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豆

月色氤氲,凉风轻轻拂。

书案上的棋谱被吹得簌簌作响,女子款款入内,金丝雪色绸缎滑过了听雪阁的玉砖。

摇曳的裙摆,似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玉簪花瓣,娇柔洁白。

一股幽幽的软香混着红豆的甜香,悄无声息地侵入了空气中,一声玉盘与书案相触的脆响回荡在安静的书房中。

兰玄遥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似柔月的手,十指纤纤,玉手轻移,将白瓷玉盘送到了他的面前。

鼻息间渐渐地笼上了女子身上浓郁的玉簪香气,她修长似玉的手指捧着装着山药红豆糕的小碟送到男人的面前。

郎君才惊觉,呼吸间的那股甜香是这红豆散发出来的气息,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感受到那道怯柔微颤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上移,与她的目光相触。

见她面容白皙,一双恰如春夜的盈盈水眸正凝望着他。

“红豆性温,与山药相佐,有健脾养胃之效。”

“公子饮食不济已久,若不细细养着,恐长此以往,会伤了身子。”

她的性格温软,便是说着这样劝导的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落入耳中,也半点不会惹人厌烦。

他伸手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雪色糕点,花瓣状的雪白糕点缀着莹莹红润的红豆,不知为何让兰玄遥想起了女郎额前那一颗盈盈生光的朱砂痣。

女子未料到郎君会伸手来接,两人的指尖有一刹相触,那双似含水的清眸,骤然漾起春波。

徐缓的夜风拂过,乌发似绸,被风吹地扬起,晶莹的面容被月光照着,恍若玉人。

兰玄遥忽得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看看,面前的女子长发未束,不施粉黛的模样。

女子于人前自然都是端庄守礼的,若是发髻松散,乌发软垂的模样,是夫君方能见到的。

兰玄遥的心中渐渐荡漾起不悦,拿起金勺刮下一小块的糕点送入唇中。

糕点入口即化,不仅没有半分甜腻,反而唇齿生香。

向来不喜红豆的兰玄遥,似乎也觉得这糕点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舌尖缓缓地清香徐徐绽开,面前的女子神色紧张地凝视着他,似乎极怕他会不喜。

“知道公子不喜甜食,我在这糕点中融入了些许果干,虽有些许甜意却不会令人发腻。”

金勺落入软糕之中,男人抬眸望向了她,忽然开口。

“我有一把扇子不见了,因是先师所赠,十分爱惜,不知能否劳烦姑娘替我寻一寻。”

林芙闻言微愣,兰玄遥帮了她那么多,如今能做些事来回报于他,自然求之不得。

“是。”

她侧脸,目光认真地在房中寻着兰玄遥所说之物,忽见书案上放着一柄纸扇,扇坠的样子十分别致。

那是一个由和田玉雕刻而成的大日如来的佛像,玉坠不过鸡蛋大小,玉坠上雕刻的佛像,眉眼俱全,慈眉善目,度化众生。

林芙瞧着这枚扇坠十分眼熟,忽记起是斗棋宴所见,便将扇子拿起送到兰玄遥的面前。

“公子要寻的,可是这个?”

兰玄遥的目光落到了玉扇的扇坠上,眉眼间弥漫上了冷月般的疏离,压在林芙身上的目光,沉如巨石。

他手执白棋,再落一子,微风拂过,书房中的烛火被吹得摇曳。

男人端坐其上,凉风吹过,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只看见男人凛冽的下颚线和利落的轮廓。

此刻的他面色冷然,眼底神色莫名。

“你便这么确定,这是我所寻之物?”

言罢,听雪阁中便只剩下微风吹过烛火发出的轻微声响,她感觉到兰玄遥冷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竟比寒夜的潮冷更加冰寒。

一抹不安,在她的心上凝结而出,黑眸中闪过了一抹慌乱,隐隐觉得兰玄遥定是察觉了什么。

只是,她入兰府以来小心谨慎,就连惯常用的棋路都改了,生怕被人捉住破绽,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扇坠上,瞳孔不由得微缩,意识到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她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在书案上所寻,想来是公子诵经礼佛时,无意落下的。”

她来兰府也有些日子了,听闻,兰玄遥少时多病,后来送入佛门,记名在玉佛之下,身子才渐渐好转。

后来,虽兰玄遥不再久居禅院之中,诵经礼佛的习惯却一直保留着。

“可有觉得这扇子有何不妥?”

哗啦一声,扇卷被展开,修长的手指,看似无意地玩弄着竹骨精致的纸扇。

林芙心中的不安渐甚,哪里敢多看一眼,垂眸道:“并无不妥。”

兰玄遥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声音平淡。

“可要再看看?”

男人反复的询问,犹如无形的鞭刑,令她的背脊生出了冷汗。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与男子的目光相接。

林芙摇了摇头,嗓音有些不易察觉地颤抖。

“小女愚钝,实在不知有何不妥,还望公子见谅。”

兰玄遥沉默地凝着她,女郎的小腿有些颤抖,眼看就要站不住的时候,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放过了面前的女子。

“这扇坠上乃是一尊玉佛,是多年前云游的圣僧亲手所赠,扇坠上的佛像栩栩如生,第一次见到的人,难免称奇,难不成姑娘不是第一次见?”

郎君的目光唇角含笑,目光看似无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这样轻轻一瞥,就让林芙通体生寒。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处,究竟何处。

自己便是凭着扇坠认出此物乃兰玄遥所有,正是因为当日在十九楼阁见过,她便记住了。

可如今为了瞒住此事,她故意装作不识,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兰玄遥抓住了把柄。

啪的一声,烛火结起了一朵莹亮的灯花,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竟然有了一丝恼人的刺耳。

兰玄遥站在书房中,窗外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清冷似霜。

“小女曾见墨棋收拾过这把纸扇,因此记得。”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看着周身被冰冷的月光所笼罩的兰玄遥,她只觉得,男子犹如天上的一轮冷月,遥不可攀,不可攀折。

许久之后,兰玄遥收起了手中的折扇,目光从她的身上扫过。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

她仰起脸澄澈的目光望向了兰玄遥,却无法从他为温和疏离的脸上看出半分的情绪。

也不知他究竟有几分相信。

忽然兰玄遥露出了笑容,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糕点做得不错,若有机会,在下还想尝尝姑娘的手艺。”

林芙眼中的慌乱渐渐地平静下去,站起身,行礼后款款退下,兰玄遥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女郎而去。

见她身姿纤纤,步调盈盈,渐渐远去的身影,犹如赴月而去。

时光无声流淌,转眼已是阳春三月,兰府庭院中的玉簪已亭亭玉立。

这日正是三月初七,是兰府老夫人的寿辰。

兰府上下皆忙碌不已,林芙自知身份,怕四处乱走冲撞了贵人,在大日子里,就乖巧地在书房内,摆棋打谱。

玉手执棋,姿态优雅,正下得入迷,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侧耳听去,似还有酒盏碎裂的声音,她心中暗惊,兰玄遥御下规矩极严,绝容不得如此冒失之事。

忽见远处身着红色锦服宾客,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走来,脸颊通红,似早已醉酒。

兰玄遥素来喜洁,自然不喜自己的书房被人擅闯,虽不欲多事,但还是壮着胆子上前。

“公子,这里是兰府家主的书房,不可擅闯,还望公子见谅。”

原来他远远地便看见书房的窗户边望见一雪衣女子凭窗执棋,容颜清丽,冰肌玉骨。

若是旁人定不敢再擅闯,可他是家中独子,自小骄纵惯了,见到美人便想要贴上去,这才借着酒意闯了进来。

如今见林芙主动与他说话,更觉女子心仪于他,脸上的笑意满是轻浮放肆。

目光流连在女子身上,感受到陌生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觉浑身不适,正欲避开却听男子开了口。

“我有些醉酒了,还望姑娘替我沏一盏茶,我饮过了便走了。”

林芙知道今日府中来了不少的贵客,若是慢待了对方,也是兰府失了礼数。

她自然不想给兰玄遥丢人,也不敢将她引到了书房内去喝茶。

只另外拿了一套茶具出来,送到了男子所坐的红木雕花椅旁,煮水烹茶。

女子十根手指修长如水葱,挑茶入水,投茶坠盏。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端庄。

轻盈氤氲的水雾渐渐凝起,笼罩在女子白洁如玉的美丽面容之上。

他一时看得失神,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抓住林芙的素手。

林芙的面色苍白,转身欲走,哪知那人握手不成,竟伸手抽去了女子乌发间的木发簪。

没有发簪束缚住的乌发倾泻而下,青丝如乌瀑,安静地垂下。

发髻松散的女郎越发地显得楚楚可怜,勾起了男子心中的邪念。

他快步向前便想要将女子扑入怀里。

林芙慌乱之下,转身欲逃,却未想到迎面与回书房的兰玄遥迎面撞上。

女子跌撞地扑进了兰玄遥的怀中。

女子身上浓郁的玉簪香气,渐渐地缠绕上了兰玄遥的外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