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不管温瑜好不好奇,裴思洛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沙发里,又从身后摸出个心形抱枕,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一米八五的身高,五官浓墨重彩,帅得能用脸杀人。却歪着脑袋,把自己放松地蜷在沙发里,怀里还抱了个毛茸茸。
就挺反差的。
看上去有种酷帅却居家的可爱感。
温瑜眨了眨眼睛,想起她昨天看的那些裴思洛官方发布的海报、视频,可全是酷哥的模样。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裴思洛的粉丝们肯定没见过自家哥哥这样的一面。
王薇如果看到了,说不定也会觉得他崩了人设,却可爱得要命吧……
电视上的电影正在继续。
这是一部十年前的文艺片。
这电影在国外的知名度就已经很低,更别说国内了,有中文配音已经是用爱发电的奇迹。
温瑜也是偶然看到这部片子,并在六年前,亲自把它制作成了无障碍电影,发布在小破站上。
来自18岁温瑜的旁白声音,柔和又干净。
她虽然不是专业的声优,但胜在普通话标准清晰,而且,她的声音里有种与众不同的感染力和亲和力。
这话不是她自夸,是长期关注她的粉丝们这么说的。
这部电影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寡淡,但是像一般的文艺片一样,满是意识流剧情,以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运镜。
片子讲述了一个名叫Morrison的男孩的一生。
男孩出身艺术世家,从小就被家人逼迫着长大。
他年少时便靠油画成名,白天西装革履地徘徊在艺术展览上,夜里却习惯瑟缩在画室的墙角,用黑色颜料毁掉他“完美”的创作。
直到有一天,男孩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只有一句话:“I am hearing your color.”(我正看着你的颜色。)
男孩忽然痛哭流涕,他撕掉了自己所有的画,把画室用棍球棒砸掉,又放了一把火。
在火光中,他放声大笑。
后来,他因纵火罪入狱。在监狱里,他靠给狱友们画像,来交换致幻的违禁品。
一次,忽然有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来探监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I hear your color.”(我听见你的颜色。)
那天起,男孩不再吸食违禁品。
没多久他出狱了,娶了漂亮的老婆,生了可爱的子女。为了养家,他又重做老本行,却悲观地发现市场已不再接受他的油画了。他付不起账单,还不了信用卡。
深夜里,他拿着刀,缩在浴缸中,颤抖着手,想要划开手腕,却忽然看到水池的倒影里,又出现了那个女人,她说:“I’ve heard your color.”(我已经听到了你的颜色。)
他把刀扔掉,换了个卡车司机的工作来养家糊口。
二十年后,白发苍苍的他,埋葬了刚刚去世的妻子。
在生命的终结,他带着油画材料,来到海边,在画布上涂了些难以理解的颜色后,他静静躺在沙滩上感慨:“如果能重新活一次,该有多好……”
那个女人的声音却又在他耳边响起:“I heard your color.”(我曾经听到过你的颜色。)
他泪流满面,闭上了眼睛。
全剧终。
…………
不知不觉,两个半小时过去了。
视频里的温瑜,用柔和的声音念出“全剧终”三个字。
电视上开始滚动播放演职人员表。
温瑜拉伸了一下几乎麻木的肩膀,侧过头去望了望裴思洛。
见他整个人缩在沙发上,紧紧地搂着怀里的抱枕,修长的腿有些摆放不下的局促。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墨色的双眼却仿佛黑得更彻底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温瑜觉得他很悲伤。
尽管他表现得冷漠而压抑……但温瑜就觉得他给人一种浓重的悲伤感。
冗长的演职人员表播放到一半的时候,裴思洛吸了口气,又习惯性地摆出乖巧撩人的笑容,侧头对温瑜说:“姐姐,你读旁白的声音很合适,很好听。”
温瑜眨眨眼:“谢谢。所以你要跟我讲的故事呢?”
裴思洛笑了笑,松开怀里的抱枕,清清嗓子:“这个电影我四年前第一次看。导演没什么名气。甚至这一部,已经算是他最出名的作品了。”
温瑜“嗯”了一声,点点头。
很好的开场白。
裴思洛用手支着下巴,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姐姐,我年初去美国拍的,就是这个导演的新片。是我亲自给他发邮件,自荐了我本人。对面欣然答应了。”
温瑜愣了愣。她昨天在微博上看的洗脑包,裴思洛的粉丝可都说是美国导演专门邀请他,而且他拍的是给他提咖位的精品文艺片。
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裴思洛笑着说:“粉丝们都觉得我去美国拍电影是很风光的事情吧?但,这其实是我反对父亲的安排,自己做成的唯一一件事。”
父亲……是赵姐口中的裴总,张奇口中的大裴老板。
温瑜皱了皱眉,安静地继续听他说话。
“父亲本来想让我接一部s+大制作古偶剧的男主。”裴思洛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但我提前买了一张飞机票,直飞到了美国。聊合同的酒局上我没出现。当时,我正在洛杉矶调时差,把手机开了免打扰模式。”
裴思洛扬起眉毛:“后来,张奇就立刻来美国找我。他在洛杉矶见到我时,我刚进了剧组,甚至在为角色增重。”
“父亲给张奇打了很多个跨国电话,想让他劝我回去。张奇也劝了我很久,但最后……”裴思洛眨了眨眼,“张奇还是对我妥协了。”
裴思洛唇角微挑:“姐姐,你知道吗,这就是张奇最后悔的一件事。虽然他从不跟我说,但我知道他每天都为没能带我回国而自责。”
温瑜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张奇对裴思洛的感情很复杂……
“但这事怎么能怪张奇?他夹在他的小裴老板和大裴老板中间,还能做什么?”裴思洛的脸色有些落寞,“我反倒感谢他支持我。我在美国拍电影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候。”
他唇角勾起几分冰冷的笑意,朝向温瑜:“姐姐,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很任性?”
温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从裴思洛的三言两语里,温瑜拼凑出了他如Morrison一般压抑,被束缚的童年经历和事业发展。
人生的定义本就宽泛,谁都没有资格用谁的标准来当评判的尺子。
裴思洛的父亲不该,温瑜更不该。
想了想,她安静地回答:“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要问问你自己。”
裴思洛嘴角的笑容倏地凝固了。
他浑身僵硬地转了转头,漆黑的双眸直视温瑜:“姐姐,你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温瑜不置可否。
裴思洛活动了一下肩膀和双腿,避开这个话题,神色平静地说:“后来,在美国拍了大概一个月的电影,我就出事了。新闻报道是意外车祸,但其实不算严格的意外……”
温瑜疑惑地皱起眉头。
裴思洛勾了勾嘴角:“是导演的黑粉。姐姐,你要知道,美国的粉丝可比国内疯狂一万倍。他们是带枪的。”
望着他平静的表情,温瑜却不禁揪着一颗心,用手指紧张地卷缠着衣角。
“有一天,导演开车送我去片场,我们走到一条小路上时,忽然被人开枪逼停了。导演当时被吓傻,直接就停了车。事后想来,其实不该停车的。”
“有三五个男人狠狠揍了他一顿。我想偷偷报警,却被发现了。”裴思洛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他们把我手机砸了,又想冲上来打我。”
温瑜越听越紧张,心脏跳得砰砰响。
裴思洛神情有几分回忆:“我不想坐以待毙,就绕开领头的两个人,靠在车侧面,躲了一会儿他们气急败坏的子弹。我还顺便把摊在地上、被打成猪头的导演拽到车边,帮他开门。”
“再后面,就是追车战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车技不算太好,躲开了那些美国人,但没能躲过转向的油罐车。”
温瑜猛地吸了一口气。
裴思洛眯了眯眼睛:“我在驾驶位,直接受到了冲撞,但幸好导演的车还不错,挺结实的。我甚至都没毁容。”
温瑜心头一颤,觉得他唇边的笑容有些自嘲和敷衍。
她被刺痛,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他道:“好了,别说了……”
裴思洛却摇头:“怎么,姐姐心软了吗?但我说的是真心话。医生们都说,我后脑受到如此严重的撞伤,居然只丢掉了视力,简直是上帝的恩赐。”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父亲也说,我这么任性,只付出失明的代价,已经很好了。姐姐,你觉得呢?”
望着他失焦的双眼和干裂的嘴唇,温瑜只感觉空气里一阵窒息。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裴思洛的手。
他脸色平静,指尖的颤抖却传到了温瑜的手掌心里。
“我去给你倒杯水。”温瑜语速飞快地转移话题,不想再聊。
她甚至已经后悔今天听裴思洛对自己揭开伤疤。
原来……裴思洛从来就没有走出来,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走出来。
所以他才想推开身边所有人,就像甘愿溺水的人那样,固执地丢掉身下的浮板。
温瑜并没有想通他所有情绪,但她已经共情到了裴思洛心底的本质。
是黑洞一样的深渊……是长年累月的压抑,和跌落神坛的折磨。
谁能救他?
她吗?她能做到吗?她配吗……
温瑜猛地松开裴思洛的手,望了一眼他晦暗的双眸,转头就往厨房走去。
她一直在发呆,几乎把水倒出了杯子。
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温瑜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还是握着水杯,往客厅走去。
正走着,她却看到裴思洛摸索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电视那边走过去。
然后狠狠地被茶几支出来的桌腿绊倒!
她连忙跑上前两步,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动作却停滞在了一半……
方才电影的演职人员表播完了,小破站自动播放了下一条推荐视频……
56寸的大彩电上赫然放着:“裴思洛别墅恋情曝光,网传‘狐狸精’本名为温瑜,是小破站up主‘彩色的鱼’。据悉,她本职工作是导盲犬训练师……”
温瑜感觉浑身像是被凉水泼了,泛起一阵寒意。
她垂头,望了裴思洛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尴尬。
温瑜终于想明白,裴思洛是听到这个视频,怕被她看到伤心,便想趁温瑜倒水未归,提前把视频关掉。
但温瑜的手机没有无障碍模式,裴思洛关不掉投屏,只能想办法关掉电视。
结果,却因为他不熟悉客厅的家具,被绊倒在了半路。
温瑜把他扶起来,柔声说:“没关系的……网友们迟早会知道的,我不介意。”
裴思洛胡乱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温瑜把他扶回沙发上,从桌上端起水杯,正要递给他。
却又听到电视里的娱乐八卦继续爆料着:“据悉,温瑜的母亲已过世多年,生前是一位盲人患者。而她的父亲……”
温瑜猛地抬头,看向电视。
“曾经锒铛入狱多年。”
“小编有些好奇,裴思洛的‘布洛芬’们,是否可以容忍一个过不了政审的女人,当她们哥哥的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