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吼出来,大伙都笑了。
有人说:“顾兄,你咋数的,那可是三个字!”
顾奎挠挠后脑勺,咧着张大黑脸笑了几声,又道:“管他几个字,反正就是干!”
“——行!”
“听你的!就是干!”众人回应。
而队伍最里面,十来个老身子的婆婆拿出十二分的士气,用那双干瘦的手臂,紧紧地护住各家孩子们。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是所有人拼了命都要保护下来的人。
牛氏这会也不跟王老太闹脾气了,她晓得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没必要为自己心里的那点疙瘩,伤了队里的和气。
她这一示弱吧,倒把王老太弄不自在了。
想跟她说话,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只能干巴巴地站在牛氏身后,时不时拿眼瞅她一下。
刘强挥挥手,示意虎子暂时别扣枷锁和镣铐,等过了这段路再说,然后让几个差役分别守在对中和队伍。
至于他自己,则是主动选择走到队头带队。
渐渐的,一抹斜阳爬上松树枝头,天亮了。
“——出发。”
伴着号角声,五十五个流人,十二人家,以及七个差役,依次排列出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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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走得沉默。
路过塌方路段时,几个妇人一见那泥地,便躲下脸,抹着眼泪偷偷哭了起来。这几日,罗氏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到了泥地跟前,她突然坐到地上死活不肯走,非说要死这陪她的生儿。
“别哭啦,好不容易活下来。”
“是啊,你这样去了有什么用呢,不如替孩子好生活着,他在下面会念着你的。”
大伙都跟着东一句西一句地劝起来。
陈老太却忍不了了,她从丁娥手里夺过石斧,扔到罗氏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行,你去吧,下去陪生儿文儿,你尽管去吧,我只当陈家二房没人了。”
这话一出,大伙都噤声了。
罗氏略带震惊地看向婆婆,见她表情冷漠,瞬间慌了神,想哭又不敢哭,只能含着下巴不停抽噎,像个小孩一样打起哭嗝来。
丁娥连忙上前捡起斧头,将罗氏扶了到队伍中来,王桂兰和黄蕊也细声地哄着她。
闹完这一出,队伍这才动了起来。
众人挥别伤心地,往前去了,慢慢走着走着。
石头路果真是地貌松散,走至前方,遍地都是塌下来的石头和泥沙。
一时间,路上回荡起各种庆幸的声音,都说哎呦,看这泥塌的啊,好险没走!
偶尔遇到特大的石头,那庆幸的声儿就更大了,呜呜哇哇地叫唤着。
孟如溪左手牵着她姐,右手拽着她妹,一听那边有声,三个脑袋齐齐转过去跟着看。
但她们不是在庆幸,在扯别的。
小妹年纪小,正是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小手指着大石头:“大黄!”
啥大黄,就是以前隔壁人家养得土狗大黄,小妹说那石头像大黄呢。
孟如溪和孟如芸皆是一脸懵地看着大石头,啥啊,哪像了,完全看不出来。
但别的小萝卜头不服啊,才不像小狗!
明明像猴儿,猴你们见过没,就身上有毛,还会耍大戏吃果子捏。
耍大戏三个字一出来,算是打开小萝卜头的话匣子了,跟群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大人人听得好笑,倒不觉得吵闹,只觉得:这些孩子是真没心没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猴儿唱大戏呢。
顾奎往裤子上蹭了把手汗,往里头望了眼:嘿,就知道那傻儿子跳得最欢,一天天不着调的。
不过看了眼傻儿子的憨脸,心里头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他回过头,咧起嘴,露出同款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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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到朝阳升起,日头变热。
道路两边的林子逐渐变密,草木疯长,人经过时,若是一不小心,便会被那草叶刮到,这时,绑腿的用处显出来了。
但这会大家都没心思唠嗑。
因为刘强回过头,冲他们示意:到了,到黑风寨的辖内了。
所有人连忙放轻脚步,不由地屏气凝神,精神瞬间高度警惕起来。
男人们均背过身,举起长棍,一个个提起二十分精神望着周围的动静。女人也攥紧石斧,小孩们捂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连孟如溪都忍不住咽咽口水,一颗心脏忽快忽慢地跳动着,没什么规律,心情有紧张、害怕,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魔幻感。
主要是她这一现代法治社会来的魂,长这么大,连小偷都没见过几回,更别提杀人越货的山贼了。
那可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画面,魔幻,实在魔幻。
只是,大伙就这样一连走了大半个时辰。
道路上始终是异常安静的样子,没见着任何人影,日头也行至正午,越来越晒。
要知道过了正午,就要到一天中最闷热的时候了,雨后天晴格外热,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队伍的气氛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主要是吧,大伙这接连休息了几天,一日不走,懒劲就上来了,打从天不亮就卯着劲走,连水都没空喝,再加上精神高度紧绷,人确实受不住。
顾奎撸了把脸上的汗,不耐烦道:“格老子的,到底有没有山贼啊。要我说,这黑风寨也没那么吓人吧,他们估计不敢闹到官道上来吧。”
刘强与孟彦章等人对视一眼,拧眉道:“不可大意,继续走,过完这五里路再歇。”
大伙顿时七嘴八舌:
“什么?还有五里路,那不得把人走死啊!”
“哎哟,往常这时候都能歇口气的,再走人也受不了啊。”
“是啊是啊,咱大伙运气好,我估计山贼今天也不会来了,干脆歇会吧,官爷,就让我们稍微喘口气吧。”
“我不走了,我这腿脚都抽筋了,是一下子都动不了了,福通啊,你别拽我,让爹歇会!”有一中年男子直接坐地上了。
被喊福通的是个半大小子,见大伙都望过来,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
他忙对他爹喊道:“爹,恁做啥啊,没听见刘总甲说嘛,走完这五里路就能歇,恁赶紧起来,别耽误大伙的时间了!”
人是种很妙的群体动物,能在危机时刻迅速成团,也能在自以为安全的时候,散作一地乱泥。
特别是只要有一个人冒头,就会有第二个人开始蠢蠢欲动,以及第三个......
眼瞅有人也想效仿,耗子连忙将马鞭一甩,对男人吼道:“给你脸了是不是啊,再不起来,老子一鞭子抽死你!”
场面又变得闹哄哄,乱糟糟。
刘强沉着脸,孟彦章也是心累,他拧眉看了眼顾奎,又往自家人看去。
只见王桂兰和仨孩子走得满头大汗,牛氏脸色最差,嘴巴都白了,心里也是又纠结又难受。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连忙上前去劝人,叫他们别闹了,就再坚持坚持吧。
顾奎被他那一眼瞧得心虚,不自在地挠挠头。
他这人就是想到啥就说啥,有时候话还没过脑子哩,已经从嘴里冒出来了,等他反应过来,话都说秃噜皮了。
前头乱成一锅粥,但孟如溪完全没心思关注,她转头看向前方,深吸了口气。
这时,又刮来一阵风,她立马跟着风吸鼻子,跟个小狗似的,到处闻来闻去。
这动作给孟如芸看着了,她疑惑道:“二妹,你在闻什么呀?”
孟如溪皱皱眉,咂摸了会说:“...嗯....我咋闻到...一股什么味啊,姐,你闻闻看?好像是股腥味。”
“腥味?”
孟如芸和孟如槿跟着吸鼻子。
风一来,孟如芸也好像闻到了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她想了想说:“好像是有点腥臭味,是不是林子里飘来的味啊,那野兽身上的?”
“——咿。”
孟如溪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嫌弃道:“这么腥,怕不是死了一堆吧。”
说着,她突然开始担心这味有传染性,要知道,尸体腐烂时会产生大量的细菌,通常会通过难闻的气味传播到环境里。
而且她还想到,前世的时候看过一条新闻,说一寝室男生,闻了自己的臭袜子后,就给干得呼吸道感染了。
不管是细菌还是呼吸道感染,反正都是大不妙的事情。
孟如溪越想越慌,连忙扒拉她奶:“奶奶奶,给我点布头,太味了,我得做几个护鼻子的东西。”
“就你有狗鼻子,哪有味啊,我咋没闻到。”
牛氏自然是不想给,也很无语。
什么腥味呐,她是一点都没闻到,就这丫头一天天事多的很。
而且就算有味又咋了,还不能闻了?搞得这么娇气,还做什么护鼻子的东西,就纯粹是惯得。
但牛氏这会是真的累了,累得喘不上气,一喘气,喉咙呼啦呼啦的疼,实在没力气跟孟如溪掰扯了,就从行李里找了件破烂衣裳塞给她。
那衣服破得都拉丝了。
孟如溪哪敢嫌弃,一脸谄媚地接过,笑成朵花似地说道:“谢谢奶!奶您可真好!”
牛氏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懒得理她。
孟如溪连忙跟孟如芸一起将衣服撕成几张巴掌大的布,接着找虎子帮忙,让他用刀在布两边戳四个窟窿,最后再绑上细绳子。
这不,分分钟做好几个口罩。
孟如溪很满意,赶紧给自个儿和家里人依次戴上。
一戴上,味瞬间小了很多,别提多有安全感了。
给自个戴上了还不忘招呼其他人。
她凑到黄蕊和丁娥身边,说:“婶子,你闻着腥味没?要不也做个我这样的东西戴着吧,叫口罩,简单的很。
恁想要是那野兽死了,蚊子吃完它腐烂的肉,到处飞来飞去,要是咬到咱脸上了咋办,多恶心啊。
不说有毒,起码会变丑。”
有爱俊的婶子们,一听就受不了了,赶紧翻行李找布。
男人们在前边瞎吵吵,女人们倒是忙起来了,都很安静,因为都在忙着戳窟窿,编绳子,赶制口罩。
待孟彦章接过孟如溪递来的口罩,先是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再一抬眼,后边的妇女孩子们都戴了块布,就这样齐刷刷地看着他。
那样子,不晓得还以为她们是山贼!
生生给他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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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会,经差役的一通打骂,发火镇压,那些吵着闹着要歇脚的人,终于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继续走的事实。
所有人认命似地往前走着。
不过长棍也懒得举了,全杵地上当拐杖用了。
每个人都是又累又热,走一步喘三下。
那些被媳妇逼着戴上口罩的男人们,实在是不习惯,还得时不时避开媳妇的眼,偷偷揭开口罩,透个气,不然得闷死。
可这时,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一揭下口罩,就能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腥臭味,甚至越往前,那味连口罩都挡不住了。
众人正疑惑说这到底是啥味啊,又是顾奎一嗓子吼出来,林中的鸟儿都被他吼飞了。
他指着前方,大声喊道:“大伙,你们快看!那那地上是啥情况啊,咋愣多人躺那啊,都一动不动的!”
只见不远处的几百米外,杂草丛生的道路上躺着好些人。
当打头的刘强和孟彦章等人走近了些,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躺啥躺啊。
人怎么可能没事搁地上躺着,这分明是死了人!
死了好多人!
大都是些身着黑衣的壮汉,头扎黑裹巾,有的断了手,有的头都没了,有的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地上散着一滩滩血迹,颜色已经微微发褐,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尸体边上还有飞舞的蚊虫,刘强赶紧抬肘捂鼻,正准备嘱咐其他人时,一抬眼,见孟彦章脸戴面罩,完全不受干扰地往前探头。
刘强:“......”
孟彦章瞥到他的视线,提了提面罩,说:“嗨,这是家里闺女整出来的东西,说担心我被蚊子咬了,我都说不用不用,非得给我整上。不过,呵呵,没想到这玩意还真派上用场了,确实能挡蚊子。”
刘强再次:“......”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眼,没接话,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炫耀的意思。
待刘强看到其中一人斗篷后的黑风二字后,神情瞬间凝重起来,他连忙挥手示意,沉声道:“走!所有人立刻启程!不许做任何停留!若有不从者,立即鞭罚。”
大伙们也瞧出了不对劲,根本不用他说,纷纷动身,想赶紧路过此地。
只是越往前走,尸体越多。
越往前,断肢越多!!!
大伙都被吓懵了,全都卯着劲地往前冲。
可路上的断肢断头实在是太多了,好些人都憋不住了,一边弯腰干呕,一边像个兔子蹦跶着,跳过那些断了的玩意,生怕踩到。
走至尽头处,有个身着紫衣劲袍的少年,面貌漂亮年轻,身形修长,四肢健在,在一堆断尸中显得尤为完整,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大伙都以为他死了。
经过时,孟如溪不小心将少年踩了一脚,心态瞬间崩了。
她连忙弯腰道歉,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
却没想到那少年就这样瞪开了眼,忽然用手抓住孟如溪的脚踝,开口道:“大胆宵小,敢踩爷的尸体,呸身体,爷还没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谁要出场咯(///ω///) 以及后面要入v啦,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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