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亭云十岁时,被天渺掌门捡回镜月阁,一朝成为亲传弟子,独居晴雪阁。
从那时起,镜月阁最好的资源都倾注在他身上。
杜家满门死于妖祸,又在妖界叛乱中战败,本就不受待见,杜亭云还被妖气浸染导致残疾,又被明阳宗拒收,天渺真人的态度,无疑是暴风雪后的一缕阳光,给了杜亭云继续修仙的动力。
他主动扛起镜月阁崛起的担子。
资源的倾轧,在平静的生活之下,实则引起了诸多纷争与不满,以莫虚长老为首的一些门人,表面上待他和善,背地里都认为杜亭云不值得,认为即便让杜亭云修炼到化神期,他也难以挣脱体内妖气的桎梏,长此以往,难逃走火入魔的命运。
那时候,只有天渺掌门一力支持他,他也全心全意跟着师父修炼。
后来,天渺掌门常年闭关,杜亭云在镜月阁的第一次闭关结束后,因饿得不行,只身前往食堂。
那时他还是个小少年,师兄们嬉笑着把食堂的窗口堵上,不给他打饭:“这小子坐着轮椅,都够不到饭盘。”
“哈哈哈哈!”
还有人与他擦肩而过,碰翻了他的饭菜。
甚至有人踩着掉在地上的清蒸鱼,来回践踏。
沈岚烟打完饭,趴着窗口,看着杜亭云兀自把两条鱼的刺全挑出来,才开始细嚼慢咽的背影。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书里写的,简单介绍了杜亭云的惨,引起女主的怜惜。
也是因为这些,后来即使杜亭云黑化了,女主也没把他怎么样,还向男主求情,绕过杜亭云。
所以,她送了他一条鱼,他应该会回想到这些事,感受到她给他的“温暖”。
呵,你小子,不要太感动。
那头杜亭云慢慢地吃完了两条鱼,尽管已经辟谷,也没有浪费一粒粮食。
用完餐后,杜亭云与又加了一碗饭菜的青圭礼貌道别。
沈岚烟恰巧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赶紧脱了围裙跟上去。
趁着她的“温暖”还热乎着,她得再送些。
太阳亮烈,夏末的风吹起滚烫的热意。
沈岚烟走出食堂,迎上被葳蕤树叶筛地碎裂的光,刺得眼睛一觑:“杜仙长!等一下!”
彼时在食堂用完餐的弟子都陆陆续续走了,人影稀疏,显得食堂外十分空旷。碧蓝的天空映衬着湖水,微风拂过,洒下粼粼波光。
身着蓝衫的杜亭云停在湖边,竟与天空一色。
沈岚烟因为干得太漂亮,从王大娘处领到一身棕色的工作服,一双鞋,外加一枚山门与食堂定点传送的传送牌。
沈岚烟小步跑到他身边,掸掸小围裙乖乖站好,笑得格外甜:“仙长,午好!”
阳光给少年的鼻尖都镀上了透白的金。
他目光掠过她灿烂的笑颜,花瓣唇一开一合,语调分明温润,说出来的话却寒凉不已:“你是如何混入食堂的,若你胆敢对镜月阁门人下毒,我定不饶你。”
沈岚烟:啊???
“仙长,你误会我了,王大娘昨日恰巧路过山下,我们聊天来着,她就把我引荐到食堂工作了。”她乖巧地解释来龙去脉,“这是缘分,说明我和仙长,无论如何,都会被上天凑到一块,是命中注定的。”
杜亭云选择性忽视她的话:“我会找王掌厨核实,你且老实本分些,莫要害人。否则我便将你交予莫虚长老。”
你大爷的……
沈岚烟暗骂杜亭云不近人情。
万恶的足控,装什么矜贵。
“好好好。”她抬手捂唇,作害羞状,“对了,我还要仙长送的鞋,很合脚~也合心~”
杜亭云眉心微蹙,那双眼颇有嫌弃她说话孟浪的意思。
沈岚烟:“咦,仙长,你耳朵上的伤是不是遇水了,有些发红。你没用我送你的药?”
杜亭云耳垂到耳廓都是红的,尤其是左耳耳垂上那两个被她咬出的耳洞最红,里头还有些结痂,该不会发炎了吧。
“那是我好不容易搜集到的,对咬伤、划伤等皮外伤都很有效。”
三个小小的红点,耳骨上的两个已结疤,耳垂上的却更严重了。
杜亭云一怔,他原本已经忘了,如今再提起,忽觉得耳垂痒得很。他揉了揉耳垂,现下竟有些渗血,染红了指腹。
“无碍。”
“无碍?”沈岚烟凑上来盯着这三个洞,不由舔了舔唇:我咬得还挺准,跟打了三个耳洞似的,早知道应该一边咬一次。
少女倾下身子,长发落下来,扫到他的手背。
又痒又软。
亮烈的阳光把她的眸子照得透亮,泛出淡淡的金。
再往下,少女翘挺的小鼻梁上,绒毛清晰……
杜亭云忽觉心神不稳,神色一凛:“莫要再靠近。”
他严厉得扫开她,用灵力画出一道线来,生生将沈岚烟推到三米之外。
沈岚烟:???
杜亭云:“若无事,你我以后各自相安,莫要再见。”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她使劲凑过去:“你干嘛突然翻脸啊,唉你去哪啊!等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杜亭云漠着脸到传送阵上,即将传送时,沈岚烟掏出一束盛然的雪,抛向杜亭云。
蓝色的布包裹着一团团一簇簇,淡淡的香盈了杜亭云满怀。
下一秒,他已然回到晴雪阁。
出现在晴雪阁院子里的杜亭云,被迫捧着大束的花,丢也不是。
杜亭云:……
周围没人。
花束边上依旧插着卡片,他用修长的手指把它捻起来,轻轻展开,瞥了一眼。
【我扛得住米袋,扛得住水缸,扛得住雷劫,却扛不住想念杜仙长。】
杜亭云眼皮狠狠一跳,只觉眼睛和手都被烫到,绷着唇角把卡片丢回花束里。从容驱车进入晴雪阁,把花束递给正在用净尘咒打扫卫生的雪饼:“处理掉。”
刚准备上楼去,眸光不经意间,瞥到那罐放在架子上的伤药。
少女的笑眼忽然浮现在她眼前。
她说这是她亲手做的。
杜亭云手指轻轻一勾,那罐子便飞入他的手。
罐子是沈岚烟自己烧的,手感很粗糙,刻的字边缘还有泥土的突起,里头的药汁放了几日,竟凝成乳白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苦涩。
杜亭云定定望了一会儿,忽然“啪”地合上盖子,又把罐子送回原位。
他真是疯了,才会想用蛇妖送的毒药。
昨日,杜亭云丝毫没有感动,反而严厉地叫她不要靠近,让沈岚烟深刻怀疑书上写的都是假的。
但作为合格的任务执行者,沈岚烟整理好心态,决定再接再厉。
今儿一早,她继续欢快地当打工人,指望在食堂能再见到杜亭云,好好发挥她对他的“关爱”。
然而杜亭云却没出现。
一连五日,都没出现。
沈岚烟这才想到,杜亭云是辟谷的,当日来食堂,不过是为了一盘清蒸鱼。
哈?送完定情信物,没个温声细语就算了,又是警告又是冷战。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到底会不会谈恋爱啊!
你对女主的温柔与包容呢?被狗吃了?
沈岚烟边在心里腹诽,边给几个弟子打饭。
“柳堂主都气疯了,王大娘无法接受也正常……只是苦了我们这些没辟谷的,食堂的菜都变难吃了。”
“要我说,和杜师弟出任务,就是送死。”
“就是,指不定他身上带着诅咒呢。”
她耳尖一提,笑着多给弟子挖了一块鸡肉:“仙长,你说什么送死呀?”
另外连个弟子解释道:“就前些日子,红婴界动荡的厉害,各大仙门要派人去镇压,莫虚长老便派柳师妹与杜师弟去,这不送死嘛。”
“就是,谁不知道和杜亭云出任务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回来啊,更何况是红婴界。现在柳堂主在正阁吵翻天了。”
“嗐,你们跟她一个凡人说什么,对牛弹琴。”
“哦,是这样啊。”沈岚烟手一抖,又把几块鸡都抖了下去,只剩下一勺笋子,“用餐愉快。”
弟子:……
红婴界什么的,沈岚烟不在乎,但她必得过去看杜亭云的热闹,在心里嘲笑他,并找机会向被抨击的杜亭云提供温暖的关爱。
沈岚烟熟练地打完最后几个弟子的饭,向主厨临时请了假。
她冲进仓库,松开围裙丢到旁边的桌上,扭身化为一条大拇指粗的细蛇,吓得大白鼠们一个个贴着门框瑟瑟发抖。
猪鼻蛇扭扭捏捏,悄悄窜进食堂的窗户边,趁着方才说“对牛弹琴”的那个弟子不注意,尾巴一勾,顺走了他的内门令牌。
卷着令牌,她咻地蹿到传送阵上,消失在食堂。
正阁。
阁外闹哄哄围了不少弟子。
此阁有千年历史,密密麻麻的藤蔓攀爬至屋顶,给了沈岚烟许多藏身之所。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草木中穿梭,缠着桥柱通过长廊,穿过两旁平静如鉴的湖水钻到人群前面,偷偷从侧边爬进大厅。
王大娘正面色苍白地坐在大厅一边,给柳堂主帮腔。
里头柳堂主尖声细数杜亭云的罪状:“我观察此子数年,他分明是天生克人!杜家风云百年,竟一朝满门覆灭唯他独活,当初明阳宗若不是察觉他是个克星,怎会不收他,杜家上下,可都是明阳宗弟子!”
莫虚长老座上不说话,精明的眼睛觑着,随意捋着小胡子。
大殿的右侧,杜亭云换了身庄重些的碧城色长衫,静静坐在轮椅上。
像无垠旷野上支起的独木。
沈岚烟蹿到离他最近的桌角下蜷好,冒了个小头,只能瞧见他挺直的、略显单薄的背脊。
“还有!”柳堂主额角的青筋因分外激动而根根立起,“他来我镜月阁后,掌门就进阶困难,频频闭关,定是被他所克!”
沈岚烟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大叔,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就凭你这战斗力,怎么把杜亭云这个该死的情绪控制怪骂哭啊。
你不行就换大娘上!大娘冲!
王大娘竟真开口了:“早前两极妖界,青寸他们有去无回,这俩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们阳光开朗,本是镜月阁未来的栋梁,如今却……长老!我与柳权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们为镜月阁兢兢业业,你莫要寒了我们的心啊。”
柳堂主愤恨地拍手,朝莫虚一拜:“念在我们为镜月阁付出几十年的份上!”
殿外弟子唏嘘不已。
“这么一说,杜师兄确实有点克人……”
“我早就觉得那么多资源砸他一个人太不公平了,如今倒好,恩将仇报嘛不是。”
“说不定,人就是他杀的。”
“你们怎么这样揣测师弟,他无端杀人干嘛?”
“你装什么好人啊……我怀疑他是妖界派来的细作,要不然说不通啊,镜月阁哪里对不起他?”
“被妖气浸染久了,堕魔了呗,或者心里扭曲,嫉妒人家能走路。”
“对对对。”
对你个头啊,一群脑瘫。
沈岚烟翻了个白眼,她原意是看看杜亭云的笑话,没想到这些人越说越离谱。
外头议论声不大不小,但修仙之人耳聪目明,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偷偷观察杜亭云。
杜亭云还真就八风不动。
他头摆的正坐得直,神情有些冷漠,声音依旧温润:“两极妖界,我并未对不起二位师兄,反倒是二位师兄,在界内……”
“你还狡辩!”柳堂主打断他的话,“真真是个白眼狼!若非看在你是杜家的遗孤,掌门又怎会至此。你收了镜月阁那么多好处,却不知感恩,整日摆出高贵模样,学的法术、从妖界中得到的奇遇,也不与师兄弟们分享,自私自利!如今害死两位师兄,还振振有词!”
沈岚烟:???
沈岚烟的心骤然冷下来。
她忽然想到以前。
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也因祸去世,在姑姑家生活的第一个月,她的堂兄把花瓶打碎了,甩锅给他,姑父也是指着她的鼻子这么骂她的。
“怎么有你这么性格孤僻的孩子,难怪学校里没人和你交朋友,你堂兄是看你孤单才与你玩,你打碎花瓶也不知道认错,竟然还怪你堂兄?我听说你得了省里的奖,奖金竟也不知道上交,真是白眼狼!”
那天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她就变成了一个事事顺他们心意的“乖乖女”。
她“嘶”了一声,把自己缩小到小拇指粗,一溜烟蹿过去。
柳堂主见杜亭云不为所动、面色沉静,便更为恼怒:“谁能证明界内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任你编纂,柳玫绝对不能与你这等卑劣之徒同行,莫虚长老还请收回任命!”
阁内百花争艳,春日盛景,气氛却若冬日寒霜。
杜亭云的眸子暗淡了一瞬,面色如常,平静地凝望着柳堂主。
一条小蛇突然偷偷蹿到柳堂主身旁。
它甫一出现,杜亭云就捕捉到它,他眉尾轻挑,浅色的眸底霍然一亮。
柳堂主:“什么东西!嗷!”
王大娘:“啊!!有蛇!”
蛇?
此起彼伏的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柳堂主突然站起来跳起奇怪的舞:“痛!”
众弟子惊诧地看着,还有人偷偷拿出了留影珠。
杜亭云秀美清贵的眸子一转,见那细细小蛇哧溜窜出来,修长的指尖旋即一点,投去一指灵力。
那灵力窜来窜去,精准撅住小蛇。
沈岚烟:啊呀!
杜亭云五指合拢,转腕轻轻一收。
小蛇蹭地飞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弯腰把蛇收入袖子里,温声道:“镜月阁花草众多,不知哪里跑上来的小蛇,蠢物无心,弟子稍后便将其放归。”
那头柳堂主还疼地嗷嗷叫,说什么手麻了脚麻了中毒了要死了。
杜亭云像一尊雕塑,任凭他嗷嗷乱叫,我自岿然不动。
他微不可见地拢了拢袖子,温柔地扬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情话均改编自网络舔狗语录。
字数超了太多,没控制好(呜呜呜),明天停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