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同一时间,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接近施诗的出租屋。
来人拿出偷配已久的钥匙,打开出租屋的铁门。
屋里残留她的香味,淡淡的,拥抱空气像是在拥抱她。
淅沥沥的水声从卫生间传出,青苹果味的沐浴露充盈卫生间,氤氲水气中的人影若隐若现。
奶黄色的毛巾与这人肌肤相贴,擦掉身上的水珠。
然后,他用吹风机烘干毛巾。
一切似乎从没发生过。
生物实验室内。
银色的桌面与医疗仪器,反射冰冷刺骨的光泽。
施诗像搁浅的鱼,拼命地拉扯缠手腕的黑色菌丝,恐惧感扼紧她的气管使她窒息。
根本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又发疯。
对面的裴冽没了人类直立的模样,骨折的双臂扭曲成挣脱枷锁的动作。
“等、等等!这里有监控探头,你不能胡来!”施诗的声音既颤抖又发紧。
裴冽无动于衷,面镜后黑乎乎一团,贴着镜面蠕动。
她坠落结冰的湖里般,全身冻结。
“别……”
缠手腕的黑色菌丝爬上她的手掌,快如闪电地覆盖整个手掌。
她感到防护手掌的纳米被迫解除,掌心被迫接触凉丝丝的菌丝。
它们勒得有些紧,微微一胀一缩。
僵立的施诗产生怪异的错觉。
它们吮吸她的手指一般。
尤其是无名指,像是插进紧致的喉咙,遭到缓慢的吞咽。
除此以外,其他黑色菌丝,和不成人样的裴冽再没有动作。
她疑惑不解。
没有痛感,没有失血过多而头晕,莫非他意在加快她的进化进度?
只要不是杀她,一切好说。
施诗小心翼翼地试探:“裴冽,你到底在做什么?”
面镜后的黑色菌丝持续蠕动,呈现面镜兜不住它们的趋势。
她大感不妙。
然而黑色菌丝裹她的手掌很紧,没法挣脱。
“裴冽!放开我!”
混沌如墨染的黑色菌丝,在他的纳米防护服内疯狂扭动。
它们又尝到她的鲜血甜味。
它们又触碰到她嫩滑的皮肤。
跟共枕棺椁那一晚一样。
好想要更多。
好想!
好想!
好想!
好想!
好想!
……
直接把她整个人包裹吧!
更多黑色菌丝泄出纳米防护服,缠上她的手腕。
她咬紧唇,抄起桌上的采血针,猛戳黑发一般的菌丝。
放肆!
灰色的瞳孔射出凌厉的目光,面罩后的黑色菌丝瑟缩几下。
区区一个不听话的信徒,没有资格得到他更多的垂怜!
他大发慈悲为她去除低廉的气味而已!
省得惹他一身恶劣的气味。
理智回笼,面罩后的黑色菌丝慢慢地缩小活动范围,逐渐露出冷白的肤色。
没多久,恢复裴冽昳丽淡漠的脸庞。
他折了的骨骼“嘎啦嘎啦”地重新接驳,恢复笔挺如白杨的身体。
施诗叹为观止,停止用采血针戳菌丝。“你不担心被监控探头拍到吗?”
黑色菌丝松开她的手掌和手腕,飞快地往裴冽那边撤退。
手掌留下一层薄薄的透明黏液,无名指的采血伤口不但愈合,而且消失。
她心有余悸,却产生裴冽为她舔伤口治疗的可笑错觉。
“他们只会看到信号受到干扰的画面。”
言毕,裴冽不屑又傲然地施舍她一个眼神。“贪婪的人类,你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垂怜。”
施诗气得满头问号。“你说什么废话?不分青红皂白变异的人是谁?突然糊我的手掌的人又是谁?”
裴冽冷哼一声,瞧也不瞧她,转身离开。
施诗再一次见识到他的蛮不讲理、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简直神经病!
手掌黏糊糊的,幸好没有异味,她赶紧洗干净。
轮值晚班的周期即将结束,她安慰自己,很快不必再跟随时发疯的怪物单独相处。
尚且继续忍耐一下。
安保部门果然致电来实验室,问两人是否安好。
施诗昧着良心,给予肯定的回答。
接下来,她和裴冽再没有交流。
新送来的白老鼠困在钢化玻璃箱里吃喝拉撒,它们还没注射实验试剂,健康状况良好。
暂时而已。
施诗专心致志地利用自己的血液细胞,着手调配给实验对象注射的药剂。
凌晨四点,药剂成功配出。
她拿着药剂来到钢化玻璃箱前,盯着两只睡着的白老鼠,狂热的目光像名媛盯上某件奢华的珠宝。
她自信满满。
手里的新药剂将会让人类的医学技术迈上一个台阶。
不,至少两个台阶。
断肢能再生。
癌症病人有救。
有缺陷的基因能修补。
更能延缓衰老。
这才是秦始皇梦寐以求的仙药。
现在只有她和裴冽在,那个家伙才不管她是否先斩后奏给白老鼠注射药剂。
因为走流程太久。
她等不及。
施诗握紧药剂管,激动得手发抖。
不远处的裴冽瞅来一眼,看透她汹涌澎湃的欲望。
他习以为常,视如草芥。
如果她敢擅自给白老鼠注射新药剂,他毫不意外。
在坎山村,他没见过哪个村民能克制自身的欲望,要么接纳并释放,要么克制成精神病。
凌晨四点半。
盯着白老鼠的倩影伫立良久,往回走。
接着,她到电脑前面。
敲打键盘的声音打破静谧,引来裴冽侧目。
“看来你的野心并没多大。”
电脑屏幕映出裴冽模糊的面容。
施诗不想理会身后的家伙,但又不想他以藐视的态度误解她。
她冷言冷语:“实现野心的前提是生存。”
花里胡俏的霓虹灯灯光,污染她的卧室的画面,在裴冽的脑海涌现。
信徒太惨,显得祂这位神无能。
“我可以赐予你财富。”他的视线下敛,俯视施诗的头罩后脑勺,冷淡的灯光勾勒下颌的线条,他投下阴沉的影子笼罩她的背影。
施诗则冷笑:“施舍的财富给乞丐来得现实。”
顿时,背后宛如被巍峨的五指山压下来,后背贴前胸般,不可忤逆的威严使她喘不过气。
“你不该侮辱神。”
身后的嗓音冷冷沉沉,蕴含怒火。
她咬牙切齿:“你也不该侮辱你的信徒!”
沉重的施压骤然消失,力拔山河的气势同时消散。
裴冽沉思。
她说得没错。
信徒就该祈愿才能得到想要的。
他昂首挺胸,迤迤然信步离去。
施诗暗自松一口气,假装的镇定悄然瓦解。
神是圣洁的。
仁慈的。
无私的。
那头怪物则是邪恶的。
恐怖的。
狡诈的。
她不承认它是神,不愿意向它低下头颅。
死亡还是被支配着活下去,她都不愿选择。
天快亮,她抓紧时间书写申请书,走流程。
换班时间到,研究员第一个来到生物实验室,生怕第二批白老鼠又暴毙。
“辛苦你们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研究员关切地慰问。
施诗习惯性地以笑容回应:“好的,接下来辛苦你们。”
她并不知道她毫无疲色,笑容嫣然带活力,为灰灰沉沉的实验室增添鲜丽的色彩。
研究员为之一愣。
不远处的裴冽则无名火起。
尽管是虚伪的笑容,祂这位神也得不到。
空气骤然凝固、凛冽,暗藏千万把匕首一般,随时千刀万剐施诗和研究员的心脏。
研究员蓦然心悸。“空、空调是不是开太低?”
“没吧,我回去了。”施诗深知是那头怪物的杀气,急忙到门前扫描虹膜打开门禁。
裴冽的怒火稍微下沉,浮现脸庞的黑色菌丝褪回皮肤下。
空气依旧萧索。
他换下纳米防护服,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金色晨曦落在他的黑发上,散发斑斓但隐晦的光泽。冷白皮肤虽然像沾了金粉,但阳光融不掉他眉间的冷漠,浅灰瞳孔毫无多余的情绪。
几位早起的科研人员迎面走来。
裴冽目不斜视。
正如人类走路时不会在意蚂蚁。
“……最近流行什么礼品?我女朋友生气了,很难哄。”
“呃,送项链?没有女人不喜欢首饰,她收到以后一定会笑。”
笑?
听见他们的讨论,裴冽驻足。
想起她佩戴过的廉价十字架项链,他再度昂首阔步,嗤之以鼻。
擦过鞋油的旧报纸随风卷起,掠过翠绿的共享单车旁边。
紧密的握手楼沾上金黄的晨曦,楼与楼之间的狭窄小巷子,依旧阴暗神秘。
早上的老城区是最美,最安静的。
施诗快步上楼。
经过的每一层,擅自传来每一家门后的杂声。
热油的声音;
铲子抄铁锅的声音;
洗漱的水声;
母亲催促孩子起床的喝骂;
妻子抱怨丈夫被减薪;
暧昧的叫声等等。
空气混有杂乱的气味,呛得她难受。
施诗捂着鼻子跑上楼。
家门夹着的头发又不见了,她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屏息倾听门后的动静。
确定屋里没人她才敢开门。
大厅的摆设,都在原位。
施诗想起何乐□□露的事,忙到晾衣服的窗台检查毛巾。
毛巾是干的。
但残留一股淡淡的、烘干的气味,像是被子在太阳下晒,散发的焦味。
“呕——”
还混有极淡的陌生人的气味。
她跪在马桶前呕吐。
毛巾上残留的气味在哪儿闻过。
吐得乏力之际,她冲干净马桶,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打电话给沈肆。
“……沈警官,虽然我不太确定,但是门缝夹着的头发掉了,所以我认为有人进过我的出租屋,可能用过我的物品……”
沈肆:“你留在出租屋,我现在过来看看。”
水珠沿着她的下巴,落到盥洗台中。
她语气柔弱无助,苍白面容却冷静沉着。“好的,请你来的时候低调一些,不能让对方发现我已经有所发现。”
沈肆:“当然,你放心。”
被怪物杀死,与被变态杀人犯杀死是两回事。
她凝视被黑色菌丝裹过的手掌,在心里拟出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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