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您那

因为离得近。

脚腕上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

落在伤口上,痛里掺了点细微的痒。

还没碰到。

但快了。

饶是江寻真也怔了半秒。

然后她手指微动,抵在他额间,阻止他继续往前。

动作就此顿住。

薛溯猛然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这攥着她脚踝,离她很近,就好像真的要亲吻她的脚腕一样。

抑或是,马上要舔干净她脚腕的血迹。

他甚至能闻到轻微的血腥味。

是她的血液的气味。

但他身上的血液却好像在这一刻冲上脑袋,炸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都短暂响起心跳的轰鸣。

手指就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飞速松开手。

江寻真顺势把脚抽回来。

她手指也收回来,拿帕子擦了下指尖,表情有点微妙:“……你没脾气吗?”

薛溯:“……”

薛溯眼皮狠狠一跳,心说我那哪是没脾气。

他脑中蓦地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

我只是对你发不出脾气。

他沉默片刻,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只是垂眼理了理衣袖。

他一只袖子还束着,另一只袖子上的锦带被抽走了,于是现在看着有些不协调,一只窄袖,一只广袖。

那根锦带还在江寻真手里。

他抬手,一言不发捏过锦带一端,手上略略一用力,把锦带抽回来。

江寻真手里一空。

她靠在结界上,掀起眼皮子看他。

就看见他低着头在束袖子。

他生得其实很好看。

肤色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中间,肤色均匀健康。五官俊朗,眉毛下面是双漂亮的桃花眼,嘴唇也薄厚适宜,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阳光爽朗的感觉,好像隔着很远就能被他的光芒照耀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他。

生动而鲜活。

但他现在没有在笑,抿着唇。

有股子压不住的冷感。

还真奇怪。

一个人笑和不笑的时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冷热两个极端。

江寻真正想着。

薛溯束好了袖子,抬起手,掌心蓄了点灵力。

然后他手腕一动,似乎要直接打破周围的结界。

江寻真按下思绪:“干什么?”

薛溯说:“有点闷。”

这里的空气太粘稠了。

他到现在鼻息间似乎还能闻见清淡的血腥味。

江寻真说:“所以你要把结界打碎?”

薛溯抬起眼,正好对上她略微不悦的目光。

他心底那点郁气莫名散了一点点:“我就在外面站站,不跑。”

江寻真哦了声。

下一秒,她一抬手,直接把结界打碎了。

薛溯:?

他忍不住说:“你这也不像筑基中期啊。”

江寻真没回话,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束缚绳。

紧接着,驱动束缚绳,隔空把薛溯的一只手腕绑住了。

薛溯:??

他用灵力要把绳子弄断。

然而这绳子上有封灵术,束缚上手,他就无法用灵力了。

他额角跳了跳:“你又干什么?”

江寻真攥着绳子往外走:“去受戒堂领罚。无方师叔玉书叫人,他们来得太慢了。”

她顿了顿,漫声说:“怕你跑了。”

薛溯:“……”

怎么说得和只有他一个人犯禁了一样。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贼”对另一个“贼”说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手腕间,一根束缚绳牵着彼此。

薛溯手腕有点不舒服,他抬了抬手:“你能不能松开?我真不跑,刚才就是想在外面站一下。”

江寻真懒散回了句:“无方师叔就在外面,你也跑不了。”

薛溯啧了声:“那你不松开?折辱我呢。”

江寻真说:“是啊。”

薛溯:?

他手腕拽了下:“折辱我做什么。我惹你不高兴了?”

“我刚花瓶不是故意砸你那的,我以为你走了呢。我连累你受罚,还把你脚腕划伤了,你要是因为这两件事生气,刚才踩我手臂那会儿也算出气了。”

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说到这,心里郁气反倒全散了。

到底也是他不对在先。

她不高兴也正常。

他想到这,又晃了晃手上绳子,语气又支棱起来了:“你这是还没出完气?那我——”

江寻真轻飘飘打断:“不是。”

她觉得有点好笑,心想,

他这是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可太荒谬了。

可她折辱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不是因为有苦衷,也不是因为气他连累她,弄伤她脚腕。

只是看他擅闯藏经阁三楼,早已经在心里对他下了定义。

她戒备他。

她对他怀有恶意。

认为他行迹鬼祟,心怀鬼胎,

是个不需要礼貌对待的人。

而她恰好是个骨子里就有点恶劣的人。

所以对他做恶劣的事。

仅此而已。

那边薛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听见她打断,他道:“嗯?”

江寻真道:“我没生气。”

薛溯说:“是吗?”

这时候。

他们已经走到藏经阁一楼了,周围灯火通明,远远的,能看见无方师叔在外面等戒律堂的人。

江寻真听见他问话,道:“是啊。”

她晃了晃手里的绳子:“我只是单纯想折辱你罢了。你要是问,那只能说——”

她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然后于灯火中回眸,补全刚才那句话:“我人不好。”

这可太理直气壮了。

薛溯哽住一瞬。

他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她回眸。

他看见她眼中映了星星点点的明亮灯火,还有他的影子。

有种熟悉感自心口一瞬蔓延开。

篆刻进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江寻真拴着人走到藏经阁外面的时候,戒律堂正好来人了。

那人正和无方师叔说话。

江寻真就往旁边绕了下。

这一下,看清戒律堂来的人是谢煊。

应该是他入了外门,今天任务是在戒律堂执勤。

江寻真心说真晦气。

旁边谢煊也看见她,早前的那股火气已经压下去了,这会看见她,朝她温和笑了下:“阿寻。”

他话音一落,目光一动,看见她后面的薛溯。

她和薛溯距离不远,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但是两人手腕间,一根绳结把他们牵了起来。

谢煊:?

他脸上那点笑容再一次凝固。

她怎么能这样牵别人呢?

这姿势固然不算亲昵,更无法让人生出遐想。

但要知道,她这样目中无人的淡漠性子,换做以往,根本不可能和别人有这样的接触!

谢煊感觉胸口梗了一下。

他问:“阿寻这是在闹什么?”

他往日里,偶尔也会这样和她说话。

这话一惯管用,她只要听见他这么说,就会乖乖地不闹了。

他话说到这,就盯住江寻真,等她把绳子松开。

江寻真闻言,倒是松了松手。

谢煊见状,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散了点。

他心说,上午那些不过是小姑娘闹脾气,觉得他忽略她了,想吸引他注意罢了。

只是下手没个轻重。

但他现在说话,她不也还是好好听话呢吗?

他性子的确淡。

但或许确实对她也太淡了些,往后或许可以多关心些。

正想到这。

江寻真却没继续动了。

她抬眼看谢煊:“你这话说的,我闹什么了?他擅闯藏经阁三楼,我怕他跑,捆他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谢煊:?

胸口那口气又梗回来了。

旁边无方闻言,倒是解释了句:“他们一起进了藏经阁三楼,而且是闭阁时间进的。”

谢煊心里有点微妙不虞,他看着江寻真,半晌说:

“阿寻还不是在闹?你与他同样犯禁,却只捆……”

他话没说完。

江寻真不耐烦地抬了下手:“我也捆我自己了。”

她刚才其实是抓着绳子,但绳结擦过她手腕,也勒出点红痕。

薛溯这会儿正在后面试图解绳子。

乍一听她这话,直接听笑了,心说您那也叫捆?

然而刚要说话,一垂眼看见她手腕的红痕,话又哽喉咙里了。

就抓个绳索,能把自己勒成这样。

这一身皮肉是水做的吗?

那一会去戒律堂领了罚,若要打手心抽鞭子,她能受得了?

他解绳结的手指微顿。

罢了。

也算是他连累她。

她不高兴也正常,就捆他两下,他还能掉块肉不成?

他指尖松了下。

没继续解绳子。

这时候。

前面无方师叔和谢煊说:“好了,不多说了,你把他们带回戒律堂。今日是你执勤,回去翻翻宗门规矩,看看该怎么罚他们!”

江寻真这时候却动了动手腕。

她不想和谢煊走这一遭,想想都觉得晦气。

然后她道:“不用看了。闭阁期间擅闯藏经阁,按规矩,罚跪十个时辰。擅闯藏经阁三楼,按规矩,罚藤鞭二十下。”

她记性不大好,但上一世挨过的罚,仔细想想,还是能想起来。

她这边话音刚落。

无方低声嘀咕了句:“罚这么重呢?”

他到底看着江寻真长大的,看不得她一副不守规矩的样子,也看不得她受这么重的罚。

他板起脸看江寻真:“知不知道错了?以后还这么不讲规矩吗?”

要是她现在认个错,他就和管戒律堂的长老商量商量,惩罚给轻点。

这话说完。

江寻真还没说话呢。

薛溯忍不住道:“哪有那么不讲规矩?”

无方摸了把胡子:“闭阁时段擅闯藏经阁是一,擅闯藏经阁三层是二,你说说哪里讲规矩了?”

薛溯抬抬手,给他看手上的绳结:“这不是要主动去领罚吗。”

他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转眼又看见江寻真手腕上那道红痕,于是补了句:“态度端正能罚轻点吗?”

江寻真闻言,目光微动。

她掀起眼皮子瞧薛溯。

薛溯正和她对上目光。

不知道怎么回事。

薛溯感觉她脸上的表情,略略丰富了些。

那边无方闻言,薅了下胡子。

一边觉得薛溯这小兔崽子挺会胡扯,这态度哪端正了?

一边他确实也不想罚江寻真这么重,这话也算正中他心意。

他干咳一声:“宗中倒是没有这么主动领罚的先例。这样,你们先回去,我明日和三长老商量一下该不该轻罚。”

三长老主管戒律堂,弟子们的刑罚问题,三长老是能做主的人。

江寻真却说:“明日分级考。”

无方道:“那就分级考后再商量,再罚。你们这少不得要罚罚跪关关禁闭,就算罚,也要等到考完分级考啊。”

净明院每年招生会后,第二日就会举行分级考。

除了亲传弟子以外,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要参加分级考,以分级考的成绩来决定接下来一年要上的课程等级。若是成绩达标,便能上更高阶的课,若是成绩不达标,就需要把去年的课业重修一遍。

对于招生会上新招的弟子,分级考相当于摸底测验,借着这个成绩给新弟子安排第一年的课程。

分级考算是净明院的大事了。

无方看了眼薛溯。

他心说,薛溯还是今年新生呢,如果错过了分级考,之后一年要上什么课?

他想到这,直接摆摆手:“那行了,先回去吧。至于你们的惩罚,明日我和三长老商量了再议。”

无方说完话就又回到藏经阁里去了。

他一走。

薛溯抬了抬手,露出手上绳子:“喂,都先不罚了,那不能再绑着我了吧?”

江寻真手松了松。

下一秒,她手中那边绳子掉地上了:“你自己解吧。”

她刚才都看见他在后面偷偷解绳子了。

虽然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他又停住了。

但她不在意。

她要回去睡觉了。

薛溯:?

他两只手都绑着,这是他能自己轻轻松松解开的吗?

他都听笑了:“这怎么解,你教教我?”

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但江寻真不太吃阴阳怪气。

她侧过头,慢条斯理:“你记得刚下来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薛溯:“嗯?”

他想了下:“你人不好?”

江寻真点头。

她散漫笑了下:“我人不好,所以不会教你。”

说完就转头走了。

薛溯:?!

草!

这时候。

自认已经没脾气的薛溯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怒极反笑。

他绝对!

不会!再!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