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卑鄙的高位者6

一夜无事发生,施诗安心地工作。

清晨,她到食堂蹭一顿早餐,然后回到住处补眠。

二手风扇带来凉风,吹拂床上的睡美人和薄被。

侧卧的她睡得不安稳,梦境乱糟糟,使得她经常皱眉,一只手插进枕头的底下抓紧刀柄。

她背后的阴影里,慢悠悠地伸出几条黑色的菌丝,慢悠悠又轻盈地搭上她外露的胳膊。

它们和头发一样细。

晨曦下的肌肤白如凝脂,透着淡淡的粉红。

漆黑的菌丝与牛奶白的肌肤相比格外惹眼,它们像蛇,沿着皮肤的纹路蜿蜒扭动。

只要它们的主人一个意念,它们就能戳破薄薄的皮肤,吸干她鲜甜的血液。

睡梦中的施诗眉头加深,它们暂时停止移动,安静地匍匐在她的皮肤上。

沐浴露的青苹果香味,混着皮肤散发的费洛蒙清香,形成特殊的体香,匍匐的菌丝一时没动,可能因为没有主人的命令,可能因为它们沉醉了。

不料,它们开始躁动。

特别的香味把它们掩埋,入侵它们的细胞,连它们的细胞膜、细胞核都她的染上香味般。

它们开始不安地扭捏。

它们不知所措。

它们以往的掠食速度快、狠、准,只会沾上猎物的血腥味,从没沾过这种香味。

一团菌丝在施诗的背后扭动,隐约扭成人形。

强势的命令迫使胳膊上的菌丝往上爬,迅速爬到她的脖子大动脉处。

与此同时,它们交织成五根手指的形状,变幻出冷白色调的皮肤。

修长冷白的五指轻轻地扼她的脖子。

大动脉在祂的指腹下跳动。

只需要用力,祂必能拧断不听话的信徒的脖子,让她变成腐烂的尸体,变成泥土的养料。

她不该这么倔强。

她不该喝骂她的神滚!

五根手指愤怒地收紧。

杀死她!

不适的施诗眉头紧皱,下意识地吞咽唾沫。

喉咙在他的掌心鼓动,收紧的五指忽而停顿。

暖暖的体温舔舐他冰凉的指腹,光滑的肌肤像勾人的妖精,不断传递来娇嫩的触感。

她背后的菌丝交织出半张阴鸷的脸。

一半是裴冽的俊脸,一半是漆黑蠕动的菌丝。

冷漠的灰瞳凝视她珠润的耳垂。

咔嚓。

门锁的异响在静谧的家中,尤为明显。

施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令她发怔片刻。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她打着哈欠起床,拿起梳子整理睡乱的头发,身穿宽松的睡衣T恤去开门。

竟是两名穿黑色制服的警员。

其中一名与她打过交道,正是处理坎山村灭门案的年轻刑警,沈肆。

他英朗的短发习惯向后拨,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犀利的剑眉,锐利的目光热爱观察任何人。

施诗不喜欢和他打交道,忌惮他看透本质的审视。

沈肆错愕。“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有什么事?”施诗冷淡拘谨。

沈肆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拘谨:“你认识这里六楼602的租客吗?”

她直言不讳:“我经常要回研究基地值班,和邻居不熟。”

另一名刑警展示那租客的照片。

是个年轻女人,面容姣好。

她稍微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见过一两次,没说过话。”

“最近几天见过她吗?”

“没有。”

沈肆点点头,瞄一眼她背后的客厅。“如果你在哪碰见她,请通知我们。”

“她是通缉犯?”施诗再次担心这栋楼的安全问题。

他扬笑,舒缓严肃的神色。“不是,她失踪了。我们不打扰你,如果你有线索请和我们联系。”

施诗“嗯”了一声,暗自质疑。

如果不涉及命案,刑警怎么会出动。

不多时,她看见沈肆折返,不禁忐忑,担心他重提坎山村的案子。

他停在门前,摸一下她的门锁。“你的门锁出现不起眼的毛刺,是被人强行开启过但失败造成,你该注意安全。”

施诗心头一突。

房东被捕,所有备用钥匙在警方那,是谁尽管没有备用钥匙也要开锁进来?

沈肆见她脸蛋发白,食指和中指夹一张小纸条递给她。“上次匆匆分别,没来得及给你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你想起任何线索,请打电话给我。”

施诗接过纸条。

任何线索……

自然包括坎山村灭门案的。

她没交代召唤邪神的事,因此警方总觉得她有所隐瞒,但没有证据,常让沈肆来旁击侧敲。

至今,他们还没找到灭门的凶手。

施诗紧闭家门,想了想,录入沈肆的手机号。

临近中午,研究小组的群聊比较活跃,她瞄了一眼——同事们经常@裴冽,寻找裴冽。

她没当回事。

直到值晚班,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冽那家伙旷工。

一连几天,导师和小组的成员找他找疯了。

“裴博士是这个项目的顶梁柱,他不会因为一直停滞在瓶颈,崩溃到跑路吧?”另一位研究生物基因的博士烦躁地踱来踱去。

“裴博士从没旷工过,他会不会出意外了?”

“别啊,没他我们进行不下去!”

听着同事的议论,施诗生一股闷气。

她总算明白他那晚离开前,露出邪笑的含义。

失去他,研究项目的进度不得不停留在现阶段。

她不甘心。

她预感这一次的样本能帮助他们突破瓶颈,不甘心毁在那个怪物的手上!

低落的同事们毫无干劲,瘫坐着唉声叹气。

施诗找个借口外出。

大家深陷低迷的气氛,没心思顾及别人。

施诗骑着共享单车回老城区,把共享单车停在小小的教堂门前。

四周的楼房外墙发黑或者发黄,路灯柱子贴满牛皮癣般的广告纸。大小不一的广告灯箱悬在头顶,白天时,它们只是密集的铁架子。

人行道还算整洁干净,但垃圾的臭味和尿液的骚味从狭窄的巷子飘出来。

小教堂是老城区的唯一净土,寻找寄托的居民都会来教堂祈祷,不管他们有没有信仰。

沉着脸的她,凝视陈旧的大门片刻,毅然迈进去。

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她情不自禁地打寒颤,心脏收缩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看不见的空气似乎混有异物。

后颈至后脑勺一阵发麻,传递至大脑危险的信号。

施诗浑身不自在。

三三两两的居民坐在长椅上,双手交握成拳头,朝着背负十字架的神像闭眼祷告。

施诗硬着头皮,越过一排排长椅。

发麻的感觉钻至尾椎,空气仿佛射来多如牛毛的细针,刺满她的后背——她能感到,熟悉的窥觑怀着愤怒的情绪,后背的衣物和皮肤被这股情绪撕裂般,然后揪出她跳动的心脏泄愤。

她强作镇定地落座于第一排的长椅,离宣讲台和神像最近。

暗中的窥觑霎时变成利箭,穿透她慌乱跳动的心脏。

她学那些居民交握拳头,不过没有闭眼,仰视神像祈祷。

“你是我的神……”她在心里默念。

嗡——

施诗头痛欲裂,低频嗡鸣在脑海中回荡,像有人低声咆哮听不懂的语言。

她咬紧牙,忍耐头疼的不适。

庄严的神像,悲悯地俯视需要帮助的众生。

四周泛黄的墙壁,冒出丝丝缕缕黑色的菌丝。

“我……”

她艰难地继续默念。

墙上的菌丝朝着一众长椅汇集。

“向您……”

头发般细的菌丝,迅速刺入在场居民的后颈。

施诗的鼻子发热,温热的血滴落在她交握的拳头上。

背后的菌丝群如涨潮的海浪,向祈祷的施诗张牙舞爪。

“祈求……”

砰!

大门撞墙壁的巨响吓得她牙关打颤。

又一声“砰”的巨响,教堂变得昏暗。

紧闭的大门前,伫立黑衣黑裤的男人。

施诗站起来,盯着一步步走近的男人。

高挑清瘦的人影背后,是无数扭动的黑色菌丝。它们乱作一团,像是愤怒嘶吼的小蛇。

裴冽的白瓷肤色血色淡淡,屋顶的花窗在他的黑发和脸庞,投下鬼魅的蓝色光影。

森然黑发反射幽蓝的光泽。

一角幽蓝的影子割裂他的俊脸,落在他半张脸的眉宇和眼睛上。

浅灰色瞳孔迸发阴鸷愤怒的目光。

他像是从邪恶的地狱来,曾经踏过尸山血海成为尊贵的地狱之王。

混沌、邪恶、冷酷,是他的本质。

施诗的余光处,瞄到其他做祷告的居民倒下来。

她强行压下惊惶,强迫自己冷静。

裴冽抬眸一瞥她上方的神像,轻蔑地勾起唇角,尽显妖冶。

他身后的菌丝群蓦然缠绕施诗的腰肢,推她坐上神圣的宣讲台。

下一秒,他瞬移到她的面前。

她脸色煞白。

这并非她区区普通人能抗衡的力量,这是高等种族的实力碾压。

此时此刻,她深感犹如蚂蚁渺小。

不对,是沙子。

也不对,在他眼里,只看得见同等强大的种族,其他物种还不如一张桌子,一台显微镜有存在感。

裴冽停在她的膝盖前面,看着不安分的菌丝玩弄她的发丝,轻扫她柔软的脸蛋。

他骨节分明的手捻着她的下巴。“你真愚蠢,信仰这种低等的灵魂。”

下一秒,他的手强行让她抬头,暴露优美的天鹅颈,仰视怜悯世人的神像。“看看,你们跪拜的低等灵魂会不会降临,打救你?”

她双手抓紧宣讲台的边沿,强硬地低下头,冷冷地俯视要抬头跟她说话的“神”,扬起讥诮的冷笑。

“至少祂获得神明的名讳。你呢?是哪个山旮旯来的神?有没有名讳?”

不得不承认,她的话严重羞辱一位古老的神祇。

捻她下巴的手指加大力度。

她的下巴泛红。

裴冽神色阴沉,被笼着蓝色光影的灰瞳,宛如燃烧冰冷的怒火。“我们不需要进化缓慢、文明低劣的种族赐予名讳。你只需要记得那一晚,卑微求生的你用鲜血唤醒我,贪婪于生存的你已经是我的信徒,我不容许你信仰别的低等灵魂!”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又乍现一声翻江倒海的咆哮。

她强忍不适和恼火,蔷薇花瓣般的唇淡了血色。“所以我必须信仰你?”

“这是真理。”

她笑了,花枝乱颤,笑声在小教堂中回响。“好啊,我信仰你。”

裴冽一愣。他不信她轻易信仰自己,傲然审视。

施诗拿开他捻下巴的手,反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她俯身靠近,朱唇轻启,青苹果混费洛蒙的特殊体香攻占他的嗅觉。

“我的神,如果我向你祈愿,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而你,会庇佑我吗?”

躁动的黑色菌丝迅速攀上宣讲台,攀上她背后的神像。

一缕黑发垂下他的额前,灰瞳似笑非笑,尽显邪佞。

“你的灵魂已经永远属于我,你要信奉我、尊敬我。”裴冽看穿她隐藏野心的眼底,富有磁性的低语充满蛊惑:“我可以实现你的野心,让你坐在人类的科技王座之上。”

施诗反而平静地与他对视。

片刻,她终于祈愿,张合的红唇如时而含苞、时而盛放的蔷薇。“神,我向你祈愿,请让我顺利地进行研究的工作。”

裴冽沉下脸,眼中清浅的得意消失无踪。“别小觑神,我可以让你得到研究的成果。”

施诗松开他的衣领,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若有若无地环抱他修长的脖子。

压抑反胃的恶寒,主动肢体接触亲近,是她示弱的信号。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赌他会不会轻易杀掉他的信徒。

黑色菌丝群按捺不住,疯狂地蹭她的双手。

她忍下强烈的恶寒感,语带挑衅:“这叫人性。越是难得到的东西,人越是珍视。要是轻而易举得到,这个东西便没了价值。”

若有若无的体温缠绕裴冽的脖子,特殊的体香侵蚀这具躯壳的意志,他的太阳穴突显纤细的黑色“血管”。

施诗忌惮他的沉默。“神也有办不到的事吗?那我不如向背后的——”

轰隆——

她背后传来崩塌的巨响。

原来所谓圣洁的神像,只是一座普通的雕塑。

裴冽甩开她环抱的双手后退,在进入黑漆漆的虚空空间前,抛下一句:“回去基地。”

言毕,他和扭动的菌丝凭空消失。

后背被冷汗湿透,施诗屏息回望。

倒塌的神像被四分五裂,那双怜悯世人的眼睛碎得没法拼凑完整。

它从万人信仰的神,坠落成为一堆难以清理的垃圾。

“疯子!”

她狠声咒骂。

趁倒下的居民没醒,她从小教堂的后门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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