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孟如溪经常参加一些户外活动,在里面学了一些如何在长途步行中,保护双腿的法子。
首先就是打绑腿。
绑得方式也简单,自鞋跟起,用布条一圈一圈绕到膝盖下面的腿弯处,要绑得松紧适宜。太松没用,太紧容易充血,具体以能自由活动为准。
据说当年长征途中,每个普通士兵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绑腿和打草鞋,所以才能完成万里长征的壮举。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有说服力了!
其次是热敷和按摩。
这个此时用不到,等晚上再说。
“溪儿,何事如此重要?”
王桂兰的声音打断孟如溪的发愣,她赶紧收回神,激动道:“娘!我方才想到一个能缓解腿部难受的法子。”
“二妹!什么法子?”孟如芸也激动道。
孟如溪直接小跑到牛氏面前,摊开手心,语气兴奋:“奶,我想到个能缓解腿部难受的法子,快给我些布!”
“又干啥?”牛氏捋直唇角,不乐意:“你一天天咋那么多主意。难受啥啊难受,以前在地里的时候,哪天不酸不疼,怎么,走两天路还把你走娇气上了。走开走开,别在这烦人。”
孟如溪料到她会拒绝合作,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继续说道:“奶,现在可不比在地里,偶尔还能休息。陈奶奶不是跟咱给了些布么,您就把那些给我吧,拜托了!”
“没得商量。”
牛氏翻了个白眼,将包袱抱在怀里。
然后转过身,背对孟如溪。
孟如溪:“......”
万没想到她也搞拒不沟通这招。
可打绑腿真的很重要,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双腿报废。
这回真忍不住了。
孟如溪直接绕到牛氏面前,伸出手,要拿包袱。
“你个死丫头!”
牛氏骇然大惊,抱紧包袱。
“你真造反啊,给我放手!”
孟如溪扯着包袱兜,坚持道:“那给我布。”
“孟如溪!”
牛氏呵了一声,这回是真上火了!
“你放不放手!”她扬起手掌,怒道:“信不信我打死你?”
孟如溪抿紧唇,迎上她愤怒的目光,眼都没眨一下。
王桂兰和孟如芸也是没想到,孟如溪还真敢上手抢。
眼瞅着牛氏要动真格了,两人连忙上去劝架,一个拽牛氏,一个护孟如溪,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你个孽障,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对不起孟家的列祖列宗!”
孟如溪梗着脖子,完全不讨饶:“来啊!谁怕你不成!”
孟如槿被吓得直掉眼泪,抓着孟彦章的衣角,小声呜咽着。
这阵仗惹得不少人看热闹。他们没有到跟前来,实在太累,只是远远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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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越吵越凶,完全乱成一锅粥。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乍然响起。
“娘。”
顿时,所有人都忘了动作,朝声音处看去。
牛氏也猛地定住。
似不敢相信一般转过头,皱巴的脸颊狠狠地哆嗦了两下,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孟彦章。
“幺儿?”她颤着声音喊了一声。
“娘。”孟彦章喊完,又看向孟如溪,长眉微蹙。
也不知为啥。
明明对面什么都没做,孟如溪却被看得后背一凉。
她愣了几秒,默默收起手,站定。
这时,牛氏终于反应过来,她激动地扑上去:“我的幺儿诶!”
“你。”
“你……”
自打入狱,孟彦章便跟丢了魂似的,从未主动开口说过话。牛氏知道他的性子,看似温和的表面下,其实长着一根凌厉的傲骨。
这骨头啊长了这么多年,就这样被打断了。
该是有多疼啊。牛氏不敢想。
到现在,她不是没有怨过,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夜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一想到她家幺儿受的苦,她的心口肉就像被剜走一样疼。
但她也一直坚信,她的幺儿从不是孬种。
即便骨头被打断,总有一天,能长出新的来。
这一天来了。
牛氏却忍不住哭了。
她家老头子没了,天都塌了的那天她没哭;家里穷到吃不起饭,去求人,求得亲戚赶她的那天,她没哭;媳妇连生三个孙女被全村人笑话,她更没哭过。
哪怕是幺儿好不容易考上举,喜报发到家里,全村敲锣打鼓,终于在那些瞧不起她的人面前出了气得那天,她自然也没哭。
但此时,只因孟彦章那一声娘,牛氏的眼眶立刻就红了,滚烫的泪水从浑浊的眼里流了出来,她垂下头,紧咬着嘴唇,不希望任何人听到她的哭声。
牛氏哭得异常压抑,脑子里想起来的不是往常的那些苦,而是幺儿初初长大,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时,冲她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娘。
压抑的哭声一传过来。
孟如溪直接瞪大眼,莫名开始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她盯着牛氏止不住颤抖的肩膀,越看,心里越有点吧,不是滋味。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反正挺不得劲的。
可这孟彦章喊完两声娘,便没其他表示了,又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原地。
真是,也不晓得上前去哄哄。
要不,她来讲两句?
就说也不是非得现在绑腿,明天也行。
孟如溪刚准备张嘴,肩膀便被孟如芸撞了一下。
她扭头看去,大姐先是冲她摇摇头,又抬起食指做嘘声状。
意思是:别说话。
哦。
孟如溪乖巧地点点头。
“将布给溪儿吧。”
说话这句,孟彦章竖直的脊背逐渐变弯,头又垂了下去,恢复成从前那副颓靡模样。
“诶,好、好。”
牛氏也哭好了。
她抹了把泪,用袖子将脸擦干净。她破涕为笑,想着这一天终究是等到了,堵在胸口的那股气也哭干净了。
这心气一顺啊,就连看孟如溪都不烦了。
不就是两条布,给就给了吧,不能给她幺儿丢脸,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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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拿到布,孟如溪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侧过头,偷偷瞧了眼牛氏,只见她坐在前面,一双绿豆眼快红成小红豆了。
“看什么看!成天瞎折腾!”牛氏瞪了她一眼:“你说的法子是什么?要是没用,看我不收拾你!”
孟如溪:“……”
行吧。她就多余想。
她依次给家里人绑上腿,边绑边说:“打绑腿能缓解小腿的酸痛,还能预防劳损。除此之外,还能防止被杂草荆棘划伤。刚开始会有些不习惯,腿肚子发涨是正常的,等过两天便会感到很舒服了。”
这个时代的衣着多以宽衣博带,亦或是宽袖长袍为主。
如今被绑上布条,裤腿显得下紧上松,像灯笼似的,孟家人都有些不习惯。
甚至还招来周围人的注意,投来的注视,有好奇,有鄙夷,还有嫌弃。毕竟像这种紧身裤的打扮,只有干苦力的下等人才会穿,一般会被认为上不了台面。
饶是牛老太,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只是她这边刚准备解,耳边就响起孟如溪的声音:“奶,你别扯啊,我好不容易绑好的。”
“我可没扯。”牛氏嘟嘟囔囔道:“就是松了,我看看。”
孟如溪看破不说破。
她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向家人,语气着急道:“真的很方便,等过两三天便能知道这绑腿的好处,你们就试试嘛!”
王桂兰温柔地笑了笑,替她挽起碎发,点头道:“好,娘试试。”
“小槿儿也试试!”
“我听二妹的!”
孟彦章也点了点头。
所有人看向牛氏,牛老太皱了下脸,粗声粗气道:“试就试,搞这么大阵仗。一天天的,烦死人。”
孟如溪跟孟如芸对上眼,两人偷偷捂着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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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差役催促着上路。
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他们抵达了一处驿站。
风餐露宿多日,终于到了一个能遮风雨的地方,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欢呼起来。
只是,这个驿站实在过分简陋了。
外围是一圈土墙,年代已久,好些位置都缺砖少土的。门前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纸破旧,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大门上的一块破匾,上面写着:扶新驿。
扶新?
从未听过的地名。
驿站里,传来喧哗的人马声。推开门,更清晰的声浪传来,飘来阵阵麦香气,这香气勾得孟如溪越发饥肠辘辘,狠劲抽吸着鼻子。她们随着差役走了进去,先是看到个四方的院子,左右角种了颗大槐树,繁茂的枝条往墙外伸出去。
院后是几排屋舍,一排十来个房间,前边都住满了。
来客都是些走马商人,看到流人队伍便立刻转身回屋,跟躲瘟疫一样。
差役将他们领到后院,声浪渐小,也没了灯光,越显得漆黑。
到最角落处,分了房,男的一间,女的一间。
房里只有一扇小窗,很暗,看着阴森森的。还未进去,孟如溪便闻到了一股陈旧味,混合着发霉的臭味。刺鼻的味道引得她忍不住想要咳嗽,往里走,就看见一条几米宽的长炕,几床黑不溜秋的被子。
几人挤到角落的位置,摸黑将行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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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响起差役发放粮食的喊话声。
屋内的流人顿时一窝蜂地往外挤。
这时,牛氏的目光先是落在孟如芸脸上,而后转向孟如溪,喊道:“你,跟我去拿粮食。”
“我?”孟如溪确认。
“不是你还是我啊,磨磨蹭蹭,赶紧的。”牛氏不耐烦地催促道。
孟如溪赶紧跳下床,随她挤出门。
门口已经排了几条长长的队伍,队伍尽头各站了个差役,身后放着一个大布袋,袋里装着粟米。
孟如溪所在队的尽头,站着个身高六尺的差役,他的脸黑红黑红的,四方额,一对斜眼,蒜头鼻。鼻翼两侧长着像水痘般大小的红疙瘩,每次一说话,那疙瘩随着他深深的法令纹而向前突起。
每排到一个人,他总是先用他的那双斜眼,将人自上而下地打量几番,才懒洋洋地问名字,对名薄。
“顺天府吴楠及家人四位,四斤米…..”
等轮到孟如溪他们,他先是打量了一番,斜眼落在他们的小腿处,停顿片刻,他问:“名字。”
牛氏立刻报道:“顺天府孟彦章及家人六位。”
“孟彦章及家人六位……”
斜眼念到一半,又忽然顿住。
再次抬起头,看向牛氏和孟如溪。
接着,他接过牛氏的米袋子,转身用碗舀米,舀完,转过身,瞥了牛氏一眼。
牛氏伸出手准备接:“谢谢官……”
话未说完,只见那差役竟直接张开手。
那米袋子直直地掉到地上。
砰地一下,砸到他脚边,一些米粒跟随之洒溅出来。
他用脚往边上一踢,抬抬下巴:“捡吧。”
所有人皆是一懵,孟如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而见牛氏双手颤抖片刻,准备动时,她眼疾手快地牛氏拽住,低喊了声奶!
随后怒不可遏地直直瞪过去。
牛氏却板着脸转过头,略带警告地看她一眼。
之后,再转身时,脸上端着满满笑意,冲斜眼说:“ 哎哟,官爷,咱今儿个是累着了吧?瞧瞧,我来捡,我来捡。”
“这么好的粮食哦。可不能浪费,都别动,就让我老婆子来捡。”
见她奶蹲到差役腿前,而那斜眼耀武扬威的模样。
孟如溪强忍怒气,跟着蹲下。
祖孙俩将米全部装袋,孟如溪提着袋子,忽然发现不对劲,这些差役往日再怎么黑,他们一家六口至少能分得四五斤粮食。如今这袋子都不称手,最多三斤。
她提起袋子,杏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紧盯着斜眼问道:“这粮食重量不对吧?别人一家四口四斤,怎么到我们家一家六口才三斤?”
“什么四斤三斤。”
斜眼嗤笑,长鞭一晃:“小丫头片子,少在这闹事,格老子滚边上去。
“官爷!我说这粮食重量不对呐。”孟如溪第二次重复原话。
“朝廷规定流放路上按人头发放粮食,一人一斤。”她将米袋子推到斜眼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你给我重新打,六口人,六斤粮食。”
“格老子的!”斜眼被惹怒了:“老子打多少就是多少!”
眼见他挥起长鞭,气氛瞬间凝固起来,孟如溪冷眼看着,手悄摸从米袋里抓起一把米握在掌心,准备随时洒到斜眼脸上。
论打架,她长这么大就没输过。
人善被人欺,别看这些差役看着凶神恶煞的,他们其实也不敢跟犯人硬刚。
就在此时,响起一道震耳的哭嚎声。
“——天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