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路上会经过很多山林,这会正值夏季,在林子里肯定能摘到不少山货野果,若是下雨还能捡蘑菇,或者做些工具和陷阱来捕猎也行,总之有很多填饱肚子的法子。
但怎么能让官兵同意她进山林找吃的,给她自由活动的时间和空间,暂时没有头绪。
理到这,嘴里忽地传来一股涩味,是叶子梗的味道。
孟如溪赶紧扭过头,呸呸几下将叶子吐了出去。
再一抬头,目光穿过火光,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两人隔空对视上,对方空洞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几秒,又缓缓低下头,之后便像根破棍子似的蜷在那。
这便是那个一直蜷在角落里当蘑菇,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原主父亲——孟彦章。
他现在瘦骨嶙峋的,模样狼狈。
整个人像被打断了脊骨一样,看着毫无精神气。
而原主记忆里,孟彦章约莫四十出头,身形颀长偏瘦,气质温雅。长得不算俊朗,五官平平,皮肤偏黑,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与现在判若两人。
而且,她这位父亲生性正直,是非分明,待人接物谦逊有礼,对妻女也是极尽爱护。只不过,最大的优点是正直,最大的缺点也是太过正直,认死理,容易得罪人。
朝局如此不稳,能活下来的都是人精。
就孟彦章这性子,也难怪刚当上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就落到这般田地。
孟如溪幽幽叹口气,收回眼。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惹了哪尊菩萨,犯了什么事。
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再倒霉,再连累她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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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孟如溪被饿醒了。
她也不是没挨过饿,从前在孤儿院经常吃不饱肚子,导致孟如溪从小对吃这件事有执念,所以大学选了农学专业。
从根源处入手,把粮食搞到手。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挨饿了,一朝穿越,过上了比孤儿院还苦的日子。
哎,孟如溪止不住想叹气。
从前只在历史书上看过流放二字,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真正的流放,比想象中的还要惨。
就拿吃这件事来说。
流放路上犯人的粮食,是由朝廷按人头分发的。
本来就少,在差役手里走一遭,到犯人手里顶多两三斤的样子。要吃三天,按孟家一家六口来算,每人每天只能吃到不到一两的小米,这个分量在现代也就一小把,都不够塞牙缝。
犯人要么选择花重金找差役买,要么到处挖野菜,吃树根,就这营养条件,每天还得走五十里路,那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山风阵阵,越吹越凉,远处的小树林中,不时传来鸟兽的啸笑声,在这凄苦的夜里,孟如溪躺在薄薄的褥子上,欲哭,但没泪。
从前穿越小说大火的时候,她也追过几本,人家主角动辄小姐公主的,最不济也能做个小丫鬟,总归是能吃饱肚子不用受罪,哪像她,开局流放三千里。
算了,不能再想了。
孟如溪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停在心里念叨既来之则安之。
念着念着,还真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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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亮了,橘色渐渐与灰色融合。
差役们挥着鞭子,粗声粗气地喊着起床,队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王桂兰连忙爬起来准备早饭,收拾行李。
孟如溪被吵醒了。
她先是望着乱糟糟的人群呆愣了两秒,又被鞭子打地的啪啪声,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了,赶紧跟着家里人爬起来。
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准备出发了。
孟彦章拖着镣铐和枷锁,慢吞吞地走到孟如溪身前,半蹲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孟如溪却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爹,不用背了,我感觉好多了,今天能自己走。”
孟彦章顿了下,点点头,转身去拿行李。
罩在山林上空的雾色,被日光吞噬,山道渐渐显出真容。路上,大部队慢慢朝前走着。
孟如溪支着两根长棍,走得两腿发抖。
本来昨晚给自己做完思想工作后,她还挺有自信的,毕竟前世她一直坚持锻炼,每天晨跑,偶尔还会参加各种徒步活动,想着应该能克服。
但她还是大大低估了一路前行的艰难程度。
原主本就体弱偏瘦,身体素质很一般,又经历了大病初愈。
导致孟如溪现在是钢铁的意志,破风箱子的身,有心无力。
而且,古代的道路真的太难走了!!
这一路走来,路上不是遍布杂草,就是长满荆棘,或者堆满了砂砾、石块,硌得孟如溪脚板生疼。
就这破路,还叫官道。
很难想象那些没人走的路,得是什么样,怕是用刀开路,刀都得被劈断。
孟如溪越来越累,嗓子跟火烧似的,双腿无力,跟绑了石头一样,提都提不动。连腰都开始有痛感了。
王桂兰见她面色苍白,担忧道:“溪儿,身子要紧,你别走了,娘背你吧。”
说着就半蹲在孟如溪面前。
“娘,不用,不用背,我还能走。”
孟如溪热着张脸,头快摇成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
怎么说都是二十几岁的灵魂了,哪能好意思让人背。
况且,又不是她一个人累,小妹大姐,牛老太,哪个不是在咬牙坚持。尤其是孟彦章,他不光走,还得戴着三十来斤重的枷锁和镣铐,手腕和脚腕都快被磨出血了。
她咬咬牙,继续杵着棍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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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稍微休息了几回,一直到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所有人都走得精疲力尽了,方才听到歇脚的号角声。
号角声一响,几乎所有人都累瘫在地上了。
“我的娘诶,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如把我走死算了——”
“水呢!快将我的水拿来——”
“天呐,我的腿啊——”
在一阵阵哀嚎声中,孟家人赶紧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孟如溪直接累瘫在地上。
她浑身无力,不仅是累得,还有饿得。
这个时代的百姓大多一天只吃两顿,分别称为“朝食”和“飧食”。
朝食一般是上午八点左右,吃饱肚子出门干活。而飧食大概是太阳开始下山,也就是下午的四五点左右吃晚饭,中间都不会再进食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一日三餐的,一般会在午时左右多加一道点心时间,但那都是富裕人家才有的事。
这可苦了习惯一日三餐的孟如溪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就喝了碗几乎看不到米的米汤,早上吃了个馊馍馍,便再也没进食了。
当王桂兰将水壶递到她嘴边时,孟如溪下意识仰头多喝了口,还没咽呢,就被牛老太直接一把夺走。
牛氏一脸不高兴地拿过水壶,嘴里叨叨:“喝那么多,不晓得这水要钱呐,你都喝了,别人还喝不喝呐。”
说着解开水壶,往孟彦章嘴边递:“幺儿,来,喝点水歇会。”
孟如溪含着一口水:“......”
再一抬眼,大姐和小妹已经拿起碗,跑到前边的溪里喝水了,她连忙压下不耐,忍着痛意起身,追了上去。
溪边已经围满喝水的人了。
孟如溪在队尾找到一大一小。
俩人正往里挤着呢,她赶忙将她们拽了出来。
“二妹,怎么了?”孟如芸不解。
孟如溪解释:“姐,这水不干净,你先别喝了。”
这话一出,就近的人纷纷嗤笑。
“哪来的小孩,怎么说话的。”
“是啊,这水多清啊,怎么可能不干净。”
他们摆摆头,只当是小孩瞎说,然后继续喝水。
孟如芸和孟如槿也是一脸不解,她们也看到了,那水简直清透见底,没看见脏物啊。
像野外的这种淡水,特别是地表水,也许肉眼看着还算干净,其实里面暗藏着许多细菌微生物,说不定还有腐烂的小虫子,直接饮用容易导致腹泻。
严重腹泻会危及到生命,现在一没大夫二没药,绝不能再让家人再这样喝下去。
她前世经常参加一些户外活动,知道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识。
孟如溪没多作解释,只是让她们先等等,然后跑到王桂兰身边,问道:“娘,可以给我一些干净的纱布吗?”
王桂兰疑惑:“要纱布做甚?”
原身是个爱看书的性子,孟如溪想了想说:“我先前在书里看到说,外面的水不干净,喝了容易闹肚子,要先过滤才能喝。”
“过滤?”
王桂兰不懂,可二女儿好读书,向来都比旁人懂得多,她说得自是有她的道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块纱布都是金贵物。
若被婆婆知道,定又要骂人。
孟如溪看出她的为难,知道她性子软,怕婆婆,便直接起身,去找牛老太要布:“奶,给我两块布,外面的水不干净,我做个过滤的东西。”
牛老太正在跟几个老太唠大瓜。
一听要布,果然满脸不高兴,板脸道:“绿什么绿,不行,那么好的布不能给你瞎造造。”
要知道寒城那地冷,八月就刮大风,越往后越冷,就这一兜子衣服布料都不够一家人分,别好不容易走到了,又被冻出个好歹。
孟如溪耐着性子解释:“奶,那水可是下游,根本不清楚上头是什么情况,里头指不定落过烂叶子,死过虫子,或者可能有动物喝过尿过。恁想想,这水能直接喝吗?
而且咱现在一没个夫二没药的,您给我两块布,我有办法将水变干净。”
她这番说完,几个老太听得一愣一愣的。
其余老太从前都是富贵人家,哪里懂这些,一听溪水这么脏,一个个都惊得变了脸色。之前喝过的,都捂着肚子,莫名觉着不舒服了。
牛老太眯起眼,重新审视了眼前的孙女。
先前还担心她把脑子烧坏了,瞅瞅现在,小嘴一张一合的,比唱大戏的还能说。
坏个屁!
反正她是不信:“什么拉肚子,你奶喝过的水比你走过的路还多,那水干净的很。我看你就是想玩,别以为我不知道,起开起开,别在这烦人。”
另几个老太立刻动摇了。
没错!
这些日子,要不是牛氏,她们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早就对牛氏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感。
她喝过的,准没问题!
孟如溪撇了下嘴,心里直无语,也懒得再废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棉麻质的,除了脏点,洗洗也能用。
她直接噔噔噔地跑远了,先是找大姐要了两个粗竹筒,又去溪边挖了些砂石和细沙,然后在柴火堆里捡了些木炭,最后把两边的袖子撕拉一扯,准备组装过滤器。
她这边一撕拉,所有人都惊得瞪大眼。
只有牛老太气红了脸。
一个坐地而起,冲过来,扬起手,对准孟如溪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败家玩意!”
啪地一声。
清脆的巴掌刚落下,就听到小槿奶声奶气地惊奇声。
“——哇”
“大姐娘,快看快看!水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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