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摔在地上裂成碎片,热板滋啦乱响,在这场大型无差别的攻击中,实验室一片混乱,所有精密仪器都被碰倒在地,碰撞和破裂声不绝于耳,众人俯身咳嗽挣扎,可是眼前烟雾弥漫,该往哪里跑?
卡妮捂紧口鼻,飞奔去墙角,那里有紧急换气系统的开关。
“打开打开……打开啊!”无论她怎么输入指令,系统都像一摊死水,毫无回应。
敏儿紧跟着卡妮,惊慌地喊:“怎么回事啊,怎么没有反应?”
实验室被恐惧和混乱湮没一切,毛兰兰扑到门口去按紧急按钮,边按边大喊:“有没有人?!开门啊,来个人给我开门!这里出了危险,我要求救,我们都要求救!”
她剧烈拍门,大声喊叫,又扑到屏幕上乱按一通,然而跟卡妮一样,无论怎么发送紧急指令,系统都毫无反应。
实验室密不透风,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气体、味道……一切。
在考试未完成之前,监考人是不会把考场的门打开的。
她们现在处于完全被隔绝的状态了。
恐惧比毒气蔓延地还要快,有人支撑不住,大哭起来,卡妮倒是神情专注,来回摸索,乱跑中撞上一个坚硬的躯体。
——抬头,竟是艾米。
卡妮心里叫苦不迭,开门的钥匙没摸着,偏偏摸了这么个大冤家……雾气弥漫,她根本看不清啊!
艾米却一把揪住卡妮,声音都变得癫狂:“卡妮,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是你?!”
卡妮:……问得好,其实我也有同样的问题。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直接扇到卡妮脸上。卡妮半摔在地,脸上火辣辣,整个人疼懵了。
“说到底我还是最恨你……你有大齐,你有排名第一的实验成绩,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呢?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凭什么是我,凭什么?!”
艾米的脸越发狰狞,声音也一阵尖过一阵:“现在都好了,你来陪我,你们都来陪我!哈哈哈,我们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哈……”
卡妮捂着脸奋力一瞪,终于靠着反作用力把自己挣脱出去,远离了这个疯子,她往后一退,被满地的仪器绊倒,后背猛的撞上一个玻璃柜。
“咔嚓——啪嗒!”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玻璃碎响里,十几个防毒面罩散落出来。
卡妮愣了一秒钟,转头对其他人吼:“愣着干嘛,快过来捡啊!”
因祸得福,众人纷纷跑来捡起面罩,七手八脚胡乱戴上。
毛兰兰对着艾米怒吼:“你是提前设计好了要封闭这里的!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门为什么打不开?”
艾米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哈哈哈哈哈,真是荒唐!我何德何能可以关闭十三院的实验室——你难道不知道每次考试都要封闭考场吗?你难道不记得以前出过多少次实验意外?来,你告诉我,监考人管过那些人吗,教务长管过那些人吗?!”
毛兰兰的脸黑了下去。
她说的对,凡是重大考试,考场全部封闭,时间不到绝不会开门,就算真有学生发生□□,自相残杀,监考人也照样不会理睬,还是按点开门,无情收尸。
反正这诺大的十三院,也不缺几个无人问津的可怜学生。
艾米没戴防毒面罩,她站在毒气最密集的区域,眼睛失焦,视觉已经一片模糊,她的身体来回晃动,像个随时要倒下的布娃娃——她中毒太深,站都站不稳了。
卡妮这才意识到,也许今天,在考试开始之前,她就没想活着离开这里。
呛人的烟雾中,艾米控诉的声音如泣如诉:“这么多年我苦苦煎熬,熬来的是什么?是每年的筛选淘汰,是层层加码,是完全不管人死活的实验考核!还有你!你!你们每个人的丑恶嘴脸!别清高了卡妮,你以为靠着一点聪明机灵就能从这里顺利毕业?还有你,毛兰兰,你们都太可笑了,醒醒吧!这里不是学校,是监狱,没有人可以活着出去!”
毛兰兰置之不理,再度疯狂敲门:“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我是毛兰兰!发生了危急情况!我被困在里面了……”
实验室内已经天翻地覆,无论如何,监考人和巡逻人都早该发现了。
卡妮的脸笼在面罩下,默默看着毛兰兰拍打、大喊大叫、乱拍乱抓,红色的指甲油在门面上留下了细微的划痕……
划痕……
十三院的门墙是用碳纤维强化材料做成,无坚不摧,但院长不知出于什么恶趣味的心理,又在外层刷上一层厚厚的旧漆,整个十三院,从教学区到实验区,从休息区到外围监控台,都是同样的风格。
卡妮看着那些微弱的划痕发呆,刷这一层灰漆还颇费功夫,何苦来哉?有人说是为了用灰尘和斑驳来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也有人说,那是为了纪念一个已经十分遥远的年代,那个时候,墙面都还是普通水泥……
可这又是何必呢,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说不……
水泥!
卡妮脑子里灵光一现,迅速转身,扑到那堆废弃的仪器里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大功率微型马达。
她飞奔到毛兰兰身边,蹲下身子就开始在门缝和墙角之间钻洞。
敏儿低声劝阻:“没有用的卡妮,底下是合成材料……”
毛兰兰撇了一眼卡妮圆圆的后脑勺,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在干什么蠢活儿?!等你把地洞钻好,寒潮都不知道过了几次,咱们早就吹成风干了!”
卡妮专心凿洞,不为所动,面罩下发出的声音虽然沉闷,却依然平静:“想要出去,只要凿一个一厘米的小洞就行。”
众人:……哈?
卡妮摸着水泥,整个脑袋低下去,阳光一闪而过,照出她漂亮的脖颈,纹理光滑,纤瘦白皙。
她用硝酸做腐蚀,加上马达的动力,尽管手法歪歪扭扭,却也很快钻出了一个小洞。
这个孔的直径只有一厘米,穿过它,能看到微微的光芒,那是实验室外面的走廊的光,是来自外面的光。
在所有学生眼里,这细微的光就是目前逃生的所有希望,是救世主照下的圣光,是沙漠中天降的清泉,潺潺流到困乏疲惫的迷途旅人眼前,岂有不牢牢抓紧的道理?
毛兰兰心领神会,立刻趴下,将嘴贴着洞口,大喊:“救命!!”
卡妮:…………
敏儿看着卡妮的黑脸,试探地问道:“声音未必能传那么远,要不咱们还是用纸和笔写下求救信息塞出去吧?监考人应该能看到的……”
卡妮扶额,将她俩都推到身后去:“别求救了,求什么救?洞不是这么用的。”
毛兰兰整个抓狂,汗水混着黑色的眼线往下滑:“不求救你什么意思,不求救你凿个洞干嘛?!都火烧眉头了还不求救你搁这打洞玩,你是耗子吗?不,就这么个破洞,别说老鼠了,连苍蝇都穿不过去!”
卡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一点,学院里到处都是监控,你真的以为他们会忘了在实验室里装摄像头吗?”
敏儿望向卡妮,欲言又止。
其他五个人都靠拢过来,大家围在门边形成一个半圆,看着站在中间的卡妮。
卡妮摊手:“有一点艾米说的没错,以前的实验考核也发生过恶意伤人事件,难道就没有人试图求救过吗?再说,你真的相信这个房间能完全隔音?那边的通风还开着呢……我们刚才喊得声嘶力竭,也许其实监考人都知道。”
卡妮摇头:“就算知道,它也不会管的……我想,它应该是被下了指令,唯一的命令就是保证考核的完成,其余的事,不在指令范围内,它就无法作出回应。”
这话听着凉薄残酷,但无人出口反驳。
事实如此,他们下等公民的命如草芥,的确是最不值钱、最不需要在乎的东西。
毛兰兰要疯了:“那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不准再说丧气话——我不认!我不会跟你们这群蠢货一起死在这里,滚开!别挡我道,我还要出去,我要离开这里!”
她冲撞开其他人,在门口来回踱步,红色的指甲抓乱了头发,整个人显得暴躁无比。
敏儿极力压抑着咳嗽的欲望,小声问卡妮:“现在怎么办?”
她的声音太嘶哑,卡妮察觉到异样,赶忙问:“你还好吧?”
敏儿摇头,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不能咳嗽,一旦咳起来只会更糟。
刚刚去抓防毒面罩的时候,艾米两只胳膊胡乱狂甩,而她为了给另外两人让路,不得已站偏了一些,迎头就被艾米洒了半盒子的病毒液。
她觉得整个胸膛都要烧起来了,五脏六腑都难受,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卡妮绕过还在发疯的毛兰兰和已经昏迷不醒的艾米,冲回自己的实验台,打开那个被压在数据下方的细胞培养箱,哗啦抓起一大把细胞液,又跑了回来。
看着那一堆密封良好的小细瓶,毛兰兰破口大骂:“卡妮,你醒醒吧!都这样了你还惦记你的作业呢?!你不会也疯了吧?”
卡妮敲碎一个细瓶,直接把里面的液体往小洞里倒。
毛兰兰:???
在众人困惑的注视中,卡妮倒完一瓶,又敲碎一瓶继续倒,一刻也不敢耽误。那洞直径太小,瓶里的无色透明争先恐后往外流,黏黏糊糊洒了一地,最终只有一小半通过小洞,向外流去。
但卡妮也不心疼,敲碎,猛灌,再敲,再灌……当所有备用的细胞液都要差不多敲完的时候,那些液体终于顺着洞口,全数流出了门外。
门外果然响起了监考人迟疑的声音:“这是什么?”
众人一愣,皆是大喜,卡妮却懒洋洋地回答:“作业。”
监考人顿了一下,又问:“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卡妮:“交作业。”
众人:……
卡妮十分平静:“我要提越级申请,请教务长过来一趟。”
监考人似乎已经完全被绕晕了,问:“理由是什么?”
卡妮压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慌不忙、不情不愿:“因为我们刚刚做出了最成功的脂肪阻遏剂,效率高达99%,制作几乎没有损耗,还进行了人体实验,对,是的,我们确认了这个结果……但现在有人操作失误,毒气泄露了,你再不请教务长过来,所有的样品都要毁了。”
监考人花了几秒钟来消化这个信息,然后走了。
敏儿担忧道:“卡妮,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骗人吗……?”她的声音已经极度嘶哑虚弱,在其他人粗重的呼吸声中,几不可闻。
到这个时候,卡妮也很虚弱了,之前跑上跑下剧烈运动,不知吸入了多少毒气。
她靠着门慢慢滑下来,小小的身体缩在墙角,想说话也没力气了,只能勉强抬起头,冲敏儿虚弱地笑了一下。
好了,我能做的也都做了,到了这一步,真是听天由命了。
她勉强扯起嘴角说:“没事的,都要死了,还在乎撒个谎吗……”
也不知道监考人通报了没有,教务长在不在啊,从教务楼到实验楼,应该不用很久吧……卡妮模模糊糊地想,要是这次失算了,可就真的要栽在这里了哎……
有点遗憾……
卡妮快喘不动气了,低声呢喃道:“换气系统,还没有开吗?”
无人回答,毒气弥散,大家都撑不下去了。
砰——!艾米僵硬的身体直直倒下去,众人惊醒,往角落望去。
刚才大家忙着开门求救,竟把她忘了。
其实艾米早就晕死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倒下,一直僵硬地直立着,身体发紫,仿佛一具干尸,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中,安静地越发诡异。
之前她到处洒毒,见人就泼,但其实自己身上被泼了最多的毒,她才是真正无药可救的那个。
如今她倒下去,脸砸中了地上破碎的显微镜的一角,发出沉闷而残酷的撞击声,虽然只是咔嚓一下,但众人心里都是一沉。
那是冰冷的金属扎进□□的声音,接着,地上慢慢渗出深红液体。
八个学生都沉默了。
现在,监考人不用费心制服她了。
渡夏往后退了退,缩着两条腿,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艾米,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些无处挥舞的拳头,最后都落回到自己身上。
被病毒浸染的躯干彻底凋亡,那些无法消解的恨,跟着生命一起离开。
轰隆!
换气系统一声颤动,终于高速运转起来。
门开了,她们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