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诗抹一把眼部还没凝固的黏液，看清停留在眼前的黑色皮鞋。
一尘不染，黑得油亮。
不像她，无缘无故弄上一身恶心的黏液。
她沉着脸抬头，对上愉悦雀跃的灰瞳。
死疯子！
全身黏糊糊的她突然弹跳起来，扑向干干净净的裴冽。
裴冽错愕一瞬。
她的体能增强不少，撞得他后退半步。
他竟然扬起耐人寻味的微笑，顺势往后倒。不过他的手拉着施诗的手腕，与她一起倒在展开的黑色菌丝上。
它们如墨遇水迅速发散，绽放成一朵墨花，稳当当地托举两人。
施诗身上的黏液，沾上裴冽的衣服和皮肤。
这一刻，裴冽目光深深。
突变出乎施诗的预料，她甚至感到不妙。“快放开我！”
她的本意是把裴冽也弄脏，顺便发泄精神洁癖的折磨，没想到正中他的下怀。
果然，他不怒反笑。
难得信徒热情，他当然不肯放开。相反，底下的“墨花”向上伸展，呈半包围两人的趋势。
“放开我！”情急之下，她单手揪着裴冽的衣领大吼。
裴冽却不以为意，傲然又自负。“你主动投向神的怀抱，神愿意迎接是你的幸运。”
“闭嘴！我不要你的怀抱！放开我！”
为时已晚，黑色菌丝隔绝外界，把两人紧紧地包裹。
伏在上面的人形挣扎几下，便动弹不得。
表面上，包裹他们的菌丝密不透风；实际上仔细看，裹成茧形的菌丝留有间隙让空气漏进来。
施诗被迫压着裴冽。
她衣服上的黏液，与裴冽的衣服粘在一块。
她皮肤上的黏液，滴落至他的皮肤。
某种程度上，做到把他弄脏。
此刻，她害怕的是裴冽突然变异吃掉她，万分后悔一时冲动。
“你……想做什么？”施诗恼怒又忐忑地切齿质问。
裴冽没有吭声。
因为他不知道答案。
她跟自然界的所有雌性生物一样，体型比不上雄性高大，身高只至他的胸口。
祂闻到她浑身散发清冷的气味——是祂的气味。
她心跳的震动传递至祂的肋骨下方。
祂人类的心脏跳动频率，似乎因此同步，产生共振。
这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
她仿佛不是祂的信徒，而是祂的专属品。
裴冽的灰瞳布满迷雾。
信徒是神的专属品，这是正确的逻辑；显然祂想要的与之有出入，祂好奇比信徒高一阶的专属品是什么。
施诗因为他的沉默和不动，胡思乱想。
可能他在思考如何吃掉她。
可能他想欣赏她卑微求饶的表情。
施诗无助地握紧拳头，揪紧他的衣领，试图跟一头怪物讲道理：“今晚是我们值晚班的最后一晚，你不想伪装人类的功夫前功尽弃吧？我们就快迟到了。”
裴冽露出疑惑的表情。“如果被人类发现，修改他们存在海马体的记忆就行。”
施诗无言以对，并大为震惊，意识到跟这法制咖没法沟通。
她破罐破摔：“你要杀还是要吃，痛快一点！”
眉头深锁的裴冽更为迷惑。
明明她的求生欲望很强烈，为什么说反话？
他戏谑笑道：“我不喜欢吃肉和骨头，也不喜欢杀实力弱小的生物，跟挥动空气一样，无趣。”
施诗自动忽略他含沙射影的讽刺，忙说：“那你立刻放开我，我要回去值班！”
“准许。”
她吃惊。
这么爽快？
“不过要等一会。”
言毕，施诗的背上越来越沉，大量黏液从她的脖子后面流下来。
“你……”她气得花容扭曲。
裴冽的灰瞳荡漾狡猾邪恶的笑意。
末了，包裹他们的黑色触肢再次分化回黑色菌丝，开花一般散发，露出两个粘在一起的“果冻人”。
施诗维持伏在裴冽身上的姿势。手势则和之前不同——狠狠地捏他的衣服和胸膛的皮肉。
死疯子！
看见裴冽怡然的笑脸，她恨不得把他捶成烂肉。
她十分吃力地分开彼此，从裴冽的身上爬到地面。吃一智长一堑，她不敢再靠近，免得第三次被糊全身。
裴冽则轻巧地坐起来，身后出现几条粗壮的黑色触肢，抹去脸上、锁骨上的黏液。
抹得一干二净。
施诗更加来气。
“我允许你使用这里的卫生间清洗。”他下移的视线，欣赏气味相同的专属品。
“我需要更换的衣服和新的毛巾。”她怒气冲冲，毫不客气地指使。
“没问题，你稍等。”
随即，施诗亲眼看见裴冽撕开空气，走进漆黑的异空间，最后消失于宿舍。
她刚勉力站好，便见裴冽穿过异空间归来，顿时警惕地盯着他。
他干净的右手提着一个购物袋。“拿去，符合你的身材尺寸。”
“……”施诗接过购物袋，切齿说每一个字：“谢，谢。”
“不客气。”他学着人类绅士的模样，双手交握于身前，面带礼貌的微笑。
施诗不想再施舍他任何的眼神，提着购物袋进卫生间关门，首先朝着盥洗台呕吐。
恶心的黏液。
恶心的亲密接触。
连午餐没消化完的面条也吐出来，她乏力地双手撑着盥洗台的边沿。
每逢异性稍微与她有肢体的接触，她都会想起父亲打骂母亲的丑陋嘴脸。
他失业、面试碰壁便拿家人出气，企图酗酒逃避，下水道的一坨烂泥比他还有用，起码能当花肥。
母亲亦不争气，说什么要体谅中年人失业的窘迫，忍声吞气，默默地承受丈夫的发泄。
幸好那时她已经上高中，靠着做家教积累的存款和理科状元的奖学金，考上全国第一的大学，远离泥沼一般的家庭。
她发誓不当母亲那样的女人。
发誓要登上人类科学的金字塔高层。
要脱离泥沼向阳。
要盛放出坚强美丽的花朵。
她捧起水龙头的清水洗脸，看向放置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置物架。
曾经或者现在的裴冽都很爱干净，架子一尘不染，沐浴露和洗发露没有弄脏瓶身。
当下没得选，她必须使用对方的沐浴露。
宿舍的空气，开始混有沐浴露的薄荷清香。
粗壮的黑色触肢躺在地上，悠然摇摆。它们时而分化回黑色菌丝，时而粘合成触肢，时而往卫生间的门口伸去。
裴冽伫立亚麻窗帘前，深呼吸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气，不紧不慢地解下黏糊的上衣，冷白的皮肤倒是变回干爽。
外面亮起路灯，橙黄的灯光穿过半透光的窗帘，为他立体俊美的侧脸，勾勒暗金色的轮廓。
冷如白玉的肤色似乎有了一点温度。
他换上干净的黑色衬衣，优雅地系纽扣。
一系列的动作是身体原主人印进基因的习惯，他入乡随俗罢了。
不过比起这具身体的主人喜欢的白色，祂更喜欢黑色。
二十分钟后，终于洗干净黏液的施诗，带着薄荷味的清香走出卫生间，长发半干。
她幽怨气愤地瞪着裴冽。
上衣和长裤子的尺寸，确实贴合她的三围和身高。
她真的搞不清楚，它到底还想不想杀她，摸不透它的心思。
裴冽不看她的衣服也知道合身，只意味深长地凝视她的湿发，凝视她苍白的脸。
头发散发的洗发水香味，和祂的一样。
皮肤表层残留的沐浴露香味，和祂的一样。
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填进祂的精神海洋。
“你需要进食。”裴冽感觉到她的肝脏储存的糖原正在加速消耗，脂肪加速分解。“我带你——”
“不用！”她生怕他说出可怕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舍的门口。“那些脏衣服不要了，麻烦你扔掉。”
裴冽抿下唇角。
从没信徒敢吩咐祂做事。
可是胆大包天的信徒已经离去。
他动一动念头，一缕变长的黑发钻去卫生间，卷起施诗换下的脏衣服。
它们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粘合成粗壮的黑色触肢，长出吸盘，吃掉布满黏液的衣服。
降临的夜幕暮色昏沉，犹如蒙在鼓里的人类，还没发现怪物的存在。
施诗先到茶水间吃完泡面，才回生物实验室刷虹膜打卡。
只吃一碗泡面不饱。
她半饥半饿地观测基因序列数据，打算等那怪物来了后，去泡第二碗面吃。
嘀——
身穿雪白纳米防护服的裴冽进来，神色迅速阴沉。“你的体内积聚了一定量的聚苯乙烯，油脂和盐的摄取量偏高，你没去食堂？”
“拜你所赐，来不及。”
嘀——
身后只响起门禁的声音，她疑惑地回头。
实验室内剩下她一人。
施诗乐得自在，专心地分析数据。
约半小时后，一袭雪白的裴冽回来，语气不容拒绝。“去茶水间。”
她懒得理他。
哪知，软件的界面突然弹出输入密码的提示框。
“去茶水间。”他冷冷地重复。
信徒因为吃垃圾食品而死亡，是神的奇耻大辱。
施诗恍然大悟。“是你令软件变成这样？”
裴冽傲然伫立，不可一世的气场便是答案。
她无言以对，心情五味杂陈。
“去茶水间。”
无奈之下，她只好听从。
纳米防护服暂时解除，她打开茶几上的塑料袋。
锡纸盒内的晚餐热腾腾，一素三荤。
娃娃菜焖油豆腐。
红烧鱼块。
青椒爆炒五花肉。
豌豆玉米肉丁。
绿叶素、脂肪热量、豌豆的维生素B和胡萝卜素、青椒的维生素C、鱼肉的DHA等等都能补充到。
施诗凝视丰盛的晚餐，拿着一次性筷子发呆。
别说母亲没有心思配搭如此营养丰富的餐品，连她自己平时也舍不得点四道菜。
极淡的暖意流进她枯竭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