不算长,但……我们经历过生死。至少在生死攸关之际,我们都没有放弃过对方,也没给对方下过绊子,是真心希望对方活下去。”

沈岚烟面色坦然,像是真的要说掏心窝子的话似的,说得她自己都有些恍然,到最后,竟有一丝慌乱。

“杜亭云,我欣赏你的温柔,你的从容,还有你的责任心,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你呢,你……你怎么看我,你喜欢我吗?”

杜亭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她起初说话时,他的神情复杂,眉头紧锁。

之后,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的温柔?

他的从容?

红婴界内杀人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眸色渐暗,忽然生出一些可笑的狼狈。

雪饼年纪小,只瞪大眼睛站在一棵梨花树旁,目光盯着杜亭云,不自觉得咬着指甲。

沈岚烟说罢抬眸,视线对上杜亭云有些冷漠的眼,忽然有些没来由得心虚,但她依然坐得端正,至少表面不落下风。

桌上的梨花束被风吹得微微浮动,一片梨花从花束上飘落,坠入杜亭云未动的酒杯里。清润的梨花酒映出杜亭云那张温润的面庞,和不着痕迹错开的视线。

“我肩负振兴静月阁的重担,不会辜负师尊,辜负同门。

我绝不会,喜欢一只妖。”

沈岚烟怔住。

杜亭云的回答是否定的,她手里的石头毫无反应。

但无论有没有反应,一股电流自手心迅速爬上沈岚烟的后脑,像一根荆棘在她的经脉中疯长。

杜亭云非常决绝。

一股突如其来的难过,后知后觉的钻进她起伏的胸腔。

等等,他一定在矜持,古人都是这样的。

沈岚烟的手最先感觉到刺痛。

她狠狠咬住后槽牙,嘴唇有些发颤:“可是杜仙长,我们都交换过定情信物了啊?”

杜亭云面色冷淡:“何曾。”

沈岚烟的尾音疼地发颤:“那双鞋啊。”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双千层底,烫手山芋似的把石头扔回乾坤袋,额头因为疼痛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拎着鞋子,疼地有些坐不住:“你不是送了我定情信物?你还给我做了玉盒……桃夭掌柜的说你为了给我买药每天一早就出门了,你做了这么多,现在翻脸不认人?!”

“不曾,怕是雪饼当初拿错了。玉盒……”他顿了顿,“也不过是看你第二次救我的份上还你人情,买药亦是。

你莫要误会。”

误会?

沈岚烟牙关咬得生疼。

偏生杜亭云那张脸从容淡定,声音又缓慢柔和,显得十分理性,衬得她恼羞成怒一般。

沈岚烟疼地眼眶发红。

她为什么会到这里受罪,不就是因为被该死的系统拉过来拯救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吗。

说到底,她就算是被充电器爆炸炸死,转头投胎不香吗?

做了那么多,就一句误会?

感情从收到鞋子开始,就是她自作多情?

“杜亭云你这个大傻逼!狗屁暖男,黑心烂肺的王八蛋!”

杜亭云根本听不懂她骂了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她发泄,凉声道:“人与妖不能相恋,你应该明白。”

这话宛如往沸水里倒油,直接炸了起来。

“我明白你大爷!”

沈岚烟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几息后,天道的惩罚自行消失,沈岚烟如坠冰窖。

她目光阴冷,抬手把梨花一扫。

前所未有的寒凉冷漠,随着她声调的降低,同梨花一并落在地上:

“杜仙长,你且好好享用,我不过区区蛇妖,便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