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自动化的食堂里,排队点餐的科研人员换下纳米防护服,穿着深灰色的工作服。
施诗到较短的队伍后面排队,乌黑的长发披肩,柔软的发质富有光泽。即便身穿沉闷的工作服,她的美貌也没法使她低调。
当初她刚来报到的时候,被同事悄悄地评为基地之花;现在,只有“扫把星”的名号冠在她的头上。
隔壁队伍的女技术员与她年龄相仿,投来打量的眼神。
施诗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排队,顺道寻找梁骁和裴冽的身影,等会避开他们的座位。
“崔姐说的扫把星是不是她?”
尖酸的私语声刺痛施诗的耳膜。
“应该就是了,长得像蛇蝎美人。那灭村案连警方都不敢公布细节,只有她活下来,太玄了。”
“会不会就是她——”
她们没敢说下去,但施诗猜到她们想说什么。
她们猜是她一个人杀光坎山村的所有人。
毫无逻辑的猜测,这些人是怎么进基地参与研究的?
施诗保持缄默。
反驳会让她越描越黑。
警方没有证据抓捕,就是她清白的证明。
她要倔强地站在她们的眼前,留在基地参与研究。终有一天她的研究成果,会把她与这些嘴碎的人划分阶级。
只是脑子里的嗡鸣并不放过她。
脑海一阵震荡,形成低频的回音蛊惑她的神智。
【向我祈求】
施诗握紧双拳。
队伍向前挪,她往前走一步。
“你们听说没?昨天基地全面消杀,是因为干细胞小组的样本突然高度腐烂。”
左边队伍的人讨论另一件事。
“突然?”
“就是从坎山村拉来的木乃伊样本。很邪门,他们才开始研究就腐烂,不能采集多余的生物样本。”
说到这,讨论的男女看向排队的施诗。
厌恶、排斥、忌惮的目光不一而足,像一把把匕首割破施诗的衣服,强迫她暴露私密的身体,强行给她营造不堪的形象。
“果然,说她是扫把星没错……”
施诗愤怒地咬紧牙。
【向我祈求】
【向我祈求】
闭嘴!
“每个小组都有值班表。”施诗笑吟吟地盯着左边队伍口无遮拦的科研人员,彬彬有礼提醒他们的模样。
他们似乎没料到被她听见,也没料到她插嘴,不由得一愣。
“样本高度腐烂的时候,不是我值班。以你们迷信的说法,是木乃伊样本邪门才对。”她笑得迷人,先礼后兵:“凭着臆想胡说八道,你们到底是科研人员还是精神病人?”
他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干细胞小组的研究员排在前面,本来他们失去珍贵的样本后就烦心,加上听见别的研究组编排,更加烦躁。
生物细胞研究员阴阳怪气:“你们蛋白质研究小组的进度很快哦,什么时候才能研发出防蝗虫的蛋白杀虫剂?农民伯伯等到花儿都谢了。”
这话引来更多目光,打量蛋白质研究小组的成员。
他们讪讪地别过脸去,不再吭声。
前面的生物细胞研究员朝施诗招手,让她过去插队。
施诗微微一笑,礼貌地摇头。
那暗中窥觑的视线像迅速退潮的海浪,隐匿起来。
顿时,施诗浑身轻松。
基地包吃,比起老城区的激素肉、加工肉和蔬果罐头,这里的食材高端又有营养。
食堂提供有机蔬果和优质的肉类,她尽量在这里蹭饭,在自动点餐机点丰富的午餐,吃完才回住处。
最近她值晚班,下午五点才回基地。
只是没想到,下午两点的一通来电打扰她午睡,又把她催回去。
原因无非是,只有她能使用软件分析样本的基因数据。
“邪门,真的很邪门!”生物细胞研究员摇头走开。
相反,梁骁远远盯着施诗看。当施诗对上他的视线,他见鬼似的看向别处。
“验PH值。”
戴着手套的手指敲她的桌面,说话的人面无表情,眼神像看一块木头。
她不得不松开鼠标,随裴冽去取酸度计,进入干净整洁的细胞房。
几个培养基圆圆扁扁,红色溶液里面繁育着体外的干细胞。
它们由裴冽从木乃伊的样本中提取而来繁殖。
施诗检测完每一个培养基的PH值,仔细记录下来。
旁边的裴冽则专心记录繁殖情况。
施诗蓦然握紧记录的黑色笔。
头皮下的脑神经仿佛被炸翻,每一个神经元激荡颤栗,她毛骨悚然。
恐惧死死地压着她的头顶,她不敢抬头。但是烦躁和倔强使她不服输,她渴望摆脱失控的状况,让工作回到正轨上。
于是,她偏要抬头。
盯着她的裴冽虽然神色极淡,但是一双灰瞳饱含邪肆的笑意,眼尾不易察觉地上挑,俊脸徒增几分妖冶。
他果然不是从前的裴冽。
这时,细胞房的灯光黑了一瞬。
待灯光重现,对方却验证她的猜测,脸颊处出现细细密密的黑色菌丝,衔接下颌与脸庞。
一眨眼,他的下颌往下掉。
施诗吓得忘记呼吸,心跳漏了一拍。
突如其来的黑暗又入侵细胞房,剩下外部的微弱亮光照射进来。四周的仪器反射银光,汇聚在他变异的脸上。
黑色菌丝吊着他的下巴,他的口腔黑乎乎一片。
“停电了吗?”
“只有我们实验室……”
细胞房外出现骚动。
他们还没说完,外面的灯光逐渐熄灭。
这片区域陷入漆黑。
“艹,停电了。”
“赶紧打开紧急电源!”
“离心机和加热器不能断电啊!还有细胞房!”
施诗如梦方醒。
研究不能中止,她对阴魂不散的“神”感到非常愤怒。
然而她动不了。
细胞房内寂静无声,她的手腕和脚踝被勒紧。
“裴冽!”她咬牙切齿。
灯光突然亮起,照射施诗愤怒又惊恐的脸。
施诗的手腕和脚踝并没束缚物,刚才被束缚的感觉仿佛幻觉。
而面前的裴冽端着记录本,面容完好无损。
她狠瞪这副虚伪的皮囊。
“离心机和加热器里面的生物材料没事,幸好幸好。”
“吁……台风天的后遗症,电压老是不稳定。”
一场虚惊过后,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
施诗瞪着分析基因数据的软件,握鼠标的手因为生气而发抖。
对方能轻易破坏他们的研究。
这是示威。
是警告。
警告她这个不听话的信徒!
但凭什么要服从来路不明的怪物!
她坚定的眼神掠过狠色。
如果她不再是它的信徒呢?
要么死,要么从此摆脱它。
她敢不敢赌。
傍晚,施诗从外面回基地,换上纳米防护服进入生物实验室。
裴冽还没来。
她松一口气,摸一下胸口处。
没多久,门禁响起刷卡的声音,拘谨的施诗留在电脑前面。
网上说,摆脱邪神的方法是信奉另一个强大的神明。
她特意买了一条廉价的十字架项链,去老城区的教堂沾上圣水,戴在胸前。
以前经常收到基-督-信徒的传单,她不信有神的存在,接过便扔进垃圾桶。
现在,她希望祂存在。
进入生物实验室的裴冽,一身凛冽的白,如同清贵不染尘的雪。清隽的面容带着冷意,澄明的灰瞳不再像无机质的玻璃珠,而是流转傲慢的目光。
倒不是对施诗傲慢,而是对躺在冰冷溶液里的卑微、连生物都算不上的功能单位细胞傲慢。
只有见识狭隘的种族才会研究它们。
可是当他的视线转到施诗的后背,傲慢的眼神瞬间变成愤怒的。
森然寒意霎时钻上施诗的后背,她僵硬地坐直,寒毛全部竖起。
对方滔天磅礴的情绪像缠绕脖子的巨蟒,勒得她近乎窒息。
一道蛮力强行调转她的椅子,要求她面朝居高临下的裴冽。
阴沉的他,长袖子的两侧钻出无数的黑色菌丝,固定她的椅子。
她咬紧牙不敢动,黑漆漆的菌丝就候在两旁。
裴冽垂眸俯视弱小的碳基生物,苍白的灯光仿佛为他的俊脸结下透明的霜雪。
“你要做什么?”施诗咬紧颤抖的牙齿。
冷傲的他一声不吭,左臂的外侧再钻出一些菌丝伸向她的胸口。
“不……”
多余的菌丝分开她想遮挡胸口的双手,勒紧她的手腕。
施诗的心脏不受控地狂跳。
这时伸过来的菌丝,依附她胸前的纳米防护服。
她多么希望纳米防护服能阻止那些东西入侵。
事与愿违,她亲眼看见它们毫不费力地撕开坚韧的纳米防护服,露出打底T恤的圆领和雪白的锁骨。
还有廉价但沾上圣水的十字架。
她的心坠落谷底。
一缕细细的菌丝触碰她温暖白皙的皮肤。
裴冽的灰瞳紧缩一瞬。
胸前的凉意使她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恐惧之余,细细的菌丝像羽毛,为她轻轻挠痒般。
啪。
十字架吊坠被粗暴的扯走。
她的脖子因为项链的摩擦又热又疼。
她陷入深深的绝望。
所谓的圣水,对它根本不起效果。
果然神不存在。
裴冽戴着实验手套的手,捻紧她头罩的底部,冷白的皮肤黑色菌丝若隐若现,诡异的俊脸逼近她的眼前。
他凌厉的气息仿佛一把巨刀,轻松割裂空气。
“只有我是你的神,只有我能实现你的祈愿。”
他强行抬起她头罩的底部,俨然抬起她的下巴。
“向我祈求。”
施诗泛水光的眸子,倔强地噙着打转的泪珠,不让它们流下来。
裴冽的皮囊被灌注邪恶混沌的灵魂,原来那个纯白却具有斑斓色彩的灵魂已经消失,人类的语言没法跟它沟通。
“你想我向你祈求?”她勾起红唇。
裴冽漠视她冷笑的面容。“我会仁慈地倾听。”
“好。”
她的笑意更冷。
“滚。”
他用力捻。“是你的祈愿?”
她主动昂首,对他的笑容充斥嘲讽。“没错,我祈愿你滚!”
捻紧她的头罩底部的手指发紧,裴冽阴沉地与她对视。
明明恐惧深藏在她的眼中。
明明她真实的愿望不是这个。
祂很烦躁。
第一次有弱小的碳基生物反抗祂。
全身的细胞叫嚣杀掉她,寻找新的信徒。
施诗看懂他眼里汹涌的杀意,内心响起无数声音劝她求饶。
她暗自咬紧牙嗤笑:“你不是能实现我的愿望吗?为什么还不滚!”
凝固的空气卷起萧索的疾风,禁锢她手腕的菌丝飞快地撤走,钻回裴冽的胳膊里。
他阴鸷地审视咬紧下唇的施诗,后退到生物实验室的门口。
忽而,他的目光流转邪狞的狡猾。
她产生不好的预感。
但他已经转身走出生物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