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潮过往

卡妮和大齐同时转头,几米外的休息区大门正缓缓闭合,底部划过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庄严的命运,隆重而不可违抗。

大齐垂眸,浓厚的眉眼耷拉下来,对着卡妮苦笑一下:“卡,你果然总是……料事如神。”

卡妮:“……这种品质,我宁愿没有。”

“大遣病了。”大齐叹了口气,终于说出口:“我刚刚太凶了,对不住,实在是我自己也很着急。”

他对上卡妮惊愕瞪大的眼睛,终于平静下来,慢慢说道:“他是昨天病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所谓的‘未知病毒’,但我们这样折腾没用,卡,寒潮刚过,所有学生都在煎熬,没吃的,也没有稳固基因的药,现在好了,还冒出来个未知病毒,三重攻击,内外交困,这样下去怕是又要发生□□……”

大齐的眼睛染上几分阴郁,连声音都低沉不少:“以前发生的□□还少吗?为了丁点食物自伤残杀、为了实验排名你争我夺……咱们手上就这么点可怜的东西,还要互相争夺,拿命互搏……就算,就算学院内部稳得住,那外面呢,内城就敢保证安全吗?我们还没变异都如此难熬,外面那些已经变异的怪物,会不会随时攻进来?”

他抬脚上前,捏住卡妮细小的胳膊,越说越激动:“卡,你记得那次吗,咱们被人形异兽盯上的那次,那次,就是因为治安队晚到了八分钟,才八分钟!整个十三院都血流成河,天网都破了!……咱们的防护不堪一击,几乎全军覆没……才过了几个寒潮而已,你忘了吗?”

卡妮眼神一暗:“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记得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远在我们出生之前,这些科技恶果就孕育出黑暗之花,贪婪的黑蕊如毒蛇的信子,也像吸血鬼衣袍下的黑色指甲。

二十三个寒潮前,人类将金属和生物基因融合,造出了一种巨大的钢铁巨兽,这种怪物装甲坚固,攻击能力远超预料,没过多久就脱离了人类的控制,它们疯狂摧毁城市,工业设施被严重损坏,电力系统一度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十九个寒潮前,科学家试图将不同种类的病毒基因融合在一起,用一个强大的病毒变异体来对付钢铁巨兽,可惜后者刚刚绝迹,前者的传染性又反噬到了人类自身,病毒能够让感染者快速变异,并且具有无法想象的破坏力。人类自食恶果,生态系统急剧恶化,大批土地不再适合居住生存。

战火四起,人类居住区被紧急包围,没了护卫队的武器保护,城区只能像生化基地一样落败下去,无人幸免。全球人口急剧减少,到处都是被腐蚀和变异的身体,至此,末世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恐惧永远地写进人类的基因。

十个寒潮之前,全球各大科技公司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变异人种,然而,科技的失控与飞速发展并行,很难说到底是谁在获益,最大的那个集团,他们突破陈旧的法律条例,招揽了最顶尖的科学家,成立了顶级科研队,将脑神经和生物基因结合,试图创造一种新型生物——这是疯狂而大胆的想法,令全世界哗然难安,骚动不已。

按照设想,这种生物可以释放特殊的基因物质,通过基因感染来达到控制其他生物的目的,同时还拥有强大的攻击力和控制敌人的脑力……这的确是目前世界上所拥有的最强大的怪物,强大的让全人类害怕。终于,所剩无几的政府坐不住了,发表联合声明,计划严格控制此生物的产量,并规定它只为护卫队服务。

但到了这一步,官方自己已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再也无法获得普世的信任,科技集团搅动风云,人类之间的猜忌和怀疑彻底爆发,矛盾如同崩裂后的碎玻璃渣,将所有城市裹挟其中,它们沾染天空,再深深扎进血肉,混乱的秩序注定会跟随人类走到末日的最后一刻。

日暮途穷,政府和国家无以维持,终于崩裂,所剩无几的人口退回城市基地,由各自的护卫队巡逻管理。所幸,只要还在城内,有治安队和护卫队的庇护,无论多么艰难,他们总能勉强活下去,也算是维持住了末日里最后一点安宁。

而卡妮所在的十三院,就位于内城城区的边缘,内城与南城比邻而居,互相扶持,是目前仅存的最密集的人类居住区。

沉默良久,卡妮将思绪从这些沉重而黯然的记忆里抽出,抬眼看向大齐。

大齐如此年轻,他热血冲动,他有自己的理想,但他太年轻了,就像十三院所有其他学生一样,不知道这世界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卡妮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些陈旧的历史埋进心里。她避重就轻地开了口:“事实如此,你能怎么办?有功夫担心那些,不如过来帮我种菜。”

大齐却摇了摇头:“我直接去找治安队。”

“!你说什么?你疯了吗?!”卡妮倏然瞪大眼睛,眉间都颤了一下。但从大齐坚定灼然的眼神中,她知道他没在开玩笑。他竟然是认真的。

卡妮难以置信:“大齐……你怎么会想到去治安队?”

大齐侧头平视远方,眼睛里有明明灭灭的光,照亮他高挺的鼻梁和年轻的脸庞。他低声道:“在十三院能量最薄弱的时刻,院长和教务长却不见踪影,他们只是去内城开个会而已,怎么就能双双失联?开会也不影响他们远程安排食物救济吧?整件事情都不合理,我们不去治安队问个清楚、求个外援,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次,卡妮又觉得腿软,连声音都很虚弱:“不是……大齐,这种时候闯治安队才是寻死吧?就凭,就凭我们几句话,他们就能相信我们,把物资送给我们了吗?……再说,我们怎么能去的了治安队?”

她嘴上磕磕巴巴,脑子里却在飞速旋转。

治安队是整个内城用来维护安全的警卫力量,以地理位置上看,他们有个驻点倒是离十三院非常近,之前学院遭受过几次变异人种的袭击,也都是那个驻点派了人急速赶来,帮助学院的“猎杀者”机器人抵抗防御,才得以顺利击退变异人。

卡妮知道那驻点就在十三院的东南角,与学院的主体建筑区隔着一个天灯广场,如果真的要去那儿,甚至都不需要跨过十三院的大门,可以说这个驻点是专门为十三院服务的,平日里除了维持学院治安,他们会提供过生活必需品和基本防御用品,甚至承担药品中转站的职能,发放各类医药和防寒物资。

与治安队驻点交接这种事,都是教务长出面来做的,而卡妮他们是被困在学院的学生,身份低下,受制于人,毫无权限,就在一分钟前,休息区还被彻底封闭了,现在他们连这个楼都出不了,又怎么去的了治安队的驻点?

似乎是看出了卡妮的疑问,大齐终于坦然释怀,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所以我去杜教务的办公室,找到了这个——”

他摊开手,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两张卡片,上面写着——分区门禁卡。

卡妮:“……”

大齐把卡片小心地放回胸前的口袋,妥帖安置,说:“你应该也想到了,驻点并不远,只要越过两道隔门、穿过天灯广场就能到,但没有权限就擅闯隔门势必触发警报,巡逻人集体围攻,情况会比你今天遇到的更严重……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找到了教务长的感应卡,就有了教务长的权限,就可以安全度过了。”

他说的轻巧又简单,凶险万分的任务似乎都变得轻松无比,遥不可及的治安队驻点也好像近在咫尺了。

卡妮把黑漆漆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了又转,一边克制着翻白眼,一边把骂人的冲动压回去:“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去找吃的……”

好家伙,从一开始就是在糊弄她。

大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怕说了你会揍我,若是杜凯文的办公室里真的有监控,那你可就坐实霸凌同学的罪名了。”

卡妮:………………

我现在就很想揍你。

卡妮的脸色精彩纷呈,但大齐总算燃起了一点求生欲,咳了一声,正色道:“放心,卡,你想,不是特殊时期,各区平时也不锁,如此说来,这感应卡的用处也不大,不然杜教务出去开会,怎么不把它随身带着?……退一万步说,偷门禁卡也不是什么大罪,说不定比偷食物还强一些——之前有一次我饿惨了,也摸进过会议室,为了找吃的翻箱倒柜搞了个底朝天……”

“结果被罚了一个月禁闭,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感染了病毒,差点变异死掉!你忘了?”

“嘿嘿……”大齐挠挠头,“你还记得啊。”

卡妮的脑子里大放烟花,成千上万个问题一起涌现,但她现在什么都不好说,只能怒气冲冲地揪起乱糟糟的头发,不耐烦地甩到身后。

这个计划太危险、太不周全了,她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从一开始闯进杜凯文的办公室,就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到底是哪里呢……

大齐捏了一下她的手:“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卡妮:“???”

“你不用现在回答,也不需要有压力,我知道,这些天你为了帮助其他人也尽了全力,今天你冒着风险偷溜进实验室,就是想自己配出点药来……可是卡,死守学院不是长久之计,我始终想不明白,治安队有食物、有物资,凭什么不按规定分给我们?”

他天性乐观,看到卡妮眉头紧缩,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再说你想想看,目前一切都很顺利啊,我绕过巡逻人,还躲过了监控和检查,摸进杜凯文的办公室后,我甚至没费多少功夫就翻到了感应卡,说不定这是个好兆头呢!”

卡妮捂了捂眼睛,感到无语。

……就是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才是反常啊!

为什么我摸了那么多天的巡逻排期,却在今天出了意外,为什么你的计划如此冒进大胆,却能一反常态地顺利拿到门禁卡,这本身就是个说不通的疑点啊!

当然,大齐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其实在他闪身进入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的图像就被传到了正在内城城中心的杜凯文手上。

电脑传来猎杀者的请示:【出现偷袭目标,是否摧毁?】

杜凯文稍一思索,转而打开另一份报告。

是巡逻人刚刚发来的报告,上面记录了卡妮逃窜的路线、躲在墙角的位置和时间,以及千钧一发之际被大齐拉进自己办公室的样子……所有数据,一丝不差,都被捕捉了下来。

杜凯文的眼睛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镜片的反光完全遮住了双眼,看不清表情。他今天没戴链条,但头发稍长,发梢向外翻卷,黑色的光泽衬托出阴冷的五官。

停顿半晌,他伸出手指,将巡逻人送来的警报记录清除干净,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另外一行指令输入了进去,发送给了最告戒的机器人猎杀者,并点击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