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拼命向上推门,好不容易门有了一丝缝隙。
耳边传来更清晰的开锁声,咔擦咔擦。
她从缝隙中努力地挤出来。
毫无防备地,门被打开了,两个侍者拖着行李进来。
谢昭好不容易爬出壁炉,只来得及把密道的门关上。
“行李靠墙放就好。”黑色漆皮牛津鞋走了进来。
来不及了,谢昭甚至来不及站起来,金融巨鳄此时像上岸的鳄鱼一样趴着。
那双长腿懒洋洋地一迈,已经到了她眼前。
她抬头,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诧异地圆了圆,好像在思考措辞。
比如这是我的房间。
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
你为什么在我的地板上爬?
最终他嘴角动了动,扯出个得体的微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只是几秒,谢昭又恢复了从容。她伸出手由他扶着站起来,理了下碎发。
“我在找耳环。”
这是个正当理由。
“索菲亚说这里没人住,我之前在这闲逛的时候好像丢了一只耳环。”她在门被打开的前一刻把右耳的耳环扯下来放进了口袋。
他表示理解。
“和左耳带的是一对吧?”
她点头。
“方便让我看一下吗?”他说。
谢昭没有把耳环摘下来,只是侧过脸。
他俯身,视线与她左耳平齐,一下子两人距离拉得很近。
已是黄昏,落地窗被白纱窗帘层层叠叠地遮住,房间光线昏暗。
风把窗帘吹起的一角,漏一丝阳光在他脸上,他神情专注,绵长的睫毛被染成了金色。
他靠近的一瞬间,身上的冷香笼罩了她。
那种香气让她想起雪山冰川之上,站立在白雪皑皑里的树林,冷冽干净。
她不由自主地心旌摇曳。
他的视线停在自己的左耳上,似有实感,好像被触碰到一般,她耳廓有些痒。
只有几秒钟,他就直起身退回了礼貌距离。
“不会在地上。”他仔细看地板,“这里清洁工刚擦过地,打过蜡,时间没超过一个小时。白金镶红石榴石,这样闪闪发光的材质应该很容易看见。”
“也许是丢在我自己房间了,我再回去找找。”
谢昭给自己台阶下。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突然问,“我看房门是锁着的。”
谢昭只得指给他看,他们两的房间是联通的,通道是衣柜,她从她的衣柜进,就能从他的衣柜出,到达他的房间。
他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颇有兴趣地研究了一番。
“我先回房找了。”谢昭找托辞脱身:“这对耳环我还挺喜欢的。”
“我帮你找吧。”他十分热心的。
“不用麻烦。”谢昭赶紧拒绝,她房间里还藏了很多不能被发现的东西,比如一次性手机。
“不麻烦,现在闲着也没事。”他卷起袖口。
“这耳环一时半会找不到,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她顽强抵抗。
“既然是喜欢的东西,何必这么早放弃呢。”他一只脚已经迈入衣橱里。
“我正好想参观一下女伯爵的卧室,不知道方不方便?”
他回头看她,用那种温驯无辜的眼神,像那种很乖巧的猫看着她。
谢昭很想把他从衣柜里揪出来,谢昭想大喊不方便,但她不能。
再拒绝就像心中有鬼。
因为真的有鬼,所以她硬着头皮,微笑着,从牙缝中恨恨挤出两个字:“方便。”
他像大猫一样敏捷地钻了过去。
谢昭紧随其后。
里面黑暗潮热,两人前后紧贴着走。
衣柜里有一股雪松木混合薰衣草的香味。
谢昭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纳尼亚传奇里的小女孩,在衣橱里走啊走,到了新世界。
与隔壁的简陋相比,她的房间富丽堂皇。
穿过满是浮雕的门洞,顶上是浮华的枝叶型水晶吊灯。
到处是鎏金壁灯,罗马柱床上缠着金纱,连床头灯座都是银质的。
“陈先生航班从哪里来?”
“曼哈顿。”他说。
“和我一样。”她紧跟着他。
“地毯上没有。”他专注地低头,好像真的在找耳环。
“也许是我放错地方了。”她把手伸到口袋里,打算随便把耳环塞到哪。
“你这里像宫殿。”他漫步,欣赏胡桃木桌上摆着塞弗尔瓷器。
视线越过木桌,就是半面墙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挤得满满,有关于意大利文学的书,罗马历史的书,文艺复兴的书,托斯卡纳美食,旅游指南,汽车,葡萄酒鉴赏等等。
谢昭的假圣经就混在里面。
圣经里面有她藏的一次性手机。
他停在书架前。
他的视线停在假圣经上。
两人是同时伸手。
指尖相碰,电光火石间,温热的触感,他先缩回手。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谢昭说。
“抱歉,是我失礼了。”他退开半步,“只是这个封皮让人好奇。”
“不过是圣经。”谢昭微笑,神态自若,拿下来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两页给他看。
只有前几页能翻开,后面藏了因为手机,书页是封死的。
他的视线仍停在书上。
“这个版本的很不错,你感兴趣的话,我借给你。”
谢昭把圣经合起来递向他,表现得很平常,力证这一本正常的书。
这是赌,赌他不会接。
他修长的手轻轻接了过去。
谢昭的心悬了起来。
“谢谢但不必了,我是无神论者。”
他只是仔细看了看封皮就又还给了她,并不打开。
屋里放着轻快的音乐,谢昭为了干扰窃听器,把声音放得响,说话需要靠近。
“谢昭小姐还信神?”他离她更近一步。
“不像?”
“你更像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他凝视着她。
谢昭也凑近他:“对我感兴趣?”
她语气暧昧,实则在审视。
“当然。”
落地窗外是大片玫瑰色的晚霞,墙壁上涂了赤金色的夕阳,两个黑色的剪影越靠越近。
他轻描淡写道:“作为股东难道不应该了解一下新注资者吗?”
“你说你从曼哈顿坐飞机过来?”谢昭突然转变话题。
“怎么?”
“撒谎,你从伦敦来。”
他耸肩:“就因为我的口音?”懒得掩盖的英音,posh腔。
“不。”谢昭的手指从下而上攀上他的手表,一点没有接触到他的皮肤,只是缓慢地转过表带。
“因为时差。”
英国与意大利的时差是一个小时,美国是六个小时。
“你的手表依然慢了一个小时。”
她靠得更近,手指虚虚地从他的领子游曳至胸口,停在一片新溅的茶渍上。
指尖轻点。
“川宁茶。”英航专供。
“再对上航班时刻表,应该是希思罗机场。”谢昭轻轻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
他垂眸看她,并不后退。
谢昭抬眼,对上他的眼睛:“你想了解我,我帮你省点力气。”
她凑近对他的耳朵轻声细语:“你只用知道我不是好糊弄的女人。”谢昭的声音轻缓,仿佛情人低语,但眼睛像蛇一样冷冷地盯着他。
这是含蓄的警告,他目前为止的试探已经让她不满。
如果他接下来敢挡她的道,她一定会解决掉他。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视线停在她嘴上,再上移到她的眼睛:“谢昭小姐像传闻中一样敏锐。”
他绕开她,走到窗边,拉远了距离。
“看来你没少打听我。”她微微挑眉。
“不公平,我对你可一点都不了解。”
他个子很高,眼帘低垂,懒散地看着她。
“那你想从哪儿开始了解?”
落地窗外的晚霞给他锋利的轮廓勾了一层金边。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越放越低,步步走近。他进一步,谢昭后退一步,后背抵到书桌,他一只手撑在书桌上,并未把她困住。
谢昭的视野内是他的下颌线,清晰的喉结滑动。
他的脖颈修长,只要她往前一步,就能咬到。
他俯身,视线与她平齐。
“不如从,我会不会从你的右口袋里,拿出你所谓丢失的耳环?”他靠近她的耳廓说,低柔的嗓音像绸缎缓慢地摩擦她的耳朵。
谢昭在这一瞬间心跳加快,不知是因为谎言被拆穿,还是因为他靠得太近。
她脸微侧,和他对视。
这一瞬,两人气息纠缠。
“现在我们互相了解了。”他嘴角带笑,眼睛却淡漠疏离。
“下次找东西,记得开灯或者拉开窗帘。”
他直起身,走到门口,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就不打扰谢小姐休息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共同探讨。”
“对了。”他打开门又回头,眼里满是揶揄: “如果你想丢耳环,不要买旋背式。”
他有教养的嗓音令她生气。
谢昭的耳环贵重,必须拧动旋背才能取下,一般不会意外掉落。
意大利的夏天太阳落得迟,晚宴开始时天还亮着。
釉青色的天连着海,一抹粉色的霞光沉在海平线上,远处浮着蓝灰色小岛的剪影。
宴席就设在室外鲜花遍野的山坡上,面对海景和夕阳。
陈董附庸风雅,座位次序安排参考十五世纪意大利旧贵族。谢昭作为最尊贵的客人,坐在女主人身边。新股东就坐在谢昭旁边。
宴席由一张张长桌拼接而成。餐桌装饰用亚麻桌布搭配素色锻布餐巾,很夏天的颜色,搭配着藤椅。
餐具是釉上彩瓷器,白底蓝花的瓷盘。
餐巾叠成了主教皇冠样式。
桌上铜花瓶里是紫色绣球花 ,旁边放着巴卡拉水晶雕,银质烛台点着蜡烛,木盘上摆着当天新鲜绿色食材。头顶的树枝上拉着细绳吊着小巧的水晶吊灯。
吊灯光,烛光,玻璃杯和水晶雕共同折射出更多光线。
上来的开胃菜是粉红玫瑰色的帕尔玛火腿配绵羊奶酪。配的红酒是巴贝拉葡萄酒。
谢昭侧目观察他。
他是唯一不喝酒的人,只要了一杯桃汁汽水,此时全神贯注地用吸管喝透明杯子里冒泡泡的粉色饮料。
按照这里的礼仪,上头一道菜时要和坐在自己左边的客人交流。
谢昭和梅夫人寒暄。
“听说谢小姐和新娘是中学校友?”
索菲亚替她答:“是呀,我们小时候在日内瓦的寄宿学校。”
谢昭点头微笑。
当然是假的,谢昭成年前的经历全是伪造的。她中学时在穷乡僻壤,她的父母几度不让她上学呢。
只不过当你对一个有求于你的人撒谎,说自己和她是校友,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所以哪怕中学时从没见过她,索菲亚也坚信如今身份尊贵的谢昭是她的校友。
谢昭微笑:“不过不同届。”这样可以减少对方追问细节。
梅笑道:“真是巧了,听说表侄好像也是读过这个学校。”
谢昭警铃大作。
夫人看向他们:“你们两同龄,读的应该是一届?”
谢昭立刻撇清:“恐怕不是,我读书早。”
梅夫人说:“不管怎么说,两位是校友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陈表弟坐在一边,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昭用叉子把盘子里的火腿翻来翻去,就是不进嘴。她开始快速回忆背过的背景资料。老师,学生名单,滑雪比赛。
来不及,她还需要争取一点时间来完善她虚构中学经历的细节。
谢昭连续抿了几口红酒。
这个男人很危险,只要她说错一句就会立刻被拆穿是冒牌校友,连同着她以前的身份一起被怀疑。
难道她刚到这里几小时就翻车?
其实紧张的也不止是谢昭一人。
这位陈先生也不愿意聊这段瑞士同窗故事,和谢昭一样,他也没有读过瑞士的寄宿学校。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陈家的表弟,新股东。
他是陈董请来抓内鬼的测谎专家,江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请两位卧底开始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