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黑夜的掩护，两人悄悄穿过隔门，他们用门禁卡逃出休息区，一路来到天灯广场。
惨淡的乌云笼罩大地，将月亮掩埋。在末世的阴霾里，其实白天和夜晚已经没有太大区别，有时卡妮无聊，坐在寝室里枯守窗边，一整天也看不到太阳。
时至今日，到处都是污染，就算阳光能再度普照大地，也是无济于事了。
这是个神已救不了世人的年代。
神不救人，人可以自救，就连毛兰兰这个满心只在乎实验成果的功利主义者，在这种危机时刻也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给他们让道，这点微小的掩护和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卡妮心里又有了一点信心。
不过，刚刚的事确实给了她启发，她说：“大齐，我们得设计一套沟通方式，要简单直接，不要复杂，再遇到刚才那种不方便开口的情况，至少彼此能打个手势，传递信息。”
大齐点头：“同意。”
两人踏过尚未融化的冰雪，在粗粝的寒风中快速讨论出一套专属的手势：食指和中指交叉，表示需要小心、注意周围的危险；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画一个圆圈，表示集合，而手掌向内，手指并拢，向外快速扩展，则表示需要分散，也就是快跑的意思……
虽然能传递的信息很少，但暂时也够用了。冷风嗖嗖，两人磕磕碰碰，总算越过了广场，大齐思索：“还需要哪些呢？”
卡妮冷得打颤：“差不多够了，其他诸如上下左右、确认或拒绝那些都很普遍，不需要特意设计，搞得太复杂也记不住。”
大齐立刻关心道：“你冷？我身上这件防寒服先给你穿吧！”说着抬手就开始拆外套。
卡妮立刻弹跳：“不用！”
大齐一愣，看着跳出三米远的卡妮，眼神划过一丝挫败，苦笑道：“卡妮，你不用这样躲着我吧……”
卡妮却眼睛一亮，抬起手指指向大齐的后方：“快看大齐，我们到了！”
还真是，他们绕过天等广场，步行不过千米，竟比预料中更快来到了治安队的驻点。眼前的堡垒虽矮，却异常坚固厚实，如铜墙铁壁般不可攻破。
若说末世生存，药剂和食物自然排在生存所需的第一位，但紧随其后的就是治安队和护卫队的保护，世道不平，十三院虽有高门铁墙，但若没有治安队帮助抵御变异人的攻击，他们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此刻，他们站在堡垒面前，震撼得一时无言。
整个堡垒呈矩形，高墙围住大片空地，左侧是一个开放的大门，停着装甲车和各种重武器。驻点内部的建筑全部采用了灰色混凝土和钢筋结构，坚实而又冷酷。
这……这才只是个“驻点”？
卡妮谨慎地提醒：“进入治安队的范围后，四处应该都有隐形通讯和监控设备，用来观察驻点内外的动态，侧边还有巡逻路线图，现在咱们是不速之客，待会一进去就会被标记成外来威胁。记住，要是引起了什么动静，一定要先把学生的身份证明亮出来。”
大齐点头道：“放心，这一路都很顺利，会好的。”
他长呼一口气，挺直腰背，长腿一抬，庄重地踏进了那扇敞开的神秘大门。
他将双手举起，朗声开口道：“你们好！我们是十三院B区的学生，今天冒昧来访，其实是想问问关于药剂——哎？”
他早打好腹稿，进门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等意识到哪里不对，才急忙住了口。
回声四起，然后消散。整个驻点的接待大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大齐呆住：“怎么，怎么没有人啊，今天没人上班？”
卡妮皱皱眉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感觉越发沉重。
“治安队也休假不成？喂？有人吗，有人吗？”大齐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依然将手举在胸前，不敢擅自放下来。
然而，没有人声，没有警报，甚至连通风设备的嗡鸣都没有，整个大厅空旷寂静，静得让人心惊——如果不是仅有的几样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倒像是刚被洗劫了似的。
卡妮环绕四周，各色仪器都是银灰色调，像个装备齐全、设备精密的荒岭，连大齐的脚步声都带着叮叮当当的回响，清脆无比，一切都像假的一样。
一切都像假的一样……
卡妮抬头，墙上的警示标志和机枪塔冰冷庄严，呈现出高度的警戒性，这无可厚非，毕竟是治安队的驻点，治安队负责整个内城的防御系统，武器力量自然充足。
但她心里的异样感越来越重，不对劲，哪里都很不对劲，虽然有了杜教务的门禁卡，但刚才这一路是否太顺利了？现在这个接待大厅就更不正常了……可是方圆十里确实也没有别的建筑，他们不可能走错啊。
两人尬在原地，一时无话，大齐毛毛躁躁，有点等不及了，这样呆呆站着总不是办法，他一边试探问：“有人吗？我们是学生，想领药品，有人帮忙吗？”一边走到就近的办公桌，伸手去摸上面的盒子。
“大齐！别去动那个——”卡妮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大齐的手指触到盒子边缘，卡妮的心咚咚直跳。
然而，三秒过去，寂静如常，无事发生。
“放松，卡，你有点太紧张了，你看，”大齐轻松地拿起盒子，翻了一下，“只是一个文件夹。”
卡妮：……
这怎么可能呢，堂堂治安队驻点，想来就来，一点防备和警戒都没有，连东西都能随便动？
那是一张日常轮岗记录，大齐翻了翻，看日期则是寒潮之前，他惊奇道：“没有新的轮岗记录，他们不会真的还没苏醒吧？”
卡妮摇头：“治安队是最先苏醒的，何况他们本来就不会全部休眠，每次都得留一部分人轮流值守，以防万一。”
“那他们都去哪了呢？”
卡妮毫无头绪，只能硬着头皮猜测：“治安队负责整个内城，不能天天只盯着十三院，也许……也许是哪个定点保护区出了问题，他们都赶过去了吧。”
答案牵强，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算别处有事也不至于全员调离，万一此时十三院恰好被变异人种攻击……卡妮心里一凉。
“大齐，”她惊叫道：“十三院现在很危险！”
“我很快，你等等——”大齐一急，更加不管不顾，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不一会儿，他修长的身影就陷在一片空中翻飞的文件档案之中。
“是这个吗？这个应该是药！我再找找食物……你先看这个。”他拎起一个银白色箱子，那是治安队惯用的药品储存盒，大齐把它从一堆设备后面的夹缝里抽出来，卡妮凑上去。
“VRX-29基因修复剂，天空之城科研队制。用于第三十八次寒潮后期的基因稳固和自我修复，此箱专门供给第十二生物科学研究院……等等，十二研究院？？”
三十八次寒潮正是现在，但十二院，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两人抬头对视，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恐惧。
是恶作剧，还是丧钟提前的鸣响？
是笔误，还是注定要葬身成为过去的预告？
在十三院之前，不是没有过十二院，事实上，生物科学研究院的成立，从第一院开始，到如今建到第十三所，也才过去了七十年。
这不意外，学院条件艰苦、大批学生死于实验意外，无论是毒气泄露还是基因变异，甚至来自外部的攻击，都会导致整个学院瞬间覆灭，这一所学校废弃了，下一所才会建起，短短七十年，就有了十三个生物学院的迭代。
生物科学研究院做的是基因研究，人体构造复杂，而人类对基因的探索还远远不到成熟的地步，但众学生年纪轻轻就被逼着操作各种基因实验，这些实验带给世界最直观的恶果就是变异。因此，那些饱受变异折磨的民众、因为感染而变形的“怪物”，在逃离之后，都会选择攻击学院作为报复，所以，即便有治安队驻点把守，学院依然是个很难安宁的地方。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卡妮后背冷汗直流，可怕的是，第十二院，早就在十年前彻底废弃，与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地方一样，变成了钢铁废墟。
冷意沿着脊柱爬上后脑，卡妮甩开箱子，猛打手势：“快跑！”
大齐也注意到了，两侧的墙体正在向他们这边倾轧过来——这些墙竟然可以移动！
他们疯一样沿着出口跑去，目测只有不到三十米的出口却怎么也触碰不到，无论跑多远，跑多快，距离都好像还是三十米，怎么也跑不到。
他们似乎掉入了一个时间陷阱，不对，不止时间，连空间都在变形，墙停止了移动，没有将他们夹成人肉馅饼，但眼前越来越亮，亮得刺眼……卡妮捂住眼睛，墙面四周和天花板斑斑驳驳，一块一块，竟变成镜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齐大喊。
“这里的一切都是失焦的，应该是一个伪造的地方！”
一根镜柱垂下，上面挂着的时钟开始倒计时。
【销毁程序已开启。如需终止，请在时间结束前输入解除密码。】
【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销毁程序……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大齐难以置信，“这是个假驻点！可是不对啊，我进门的时候明明，明明……”
他想不明白，也说不下去了，耳边轰隆一声巨响，他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猛地扑上去抱住卡妮：“它要碎了！”
卡妮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成千上万块镜子，全都亮晶晶，反射着不知来自哪里的冷光，镜子里有千万个角度的大齐和卡妮，他们有些在对视，有些在远离，一些脸部被拉扯变形，一些肩膀叠在一起……
他们只有三十分钟，解除密码是什么，要去哪里找？
卡妮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模糊，眼前千千万万个角度撕毁了现实，她在迷茫间，竟然有点想不起来哪个镜子里才是最原本的自己……
“卡妮！卡妮！你在哪里？”大齐着急地摸索，奇怪，他刚刚就在自己旁边啊，为什么伸手触向镜子里？
只听大齐嘶地一声收回手，一道血线划过，温热的血液飞溅到卡妮脸上。
卡妮突然清醒，紧紧拽住大齐那件黑色的防寒衣角，把手直接伸到口袋里，眼睛一亮，难得清明：“快，大齐，把马达给我，我要钻洞！”
“这种时候了你钻什么洞啊？”大齐欲哭无泪，遇事不决，先挖洞穴？
他嘴上这么说，却侧身让卡妮掏出马达，后者也不管，对着镜子就开始上手。
镜子没有碎裂，但马达启动，往常让人烦闷的嗡鸣此刻十分微弱，几乎无法辨认，卡妮紧咬住牙，硬逼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这唯一真实的声响里。
她喘着粗气说：“这肯定是个局，能让空间变形，现在咱们得找到破局的机关，全当是运气了，快钻——”
然而无事发生，镜子纹丝不动，马达的声音终于渐渐弱下去，怎么也听不见了。
卡妮：？
大齐：“呃，好像，没电了。”
看着眼前还在扩张和复制的镜子，卡妮的血液简直要冲到颅顶：“你再说一遍？”
大齐尴尬解释道：“真的没电了，昨天我为了钻通你寝室的地洞，耗了太多电……”
卡妮：……
他们筹谋两周，偷门禁卡，躲巡逻人，跨越分区，甚至连驻点门口的激光枪和重机甲都绕过去了，最后却要因为马达没电，被镜子切成肉泥？
卡妮欲哭无泪，对着迎面压过来的镜子大喊：“你怎么没充电啊！”
她已经分不清该对着哪个大齐喊，眼前一片缭乱，神志都要分崩离析。
“我之前充了！”大齐也对着一个明显不对的方向回喊，“但是寒潮过了一年……电，电不够了！”
卡妮到处躲闪，镜子却越生越多，她不敢看，它们很显然在扰乱她的神志，可整个空间就只有碎片一样的小镜子，它们越来越分散，细碎，折射出的光线和影像也越来越混乱……
卡妮精神崩溃，终于熬不住了，她的神志陷入一片混沌，她眼睛迷蒙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和大齐，伸出了手……
【检测到外部中止介入，销毁程序中止。】
【中止执行人：2120C】
所有镜子突然凝固，光线暗淡，气氛突然冷下来。
卡妮猛的打了个寒颤，几秒后终于回过神来，而她拿着马达，正直直地钻向自己的心脏，大齐则跪在地上，手上额头上全是碎片和血。
“……卡妮！”大齐的眼睛也终于恢复了清明，他扑上来一把将卡妮抱起：“别钻了——”
卡妮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不钻了，已经结束了。”
是的，这个空间变形的怪异局面被中止了，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退化，原本的墙面露了出来。
“……谁救了我们？”大齐困惑。
就在此时，有个急匆匆的声音伴随着大踏步的踢踏声，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飞了过来——
“小子恒！你今天不叫我起床，我可倒了大霉了，谁知道这个点了常指挥官突然调我们过去？！这也没人提醒我啊，你一定是故意整我对不对？你等着，我回去就跟你算账——哎哎哎？这大黑天的，谁把镜像打开了？我先挂了啊，一会儿再说！”
一阵摸索，接着一声，“啪！”的一下，有人在外面按开关，大齐和卡妮突然双双坠地，各自摔了个歪七扭八。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他们脚下的土地并没有变，甚至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没变，只是那些挤压他们的镜子突然全数消失，造成了一种时空穿越一样的失重感。
他们依然还在驻点的接待厅，但刚刚那层伪装“膜”褪去了，卡妮说不出来为什么，但环顾四周，她心里的怪异感消失了。
现在她可以确认，自己处在一个真实的空间里，这才是真正的治安队驻点，真正的接待大厅。
“……哎哟我去，还真有人闯进来！”那人咋咋唬唬惊叫：“你们是哪家的小孩儿？”
人影蹲下，咂舌道：“啧啧，还抱在一起啊喂，醒醒！谈恋爱也挑个浪漫点的地方啊喂，我们治安队不管婚姻绑定登记的哇。”
“……”卡妮这才意识到自己跟大齐抱在一起，两人浑身是血，凌乱不堪。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一抬头，直接跟蹲下来低头围观的那个人撞了个脑袋开花。
“啊啊啊！”那人被撞哭，捂着鼻子，痛呼连连：“小姑娘，打击报复也没有你这么样的吧？你你你脑壳倒是挺硬啊！”
卡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