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卑鄙的高位者13

晚上的同一时间,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接近施诗的出租屋。

来人拿出偷配已久的钥匙,打开出租屋的铁门。

屋里残留她的香味,淡淡的,拥抱空气像是在拥抱她。

淅沥沥的水声从卫生间传出,青苹果味的沐浴露充盈卫生间,氤氲水气中的人影若隐若现。

奶黄色的毛巾与这人肌肤相贴,擦掉身上的水珠。

然后,他用吹风机烘干毛巾。

一切似乎从没发生过。

生物实验室内。

银色的桌面与医疗仪器,反射冰冷刺骨的光泽。

施诗像搁浅的鱼,拼命地拉扯缠手腕的黑色菌丝,恐惧感扼紧她的气管使她窒息。

根本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又发疯。

对面的裴冽没了人类直立的模样,骨折的双臂扭曲成挣脱枷锁的动作。

“等、等等!这里有监控探头,你不能胡来!”施诗的声音既颤抖又发紧。

裴冽无动于衷,面镜后黑乎乎一团,贴着镜面蠕动。

她坠落结冰的湖里般,全身冻结。

“别……”

缠手腕的黑色菌丝爬上她的手掌,快如闪电地覆盖整个手掌。

她感到防护手掌的纳米被迫解除,掌心被迫接触凉丝丝的菌丝。

它们勒得有些紧,微微一胀一缩。

僵立的施诗产生怪异的错觉。

它们吮吸她的手指一般。

尤其是无名指,像是插进紧致的喉咙,遭到缓慢的吞咽。

除此以外,其他黑色菌丝,和不成人样的裴冽再没有动作。

她疑惑不解。

没有痛感,没有失血过多而头晕,莫非他意在加快她的进化进度?

只要不是杀她,一切好说。

施诗小心翼翼地试探:“裴冽,你到底在做什么?”

面镜后的黑色菌丝持续蠕动,呈现面镜兜不住它们的趋势。

她大感不妙。

然而黑色菌丝裹她的手掌很紧,没法挣脱。

“裴冽!放开我!”

混沌如墨染的黑色菌丝,在他的纳米防护服内疯狂扭动。

它们又尝到她的鲜血甜味。

它们又触碰到她嫩滑的皮肤。

跟共枕棺椁那一晚一样。

好想要更多。

好想!

好想!

好想!

好想!

好想!

……

直接把她整个人包裹吧!

更多黑色菌丝泄出纳米防护服,缠上她的手腕。

她咬紧唇,抄起桌上的采血针,猛戳黑发一般的菌丝。

放肆!

灰色的瞳孔射出凌厉的目光,面罩后的黑色菌丝瑟缩几下。

区区一个不听话的信徒,没有资格得到他更多的垂怜!

他大发慈悲为她去除低廉的气味而已!

省得惹他一身恶劣的气味。

理智回笼,面罩后的黑色菌丝慢慢地缩小活动范围,逐渐露出冷白的肤色。

没多久,恢复裴冽昳丽淡漠的脸庞。

他折了的骨骼“嘎啦嘎啦”地重新接驳,恢复笔挺如白杨的身体。

施诗叹为观止,停止用采血针戳菌丝。“你不担心被监控探头拍到吗?”

黑色菌丝松开她的手掌和手腕,飞快地往裴冽那边撤退。

手掌留下一层薄薄的透明黏液,无名指的采血伤口不但愈合,而且消失。

她心有余悸,却产生裴冽为她舔伤口治疗的可笑错觉。

“他们只会看到信号受到干扰的画面。”

言毕,裴冽不屑又傲然地施舍她一个眼神。“贪婪的人类,你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垂怜。”

施诗气得满头问号。“你说什么废话?不分青红皂白变异的人是谁?突然糊我的手掌的人又是谁?”

裴冽冷哼一声,瞧也不瞧她,转身离开。

施诗再一次见识到他的蛮不讲理、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简直神经病!

手掌黏糊糊的,幸好没有异味,她赶紧洗干净。

轮值晚班的周期即将结束,她安慰自己,很快不必再跟随时发疯的怪物单独相处。

尚且继续忍耐一下。

安保部门果然致电来实验室,问两人是否安好。

施诗昧着良心,给予肯定的回答。

接下来,她和裴冽再没有交流。

新送来的白老鼠困在钢化玻璃箱里吃喝拉撒,它们还没注射实验试剂,健康状况良好。

暂时而已。

施诗专心致志地利用自己的血液细胞,着手调配给实验对象注射的药剂。

凌晨四点,药剂成功配出。

她拿着药剂来到钢化玻璃箱前,盯着两只睡着的白老鼠,狂热的目光像名媛盯上某件奢华的珠宝。

她自信满满。

手里的新药剂将会让人类的医学技术迈上一个台阶。

不,至少两个台阶。

断肢能再生。

癌症病人有救。

有缺陷的基因能修补。

更能延缓衰老。

这才是秦始皇梦寐以求的仙药。

现在只有她和裴冽在,那个家伙才不管她是否先斩后奏给白老鼠注射药剂。

因为走流程太久。

她等不及。

施诗握紧药剂管,激动得手发抖。

不远处的裴冽瞅来一眼,看透她汹涌澎湃的欲望。

他习以为常,视如草芥。

如果她敢擅自给白老鼠注射新药剂,他毫不意外。

在坎山村,他没见过哪个村民能克制自身的欲望,要么接纳并释放,要么克制成精神病。

凌晨四点半。

盯着白老鼠的倩影伫立良久,往回走。

接着,她到电脑前面。

敲打键盘的声音打破静谧,引来裴冽侧目。

“看来你的野心并没多大。”

电脑屏幕映出裴冽模糊的面容。

施诗不想理会身后的家伙,但又不想他以藐视的态度误解她。

她冷言冷语:“实现野心的前提是生存。”

花里胡俏的霓虹灯灯光,污染她的卧室的画面,在裴冽的脑海涌现。

信徒太惨,显得祂这位神无能。

“我可以赐予你财富。”他的视线下敛,俯视施诗的头罩后脑勺,冷淡的灯光勾勒下颌的线条,他投下阴沉的影子笼罩她的背影。

施诗则冷笑:“施舍的财富给乞丐来得现实。”

顿时,背后宛如被巍峨的五指山压下来,后背贴前胸般,不可忤逆的威严使她喘不过气。

“你不该侮辱神。”

身后的嗓音冷冷沉沉,蕴含怒火。

她咬牙切齿:“你也不该侮辱你的信徒!”

沉重的施压骤然消失,力拔山河的气势同时消散。

裴冽沉思。

她说得没错。

信徒就该祈愿才能得到想要的。

他昂首挺胸,迤迤然信步离去。

施诗暗自松一口气,假装的镇定悄然瓦解。

神是圣洁的。

仁慈的。

无私的。

那头怪物则是邪恶的。

恐怖的。

狡诈的。

她不承认它是神,不愿意向它低下头颅。

死亡还是被支配着活下去,她都不愿选择。

天快亮,她抓紧时间书写申请书,走流程。

换班时间到,研究员第一个来到生物实验室,生怕第二批白老鼠又暴毙。

“辛苦你们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研究员关切地慰问。

施诗习惯性地以笑容回应:“好的,接下来辛苦你们。”

她并不知道她毫无疲色,笑容嫣然带活力,为灰灰沉沉的实验室增添鲜丽的色彩。

研究员为之一愣。

不远处的裴冽则无名火起。

尽管是虚伪的笑容,祂这位神也得不到。

空气骤然凝固、凛冽,暗藏千万把匕首一般,随时千刀万剐施诗和研究员的心脏。

研究员蓦然心悸。“空、空调是不是开太低?”

“没吧,我回去了。”施诗深知是那头怪物的杀气,急忙到门前扫描虹膜打开门禁。

裴冽的怒火稍微下沉,浮现脸庞的黑色菌丝褪回皮肤下。

空气依旧萧索。

他换下纳米防护服,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金色晨曦落在他的黑发上,散发斑斓但隐晦的光泽。冷白皮肤虽然像沾了金粉,但阳光融不掉他眉间的冷漠,浅灰瞳孔毫无多余的情绪。

几位早起的科研人员迎面走来。

裴冽目不斜视。

正如人类走路时不会在意蚂蚁。

“……最近流行什么礼品?我女朋友生气了,很难哄。”

“呃,送项链?没有女人不喜欢首饰,她收到以后一定会笑。”

笑?

听见他们的讨论,裴冽驻足。

想起她佩戴过的廉价十字架项链,他再度昂首阔步,嗤之以鼻。

擦过鞋油的旧报纸随风卷起,掠过翠绿的共享单车旁边。

紧密的握手楼沾上金黄的晨曦,楼与楼之间的狭窄小巷子,依旧阴暗神秘。

早上的老城区是最美,最安静的。

施诗快步上楼。

经过的每一层,擅自传来每一家门后的杂声。

热油的声音;

铲子抄铁锅的声音;

洗漱的水声;

母亲催促孩子起床的喝骂;

妻子抱怨丈夫被减薪;

暧昧的叫声等等。

空气混有杂乱的气味,呛得她难受。

施诗捂着鼻子跑上楼。

家门夹着的头发又不见了,她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屏息倾听门后的动静。

确定屋里没人她才敢开门。

大厅的摆设,都在原位。

施诗想起何乐□□露的事,忙到晾衣服的窗台检查毛巾。

毛巾是干的。

但残留一股淡淡的、烘干的气味,像是被子在太阳下晒,散发的焦味。

“呕——”

还混有极淡的陌生人的气味。

她跪在马桶前呕吐。

毛巾上残留的气味在哪儿闻过。

吐得乏力之际,她冲干净马桶,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打电话给沈肆。

“……沈警官,虽然我不太确定,但是门缝夹着的头发掉了,所以我认为有人进过我的出租屋,可能用过我的物品……”

沈肆:“你留在出租屋,我现在过来看看。”

水珠沿着她的下巴,落到盥洗台中。

她语气柔弱无助,苍白面容却冷静沉着。“好的,请你来的时候低调一些,不能让对方发现我已经有所发现。”

沈肆:“当然,你放心。”

被怪物杀死,与被变态杀人犯杀死是两回事。

她凝视被黑色菌丝裹过的手掌,在心里拟出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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