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烟一个美梦醒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杜亭云的认知中差点死过一回,一睁开眼就对上杜亭云那张俊脸复杂地望着她。
杜亭云懂得东西少,但不妨碍他觉得手动辅助有些不妥。
“你要蜕皮了。”
蜕皮?
沈岚烟如梗在喉。
即便蜕皮,她身上的伤疤也不会消失的。
杜亭云指指玉盒里多出来的假玉山:“你……自己试试。”
试试?
怎么试?
沈岚烟不是真的蛇,更没养过蛇,当然不知道蛇要怎么蜕皮。
这座假玉山是今天回来后,杜亭云为了让沈岚烟成功蜕皮雕刻的,特意把尖锐的地方磨掉了,怕她自己蹭伤。
但沈岚烟不会蹭啊,她甚至不知道这座假山是干什么的。
她试着盘在假山上,扭了几下,然后莫名其妙的看了眼杜亭云:这样?
杜亭云也不知蛇是怎么蜕皮的。
反正一定不是她这样。
“也许要先从脑袋开始。”杜亭云提醒道。
沈岚烟:是嘛?
她莫名其妙的用脑袋蹭蹭玉石,蹭了半天,勉强蹭下来一块透明的,有点发灰的皮,耷拉在眼睛边,更难受了。
沈岚烟的耐心就那么丁点,蹭了半天,也没把眼睛边的皮蹭下来就累熄火了。
今日份蜕皮达标,明日继续。
她爬下玉山,准备吃一口放在水碗旁边的仙鸡肉。
情急之下,杜亭云伸出手,用食指指腹抵住她的小脑袋:“不可,掌柜的说蜕完皮才能吃。”
沈岚烟大惊,嘶嘶嘶吐出一抹灵力:狗唐僧。
虽然不知唐僧何意,但前面跟了个狗字,定不是好话。
杜亭云面色微凛,食指继续抵着她的脑袋不让她接近仙鼠。
手感软软的,凉凉的,微微滑。
杜亭云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
不吃就不吃,沈岚烟扭开头,哼哧哼哧爬上山,慢悠悠得乱蹭。
几息后,杜亭云方收回手。
沈岚烟很努力地蜕皮,直到杜亭云又闷头刻了好几块玉佩,送下去买了一瓶极品丹药上来,沈岚烟头上的皮才蜕到嘴巴边。
杜亭云沉默地望过来。
蜕皮后的小脑袋上,棕色纹路更浅更亮了,竟变黄了些。
沈岚烟有点累了,瘫在白纱上缓慢地咕蛹。
似乎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挣扎,杜亭云缓缓开口:“你……需要我帮忙吗。”
沈岚烟:???
沈岚烟想象中的帮忙,是他一道灵力下来,她的皮直接自己脱落,想想就省事,于是朝他点点头。
杜亭云修长的睫毛微敛,没有应答。
一缕夕阳从窗棂边罩下来,把他花瓣一样的唇照得升温了似的。
少年人闷头用净尘咒把自己的双手清理了两遍,随后非常迟疑地,又生涩地朝沈岚烟伸手:“上来。”
沈岚烟:???
她依言爬上去。
他的手比玉盒内的温度要凉,前后温差有点大,乍一爬上去,沈岚烟抖了两下。
她好奇地看着杜亭云。
他面色温润地望着她细长的身子,双手迟钝又笨拙地捧着她。
沈岚烟作为蛇,当然要找个支点不停爬动保持平衡。
她修长的身子先是围着他腕上的红绳,紧紧绕了一圈,又在他手心胡乱的盘起,最后用受伤的小尾巴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
这样的稳定、平衡,沈岚烟心里才有安全感。
反之,捧着她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越发僵硬,搞得她都有点紧张了。
她嘶嘶吐了两下舌头,示意他别紧张呀,赶紧的。
杜亭云不自觉抿了抿唇,竟无从下手。
一想到这条蛇也会变成一个少女,他就难以动作。
“失礼了,”他轻声道,让沈岚烟盘在她的一只手上,怕她掉下去,只悬在桌子上方,然后轻轻捏住她头上脱落的皮,用干净整洁的指甲往下扒拉。
沈岚烟觉得脸上有点痒,但没手挠。
她盯着注意力十分集中的杜亭云,忽然偏头,用腮帮子蹭了杜亭云两下。
杜亭云僵住。
他只觉得食指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又滑又凉又软的神奇触感,自指尖传导而来,让他胸腔狠狠一跳。
他面上不显,只温声问:“抱歉,疼吗?”
沈岚烟摇摇脑袋,见他毫无反应,只觉无语。
真是块木头。
杜亭云闷头把沈岚烟的皮蜕到她脖子上,就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沈岚烟第一次蜕皮,一人一蛇便大眼瞪小眼。
她点点他的手,又点点自己脖子上的皮:你拿着,我自己蜕。
杜亭云会意,捻住她的皮,沈岚烟自己往外爬,一点点让自己与皮分开。
她顺着杜亭云的手臂缠绕着一直往上,褪下的皮越来越长。
杜亭云聚精会神,即便这过程很慢,他举得手有些发酸,也没动一下。
待她的头靠在杜亭云的肩上,蛇皮已经蜕到尾巴。
杜亭云温声让她等等,全神贯注地为她解开小绷带。
用了极好的灵药,按理说受伤的蛇尾应已经长出小小的新尾巴,但沈岚烟的蛇尾却依旧只剩一个截面,只是不再流血罢了。
她甩甩尾巴,最后一点皮终于与她截断的尾巴分割开来。
杜亭云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气:“好了。”
蛇妖的蛇皮是重要的药材,非常值钱,他帮她蛇皮晾在桌边的一个小勾子上。
沈岚烟转头窜进了玉盒,一口把仙肉咬住,嘴巴往上,三两下就吞下去。
杜亭云驱动轮椅出了门,过了一会儿,换了瓶更好的仙药上来。
彼时沈岚烟已经头嗑在水盆边,美美睡去。
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往木床去。
这些天他都没合眼。
彼时夕阳落幕,月色刚升,窗外的月光都还淡淡的。
杜亭云侧躺到床上,以手肘垫着脖子,不一会儿,又睁开眼。
他面色微微烫,指腹、肩膀上均有淡淡的梨花香。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梨花。
他脑海里忽然想起方才小蛇妖,用她那鼓鼓的、软软的腮帮子蹭他指腹的模样。
眼睫微敛,他放开手,发现手腕往上,又生出些许被缠红的痕迹,又轻轻叹了口气。
没轻没重……
沈岚烟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甩尾巴看看自己那已经到愈合极限的尾巴,感觉不疼了,就欢快地窜出了玉盒,摇身变回人形。
变成人后,脚倒是完好无损,就是脚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好丑。
沈岚烟细致地穿上袜子和鞋子。
杜亭云不在房间内,整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什么。
沈岚烟伸了个懒腰,抠抠刚蜕完皮有点痒的右脸。
脸上的蛇鳞因为蜕皮,蛇鳞更加明显,且隐隐变黄。
她熟练地从乾坤袋里拿出颜料,往脸上涂格子掩盖鳞片,然后满面笑意得下楼去。
沈岚烟知道此地名为通天阁,通天阁的掌柜的都是百晓生,既然近水楼台,当然要问点东西。
通天阁共五层,顶楼做拍卖,负一楼则卖些流通黑市的物品,首层供客人们喝茶小憩,二三层则是琳琅满目的商品。
客房自然是在一个隐秘的空间内,才能保证绝对的安静、保密。
沈岚烟下了楼,来到首层门口,用指腹敲了敲桃夭的桌子:“卖东西。”
桃夭从头至踵打量沈岚烟,最后停留在她的右脸上:“小姑娘,看来你恢复的不错。也不枉你的小主子每日早早出门去物色上好的玉材,这几日卖了我不少玉佩,又买去不少极品的琼浆玉液。”
杜亭云竟如此好心?
沈岚烟一时有些咋舌。
不愧是良心发现以后的男二,果真温柔体贴……
沈岚烟视线落在桃夭身上:“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好好把我脸上的鳞剃了,这儿人多口杂的,暴露了怎么办。”
桃夭朱唇勾出一个玩味的弧度:“那进来说。”
她反手打开一道暗门,沈岚烟跟进去,坐在椅子上:“把门关上。”
“这么警惕?”桃夭关上门,顺便下了一道符咒,以防沈岚烟对她不测。
确认此处隐蔽,沈岚烟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瓶子。
此瓶通体雪白,乍一看不过是别人家用来插花的白瓷瓶。
桃夭眉头紧皱,用尝尝的红指甲轻轻一敲,瓶身却如吹起一阵白雾,白雾飘飘悠悠,凝成一只小猫的形状,从瓶口飘出。
“往生瓶?”桃夭又惊又气,“这么阴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沈岚烟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东西在主线里出现过,周茜茜穿过来后,进入红婴界,最后就是用这个瓶子保住了猫妖的命,并将猫妖送去转生,收为己用。但具体的用法,书里写的很模糊。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完整的六尾红狐皮。
桃夭那双桃花眼瞪地滚圆:“金丹后期六尾红狐!”
沈岚烟纠正道:“是金丹大圆满,死前的那一刻,正巧在经历雷劫。”
她扬起小下巴嘚啵嘚啵:“哎呀,我听说明阳宗著名的明月仙子曾制出一套三尾白狐裘,引得修仙界女修争相效仿,我相信,掌柜的一定不想错过这张六尾红狐。”
也不枉她当初趁着杜亭云昏厥,收尸那么久。
桃夭轻轻拂过狐皮,笑容满面:“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凡入瓶者,游离天道之外,魂魄永存。”
她压低声音:“但,我听说,曾有化神后期尊者寻找此瓶,也都无疾而终,且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千年来,此瓶游走于阴阳之间,被视为不祥。”
沈岚烟:“入瓶之后呢。”
桃夭挑眉,笑得肩直颤:“一块红狐皮,显然不够,但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沈岚烟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若你有个可托付生死的信任之人,并且有一具十分称心,且不会腐坏的躯体的话……静月阁藏经阁禁区,有你要的答案。”她摊摊手,未言意已到。
沈岚烟也不是傻子,当下了然,起身一揖到底:“若有朝一日,我脱胎换骨,定不忘今日掌柜的提点。”
桃夭:“叫我桃夭便是。”
沈岚烟攻略杜亭云,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活着。
现在,她竟偶然有了新的选择。
距离杜亭云的晋升礼还有不到一年,她需要在一年内找到一具满意的、不会腐坏的躯体并藏好,还需要寻找一个能保守秘密、把装着她魂魄的往生瓶带到躯体,并帮她把魂魄引入躯体的人。
这很难,且要在系统老头眼皮子底下做这件事更难。
虽然现在系统老头不待在她脑袋里,但他来去自如,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
问题不大,如今她走攻略线也走得很好啊,杜亭云终于有点温柔小白花的样子了。
沈岚烟难得打心底里高兴,顿觉前方全是花路坦途。
她哼着小曲按原路返回,“刷”地打开门,露出自穿越以来最灿烂的笑容,对上那个刚准备出门,神情略显严肃、紧张的杜亭云。
“我回来啦!”
她笑得眉眼弯弯,杜亭云从未见过她发自内心地高兴,肉眼可见地一愣,面上的严肃如拨云见日渐散,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
几息后,他抿了抿唇,语气有些古怪地问道:
“你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出自庄子·知北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