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房门打开又关上,这一次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婉有些累,坐在了方才的桌边,匕首就在一旁摆着。
她眸光看向陈朔,静默了片刻,忽然缓缓笑了,说了一句令陈朔措不及防的话:“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和夫人告别了,准备明日一早就离开的。”
陈朔:“……真的?”
宋婉点点头,笑意几分柔,几分叹:“真的,不信你叫人去看看,我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我只是没将这个事情告诉烛心而已。”
她只是,不习惯,也不喜欢,将自己的事情和打算,说出来给谁听。
陈朔一时默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天就会离开的人,今晚却闹出这种事,真是……刚才浑身难受的快着火的感觉,此刻还有一些残余在身体里隐隐翻腾着,叫他不安,她这么一说,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了。
见陈朔沉默,宋婉摇头笑笑,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些复杂的轻松,很是奇怪别扭。
她说道:“我家大夫人啊,她心思深,算计多,但她敢动到你头上我是没想到的,她也不过是仗着……夫人仁厚,对我好,觉得就算你们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夫人也会顾及你我的名声,不会将这件事闹大。”
陈朔听着,缓缓的皱眉,道:“那她做的这件事的目的……”
难道真是只想让宋婉早些回宋家?又或者,让宋婉和他……然后一辈子呆在陈家?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
宋婉摇摇头,“那不过是她哄烛心的借口而已。”
大夫人的目的,无非是想借着这件事逼她回家,至于什么给她机会永远留在陈家,才是可笑。
因为大夫人心如明镜,她想要的东西,已知她贪婪无耻本性的陈家和陈朔,根本就不会给她。
所以,大夫人是不会允许她和陈朔有所牵扯的。
宋婉此时清楚大夫人的算盘,也想将今夜的误会彻底摊开在陈朔面前,便不再遮掩道:“是我的嫡兄要外任了,眼下正在四处想办法去个能捞油水的好去处。所以大夫人如此算计为何,大公子应该也猜得到。”
陈朔一听这个便明白了,宋大夫人想让宋婉和他攀扯不清,好以此为要挟,以陈家之力为她儿子铺路……
“呵……你家大夫人,可真是好算计。”
说着,他眸光看向宋婉,心道原来这就是她不愿回宋家的缘故,宋家大夫人想拿她当踏脚石,做出这种事来,显然是不把她当回事……那么此次不成,也许便会有第二次,有下一个人……
想到此,陈朔眉头渐渐凝起,看着宋婉的眸光,也多了一丝深沉。
宋婉却只是垂眸笑笑,她这话是骗陈朔的。
大夫人好算计,她交代给烛心的计划漏洞百出,下给陈朔的药性也不烈易解,便是故意让此事不成。
因为她深知陈朔没那么蠢,不容易上当,且战场厮杀下来的将军血性难以胁迫掌控,所以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就只是,让自己背上下药的名声,来恶心陈朔,得罪陈夫人,从而被赶出陈家,然后乖乖的回到宋家任她摆弄而已!
但这些事,她不想说,至少不想对陈朔说。
静默了许久,宋婉率先开口,道:“今夜之事,待明日我离开后,大公子可和盘说与夫人听。夫人待我好,此时又因我而起,我着实无颜再见夫人了。”
陈朔沉思片刻,道:“我不会告诉她,以免她心烦多思,下人那边,我叫良木去查时,也只说是吃坏了肚子,她们不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婉闻言,抬眸看着他,问:“所以这件事,你就……按下了?”
“不然呢?”
陈朔深眸幽幽的看着她:“上报京兆府,闹的满城皆知吗?”
宋婉默了片刻,眸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陈朔嗤笑一声:“这种肮脏下作的事,从来就没法搬到明面上,自然无法谈及公平正义,真下不去这口气,自然多的是手段还回去。”
宋婉闻言看向他笑笑:“那今夜大公子这口气,可千万不要轻易咽下去了。”
陈朔微眯双眸,却是勾唇一笑,“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此事到底是因你而起,与你有关,你即不要我轻易咽下这口气,又说会给我个交代,这不是两厢矛盾么?”
“交代是交代,仇怨是仇怨,这两厢……本就不是一桩事,如何会矛盾?”
宋婉说着,缓缓的站起身来,侧过了半边身子,挡住了半片烛光。
陈朔不知她忽然站起来做什么,便微微歪头去看,谁知却见她拿起了匕首,正欲叫她还回来,却见她抬起左手,在衣袖下滑漏出手臂的那一刻,冲着手臂就划过一刀!
“宋婉!你疯了!”
陈朔惊跳起身,三步走到她身边,怔大的双眸震惊看向她手臂,伤口长余五指多,虽不见多深,却也可见皮肉乍开,鲜血更是顷刻间顺着她手臂滴落!
莹白的肤,鲜红的血,她疼到颤抖不止的手,隐隐泛起水光的双眸,无不昭示她痛,可她却硬是咬牙一声也不吭。
那一刻陈朔忽然明白,她所说的,一定会有的交代,原来是这个。
看着她伤,陈朔狠狠皱眉看着宋婉,心中思绪无比复杂,下意识的就要捉住她手婉来看,宋婉却侧身躲了过去。
人也退开了两步,还将衣袖放下掩住那血流不止的伤痕。
陈朔眼见着那血顺着她指尖往下滴,她却还不许看,黑眸莫名染上怒气,“你坐下,我给你包扎!”
宋婉摇摇头,眼底蕴着薄薄的水光,颤动着疼到发白的唇色,说:“今夜害你无端受苦,受辱,是我的错,我该向你致歉。”
“你愿意将此事瞒下,便也是保全了我的名声,我也该谢你。”
“这一年以来,我以陈昱为借口留在陈家……是我心思不纯,我也该向陈昱道歉。”
“这道伤……是我的歉意……不论大公子是否接受,我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宋婉说着,低下头迈开脚步向外走去,边道:“烛心就交给大公子处置了,至于我家大夫人一切所为,公子尽可还报,不必留手。”
“稍后,我便会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不会再来叨扰夫人了。”
宋婉说着,拉开了房门。
门外夜幕黑沉沉的,一颗星星也无,冷风吹来的那一刻,让宋婉有种,冬夜极寒的感觉。
她走到门外,没有回头去看滴落成线的鲜血,只是看着满目的黑夜,轻轻叹了一声,便抬起脚步踏下了台阶。
陈朔站在门内,看着她纤薄的背影,被风吹裹的裙摆,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紧握起,心内更是复杂异常。
他想不到宋婉会这样……
在她即将走远时,他看着她的背影对她道:“方才……说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致歉。”
那一刻宋婉停下脚步,蕴满在眼底的泪水,瞬间就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她没想到,陈朔会记得这个,还会为了口不择言时的话语,向她致歉……
这一瞬间,她迎着的冷夜的风,似乎也比方才暖了一些。
她深吸口气,压下喉中哽咽,回了一声:“无妨,都过去了……”
许久以后,陈朔仍站在那里,久久的看着她落下的血迹,满心都是不知名的情绪。
宋婉回到住处,找了一块布咬牙将伤口缠住后,双眼含泪看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不再耽搁时间,随意收拾了两套衣衫后,便离开了陈家。
夜还不算很深,街头两侧的店家大多都还开着门,她伤口疼的脸色发白,寻到一家医馆后,便走了进去。
大夫一看她的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着整齐干净,带着行李,神情也不慌不怕,觉得她应当不是被歹人劫了,兴许是被家里丈夫伤的,准备要回娘家的,便心生一丝可怜,仔细的给她看起伤来。
伤口太长,需得缝针,大夫怕她疼得受不住,便给她多用了些止疼药,但缝合的时候还是很疼很疼……
待伤口包扎好,宋婉已经疼的没力气说话了,苍白着脸,双眸无神,人软软的靠在椅子里,额上尽是密密的细汗。
但医馆将要关门了,她缓和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在医馆不远处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了。
关好房门,宋婉拿下发钗,和衣躺在床上,她觉得累极,却因为伤口疼痛折磨而无法入睡。
在伤口好全之前,她还不能回宋家,姨娘总是怕她被大夫人打骂,时常会掀开她的衣裳查看,她不想让姨娘看见她的伤。
至于大夫人那边,明日一早应该就会知道自己离开陈家的事情,兴许会派人来找她,但却不会着急,毕竟只要姨娘还在宋家,她就得回去。
而等她伤好回去,大夫人那边应该就会急不可耐的将她送给徐寒阳……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