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胆子小,今天一天被吓到好几次,被江寻真一问,心理防线直接崩塌,抽噎着跑了。
江寻真有点在意这事,但仔细想想南秀也不一定知道什么,就也没追上去,和薛溯元秋归约好第二天下晚课后去取龙鳞,然后就各自离开了膳堂。
第二天。
江寻真下了晚课,就准备去镇压邪龙的地方。
然而刚从习堂出来,就看见南秀在外面。
她还是白纱覆目,手里拄着黑色的乌木拐杖,不过今天她另一只手上拎着个包袱。
夜里有风,还挺冷,南秀似乎在这站了很久了,脸色和嘴唇都被吹得有点发白。
江寻真看见她,脚步略略顿了下。
但也就是半秒钟的功夫,然后她又目不斜视往前走了。
南秀倒是叫住她:“江师姐。”
江寻真脚步停住:“你来找我?”
南秀点点头,主动解释:“昨天我太害怕了,就跑了,没有别的意思。”
她小声说:“我问了元师兄,才知道你是江道君的女儿。谢谢你昨天帮我。”
江寻真嗯了声:“你走这么远过来,就说这个吗?”
好怪。
南秀闻言,摇了摇头。
她走近一步,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她:“师姐,我看见你会受伤,这里有些伤药。”
江寻真没接。
南秀似乎不常与人交际,胆子很小,说起话来就容易语无伦次:“师姐,我听元师兄说你们要去取龙鳞,我不知道我预见的画面是不是准确,我有时候分不清是预见还是幻觉。”
她越说声音越小:“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觉得我或许能帮上忙。”
江寻真对南秀没什么恶意,但她性子算淡漠,也不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太多好感。
听南秀这么说,她慢声问:“你不怕?”
南秀咬着嘴唇:“怕。”
江寻真哦了声:“把药拿回去吧,我自己有。”
南秀问:“师姐,你不带我?”
江寻真道:“你不是怕?”
南秀摇摇头:“可是师姐昨天帮了我。我、我也想帮师姐。”
她说着,又低下头:“我应该不会给师姐添麻烦吧。”
江寻真想了下:“去不去取龙鳞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你。”
南秀问:“我可以和师姐一起去?”
江寻真摆摆手,转身走了:“随你。”
南秀听见这话,又拄着拐杖,加快步子跟上来。
她胆子有点小,还很局促,即使跟在后面也不敢说话,不敢与江寻真并肩,就安安静静走在她身后不远处。
江寻真也没话要说,于是一路上都没出声。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镇压邪龙的地方。
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净明院保凡世平安,宗中自然镇了不少邪祟。
镇压邪祟的地方在鼓楼那座孤峰的山脚下,是一个封印,这里灵气稀薄,不利修炼,且人迹罕至,从外面看是荒无人烟的山路,只有进了封印,才能看见一座很高的九层妖塔。
妖塔外面黑雾笼罩,一靠近,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压抑感,好像有什么可怖的巨物高高耸立着,阴影把人笼罩其中。
这里很冷,连空气似乎都很稀薄,像是骤然掉进了冷库里一样。
南秀是凡世长大的,连修士邪祟都没见过几个,更没直面过这样有威压的场景。
她有点发抖,但还是跟在江寻真身后。
薛溯和元秋归已经在塔前了。
出乎意料,宋轻也在。
江寻真走过去,发现宋轻看着自己,于是随意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师姐,你也在。”
宋轻没好气道:“你不是取龙鳞去找玄铁灵石吗?修我的剑,我当然也在。”
江寻真没说话。
元秋归注意到后面的南秀,有点错愕。
他看南秀胆子小,态度就更柔软亲昵些,问:“秀秀师妹怎么也过来了?”
南秀点点头:“我想来帮师姐取龙鳞。”
薛溯有点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下:“南秀,你能看见我的手吗?”
南秀摇头:“但在危险的地方,我的心里能看见路。”
薛溯点点头,又好奇道:“那你手里拎的什么?”
南秀把东西揣进怀里:“是伤药。我怕江师姐受伤。”
元秋归弯下腰,用折扇摸摸南秀的头,哄小孩似的:“秀秀,镇妖塔里凶险万分,更何况我们是去取邪龙鳞片的。邪龙是整座妖塔里最阴邪的邪祟,就连我们进去都生死自负,你确定要去?”
南秀抬头,低声说:“我不会拖后腿的。”
江寻真听他们说了会话,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先往妖塔里走。
薛溯跟上她:“诶诶诶——”
江寻真停步回眸,静静看他。
这里很黑,她五官隐没在夜色中,皮肤看起来有点苍白,眼角一点朱砂痣殷红得很醒目。
薛溯对上她视线,顿了顿,把话补齐:“小师姐。”
江寻真道:“你有事?”
薛溯抱着刀,侧了点身,原本和她并肩,现在走到她前面一点。
他垂目看她:“我走你前面。”
薛溯其实比她高一些。
这个视角,能看见她把手缩在袖子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薛溯想起那天她手的温度来。
很凉。
这里这么冷,她手应该更凉了。
薛溯想道。
江寻真注意到他目光,于是顺着他目光往下看,视线也落在自己袖子上。
她眼梢抬了下,慢吞吞把手抬起来点,紧接着,袖子滑落,露出略有些苍白的手和一小截手腕来。
她漫声问:“你走前面就走前面,盯着我手看干什么。”
薛溯思绪被拉回来。
他啧了声,感觉自己不太对劲,这两天总是走神。
刚要挪开眼,却看见她手冻得苍白泛青,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手很冷?”
江寻真突然想起思过室里那场梦。
不知道梦里的东西和她前世究竟有什么关系,她思索两秒,然后懒懒散散说:“冷啊。”
薛溯摸了下鼻子。
江寻真说:“然后呢,你要给我捂手?”
薛溯抓着刀的手收紧了点:“啊?”
他头一回和人说话的时候没看着人眼睛,轻咳了声,道:“也行。”
分明从来没做过,但他总感觉给她捂手这事挺熟悉。
他伸出手:“隔着袖子吧,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吗。”
江寻真这时候却把手收回去了。
她手继续缩在广袖中,漫不经心笑:“隔着袖子也不行。”
薛溯手抓了个空。
他手指动了下,旋即耸耸肩,气笑了:“江寻真。”
江寻真掀起眼皮子看他。
薛溯语气刺刺地说了句:“你真的——”
江寻真:“嗯?”
薛溯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说恶劣吧,是有点,但他又觉得这个词不贴切。
但不说话吧,心里又觉得堵了一小口气。
半晌他有点烦躁地蹭了蹭刀鞘:“算了。”
两人又往前几步,进了妖塔。
一进去就是一条长廊,长廊很窄没,只能容许两个人并肩而过,左右两边是牢房的样子,牢房中黑气翻滚,都是镇压着的邪祟。见江寻真进来,邪祟们好像都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嚎叫起来,一时间尖锐的声音倒灌进耳朵里,让人有些难受。
妖塔共九层,层数越高,镇的邪祟越强。
邪龙被镇在第九层。
于是便要穿过长廊,从长廊尽头的楼梯上去。
江寻真走在薛溯侧后方,没走两步,薛溯却停了下来。
紧接着,前面传来谢煊的声音——
“阿寻?”
江寻真抬眼看去,就见谢煊也在这。
他左右皆是邪祟,然而他立在其中不受影响,正侧目看着江寻真:“你怎么来了?”
江寻真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他表情一如既往,像是带了个温和的假面,正看着她,似乎完全忘了前几天思过室里说要退婚的事。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她没朝他扔过斩仙石,没在分级考上一招攻他命门,没在思过室态度恶劣地说过退婚一样。
正常人怎么会在她这样对待他后,还保持着这种态度?就像那层温和的假面是焊死在他脸上的一样,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他。
江寻真不后悔这样对待他,甚至觉得还不够,还应该再恶劣一些,应该把他弄得再惨一些。
但他这样雷打不动的温和假面,让人觉得虚伪、恶心。
真晦气。
江寻真心里骂了句,她收回目光,懒得和他说话。
薛溯这时候脚步却略略顿住。
江寻真却已经往前走,从在他侧后方,变成和他并肩,现在又在他侧前方一步。
薛溯抱着刀停在原地,目光从谢煊身上掠过一息。
他突然有点走神,想起来谢煊和江寻真的关系来。
——其实按照她和谢煊的关系,应该和谢煊并肩走才正常。
想到这,心口像被不轻不重戳了下,有点怪。
薛溯有点无所谓地耸耸肩。
然而这时候,江寻真也停下不走了。
元秋归宋轻和南秀走在后面,见前面的人停住了,宋轻问:“怎么回事?”
南秀因为害怕,抓着元秋归的袖口。
她在危险的环境里,心中即可看见路,甚至可以无视所有迷障,这会儿她隐约感觉到锁妖塔里还有一人。
她低声说:“师姐,师兄,走廊前面好像还有人。”
薛溯无视掉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抱着刀回头,又大大咧咧笑:“不错啊南秀,这都能看见。”
南秀低着头。
薛溯又把头扭回去,问江寻真:“你怎么不往前走?”
江寻真巴抬了抬,点了下自己侧前方的位置:“你不是说走我前面?”
薛溯本来还有点注意谢煊和周围人。
这会江寻真和他说话,他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了,没法再多注意点其他人。
他垂目看着她,目光触及她微颤的睫毛,心里突然一动:“你停这不动是在等我?”
江寻真有点不耐烦,微微侧身就站在了他身后:“你话真的很多。”
前面谢煊看见这幕,眸色略微晦暗。
又见他们一行人多,他问:“你们是来取龙鳞的?”
宋轻在后面说:“对。你呢,也是来取龙鳞?”
“是。要去一趟万劫之境。”谢煊又皱眉看江寻真:“阿寻,你要龙鳞做什么?”
江寻真不说话,半侧侧身,让薛溯彻底挡在她前面。
她是真的一眼都懒得看谢煊。
谢煊见状,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酸酸的。
就这么不待见他?
怎么能见了他,就躲在别人后面呢?
他捏了捏手指,忽略掉心头酸涩情绪,让自己和以前一样,做出那副君子模样来。
他出声道:“锁妖塔危险,你先回去,我帮你取。”
周围邪祟愈发躁动起来,都挣脱着桎梏,似乎想出来把几人蚕食干净。
四周也愈发冷了。
江寻真不想在这和谢煊扯,锁妖塔本来就危险,拿龙鳞这件事就应该速战速决。
她闷声往前走,一行人便也不再说话,往走廊尽处走去。
然而走到楼梯口,她脚步却猛然顿住——
原本该在这的楼梯,在他们靠近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就像这个地方从来都没有楼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