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瑞雪兆丰年

男人看向了她。

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像是被人强行打上了马赛克。

模糊的色块在黎夜眼前逐渐放大,她感到一阵头晕,再睁眼,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被人推搡着走在雪地里,耳边全是嗡嗡的杂音。身上的绳子勒进伤口,每走一步都像是钝刀子割肉般扯着疼。

痛。很痛。

黎夜挣扎着想抬起眼,被身后的人狠狠一推,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冰凉的雪花钻进被绳子磨得滚烫的伤口,她躺在雪地上,没有挣扎,甚至有些贪恋地将身子贴的更近。

短暂的麻痹让她不禁发出了低低地喟叹。

有人将她狠狠拽起来,又用力踹了一脚。

“妈的,果然是个婊/子,被男人推地上都他娘的能叫出声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鄙夷。

“真他娘的恶心,好好的男人不当,非得跑去给男人搞…真给他们老严家长脸!”另一个年轻男人附和道。

“得亏老村长死了,不然估计得被他这宝贝儿子气的棺材板儿都压不住!”

男人们充满恶意的笑声混杂在一起。

黎夜的眼里却透出一丝茫然。

他们在说…谁?

我…又是谁?

“可惜那姘头不在,要不然也用不着这么麻烦!欸,你们说男人也能搞么?”

“你他娘的恶不恶心?!不会被这婊/子传染了吧?!”这回声音里不止有鄙夷还有厌恶。

“滚!老子就随便问问,妈的,别几把瞎说!”

“你他娘的让谁滚呢!”

两人的声音听上去火药味十足,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行了,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妈的,冻死了!谁他妈再吵,老子让他脱光了在这打一架!”

说话的是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双眼微凸,表情凶狠,几个年轻人缩了缩脖子,那两个吵架的更是直接闭了嘴。

他走到黎夜身边,皱着眉,用黑黄的满是皲裂的手轻轻一提,一下子就把人拉了起来。

他瞥了眼被绳子上的血染红的掌心,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抿了抿唇,还是走到了最前面。

而后面那两个被骂年轻人表情阴郁,他们看着脚步不稳的黎夜,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围了上去。

他们像是野猫戏耍老鼠那样你一下我一下推搡着她。

黎夜原本清醒了一些的脑子在拉扯间变得混沌。

呼出的白气在唇鼻之间凝成细碎的冰渣,但她一点都不冷,相反,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眼皮越来越重。

人和人,人和物全都重叠在了一起。她感觉自己脚下一空,下意识想要抓住点什么,然后被人狠狠一推,彻底没了知觉。

“严梁…”

是谁在说话?

“严梁你可认罪?!”

黎夜用力支撑起眼皮,火光明明灭灭,她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堆模糊的轮廓。

但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这是在村里的农田里。

还有这些人,即便是不看只听声音,他也都能分辨的出哪个是叔,哪个是伯,哪个是姨,哪个又是婶。

每个人她都无比熟悉,但现在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用另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厌恶,鄙夷,唾弃。

“什么…罪?”黎夜嘴里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像是再问自己,又像是在反问说话的人。

“你身为男人,却和其他男人苟/合,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问什么罪?!”

苍老的声音因愤怒而带着颤抖。黎夜听出来了,这是自己曾经最敬重的四叔公。

“要不是你干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村里能遭此横祸!”

“因为…我?”

黎夜呢喃着,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都不知道村里灾荒竟然是因为我…”

她撑起脑袋,如果不是被绑在木桩上,这会儿估计已经站不稳了,她看向说话的老人,“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爹…留下来的…钱财。”

四叔公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如果不是你和男人苟/合,山神又怎么会降罪到我们村子?!你回来之前,村里风调雨顺,偏偏你一回来,村里就闹起饥荒!不是你又会是谁?!”

“你爹留下的那点家业,替你赎罪都不够!能顶得上全村上下近百口的人命么!”

黎夜看着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为了给自己定罪,脸颊通红脖颈青筋暴露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就是…这人自己不知廉耻,连累全村人跟着遭报应…”

“要不是这天杀的,咱们哪儿能天天只吃野菜?大人都无所谓,娃儿不能跟着这么吃啊!真是丧门星!”

“这挨千刀的,不能留!沉塘!”

“沉塘!”

“沉塘!”

“……”

她看着那些人厌恶鄙夷的嘴脸,自嘲的一笑,原来这些就是她一心想要帮助的人啊!

“哎呀,我不活了!”

一声嚎哭打断了众人的激愤。

“娘,娘你干啥呢!快起来!”女孩儿眼圈通红,她看了眼被绑住木桩上的黎夜,又伸手想把地上嚎哭的女人拽起来。

“起什么起!你知道什么?!大牛可是你亲弟弟!”

女人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这天杀的喜欢的是男人!是男人!你这当姐的就不心疼?!”

“一想到大牛去上过学,我这心里就说不出的恶心!他要是把这恶心的病传染给咱们家大牛,可咋整?!咱们老刘家可得断后了!”

即便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但黎夜还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婶,怎么都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一块石头砸在了黎夜的头上。

血顺着额头流流到了下巴。

“我让你祸害我儿子!”

第二块石头砸了过来。黎夜用带血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两个扔石头的似乎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第三块扔在了她的胸口。

第四块眼睛。

第五块手臂。

第六块胸口…

第七块…

疼。

黎夜后悔了。

她后悔不听爹的话,非要回村里实现自己所谓的梦想。

她后悔不听他的话,没把人心贪得无厌放在心上。

他…?

黎夜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混沌,痛觉也跟着变得迟钝。

爹…?

血液流失带来的麻痹感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双带着恨意和厌恶眼睛,心跟着狠狠抽了一下。

这是谁…?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人颤抖起来,她是谁?!

“黎女士…”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

黎夜睁开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

石子诡异地停留在半空。

村民们保持着扔石头或者捡石头的动作,疯狂狰狞的表情在他们脸上定格了。

束缚和疼痛同时消失,黎夜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村民们时眼里的厌恶一闪而逝。

她转过身,看到了真正的严梁。

他被绑在木桩上,已经分辨不出五官的脸肿胀青紫,衣服破损,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不到一块好肉。

血浸染红了衣服和捆绑他的麻绳,顺着他的脚一直流进了这片他从小生活的土地。

黎夜走上前,将手轻轻盖在了他的眼睛上,轻声低语,“别看了,他们不值得。”

掌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扫了一下,她拿开手,严梁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有雪花落在了她的发丝上。

黎夜一秒都没有犹豫,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