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家安。奴婢这就把东西归置了,到大人身前伺候。”尤枝枝懂礼得福身,对总管家很是客气。
总管家这人说不上好坏,以东方溯的吩咐行事,喜欢揣度东方溯的喜好,做事滴水不漏,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
他们之前瓜葛不多,这一世也不想横生枝节。
总管家阅人无数,见尤枝枝举手投足气定神闲,无小女子惺惺作态,也无一步登天的嚣张,倒是对她另眼相看,心中自然也多了几分思量。
余光瞥见杵在一旁的姜婆子,“怎么能劳烦尤姑娘亲自拿行李,还不赶紧帮忙。”
姜婆子因二十两银子窝着火,阴阳怪气地恶人先告状,“尤姑娘包袱贵重着呢,定是自己拿着才放心,老婆子哪敢……”
“放肆,怎么跟尤姑娘说话。尤姑娘可是大人身边伺候的人。”
姜婆子被这一声喝得心中“噔噔”打鼓,见总管家对尤枝枝不一般,难不成这贱婢真能成主子!
万一再来个秋后算账,她可招架不住。
短短一个呼吸间,姜婆子一张肥脸像是开了染坊,青绿、紫红、泛白挨个轮着上,最后挤出个赔笑,“是是是,总管家,您瞧我这张嘴。来,尤姑娘,老婆子替您拿包袱,包袱我拿着您尽管放心。”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大人府里可从来没有丢过东西。”尤枝枝直接把包袱塞到她怀里,多一分眼色都没给。
听到尤枝枝拿东方溯说事,姜婆子两眼发直,染坊般的脸盘惨白如纸,双腿直接吓得不听使唤了。
尤枝枝心中嗤笑,东方溯吓唬人比门神阎罗还管用!
总管家嫌弃地瞪了姜婆子一眼,只管引着尤枝枝往前走,“让老奴带您各处转转!”
“怎么敢再三劳烦总管家,我自己前去便是。”翠榆院她还算得上熟悉。
“怎能让您独自前往!厨房、西膳堂人多眼杂,万一有个没长眼的,怕冲撞了您。”总管家说话恰到好处,
定是还有些事要交待。
如此也好,总管家引领一路,如姜婆子之流,都得敬她几分,倒省了不少麻烦。
尤枝枝没再推辞,“但凭总管家安排。”
他们到东耳房、东侧院、厨房、西膳堂走了一遍,总管家交待不少,尤枝枝只管仔细听着,沿途的小厮婢女瞧见总管家对尤枝枝如此恭敬,也只管恭维着喊“尤姑娘”。
走进东侧院时,荷香正麻利地擦着院子里的石桌,见尤枝枝进来,赶紧行礼,“尤姑娘安。”
“快起来。”尤枝枝再次扶上这温热的双肩,好不真实。
她眼角噙着泪光点点,紧紧地握了又握,临走时不舍地对荷香说,“等我回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紧接着,总管家带着尤枝枝去了厨房,“厨房有十二位厨子,主厨二人,专为大人做饭食。另有六人备菜,剩余四人,做府里其他人的饭食。”
“尤姑娘放心,大人身边人的饭食也都是两位主厨负责。”
尤枝枝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是东方溯嘴刁,一碟菜吃那么少,是个正常人炒菜都不会只炒三片笋、三块肉吧!
因此,所谓的主厨做的,只不过是一锅里出来,分了几碟罢了。
“厨房油烟重,尤姑娘只管负责为大人布菜,厨房不用进。”这话自是说给厨房里众人听的,尤枝枝是主是仆不言自明。
总管家重点介绍的,是西膳堂。
“这里便是大人用膳的地方,会有专门的小厮在门廊下试毒,您只管每碟夹三次,放到大人面前的小碟子里。”
言下之意,非常简单。
“今日三爷一同用午膳,每碟菜量会增多,但为大人布菜规矩不变。”
“我明白。”尤枝枝从容应着,可手心还是渗出了层薄汗。
总管家又多交待了句,“三爷是东方府上二房老爷的独子,算是大人嫡亲的弟弟,姑娘侍候在侧,不可轻慢,但需懂得亲疏有别。”
尤枝枝心里打了个转,福身道,“多谢总管家提点。”
他是在暗示三爷东方毅与东方溯不和。
东方毅隔三差五没皮没脸地跑到中书令府,东方溯从来没有撵过,也不似关系不好,倒是东方溯和他三叔御史中丞关系极差,人尽皆知。
可经过两世,尤枝枝却看清了许多人和事,
是人是鬼,遇事才知。
翠榆院正堂里,东方溯穿着湖蓝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长发只用一条白绸束在脑后,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斜靠在贵妃榻上看书,满屋子清新闲适。
倒显得东方毅端方持重,他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脚踩白鹿皮靴,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梳得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手持象牙折扇轻摇,透着京都中多数达官贵公子的风韵。
他自进门,便被晾在那里,喝了两盏茶,没得到半个字,竟也无半分尬意,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东方毅有的是耐性。
坐久了,倒真让他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在眨眼即逝的呼吸间,东方溯虚虚落在书页上的视线偏离了半寸,越过窗棂不知看到了什么,连深黯的黑眸也泛起轻不可查的柔柔涟漪,似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与他那个低贱的娘笑起来像极了,
能刺透人心底最柔弱的角落。
东方毅也跟着望去,只寻见个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的背影,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又浓了一层。
他这次来,另有意图。
这话要从昨夜说起。
墩义坊的一处私宅主屋里,楚芳若趴在东方毅胸前,娇嗔未息,
“我今夜派了人去翡月湖上,杀东方溯。”
东方毅端出一副惊讶,猛地抓住楚芳若不安分的手,“自作主张什么!你知不知道东方溯是什么人,他能是随便几个刺客……”
“我自作主张!“楚芳若深闺贵女的气焰窜了出来,甩掉他的手,“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不用整日偷偷摸摸。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只需要早点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委屈地落了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毅强压着心里的不快,将她拉入怀里安抚,“我刚才,完全是因为太担心你了。你知道嘛?如果一击不中,极有可能会被抓住把柄。我无所谓,我是怕你……”
“那现在怎么办?”楚芳若没与东方溯许亲事前,他在西境战场上横暴凶狠的名声早就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她自然是怕的。
稳住了楚芳若,东方毅哄道,“把你的计划跟我说一遍,记住,不能有丝毫隐瞒,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我让兰香买通了江湖上的杀手,埋伏在湖边,琴声停了动手。中书令府我也买通了一个婢女,明天一大早便能得到消息。”这是她所有的计划了,粗陋地一下子就能顺藤摸瓜把自己搭进去。
甚至会连累东方毅。
“好,剩下的我来处理。”东方毅起身穿衣,语气生硬得令楚芳若陌生,“你先回府,记住,今晚你没有出过府,明日不要打听任何事情,就待在屋里做女工,听懂了吗?”
楚芳若几乎六神无主,点头应着,“听懂了。”
东方毅遣人送楚芳若离开后,近卫进来禀报,“爷,贵人到了。”
东方毅到正厅,行礼道,“二皇子。”
二皇子褪下黑色披风帽檐,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花船上的熏香已经掉包,伺候东方溯的婢女身上早已埋下紫梢蜜丸,熏香和蜜丸单独查不出任何不妥,可只要同时闻了,就会变成合.欢香。”
“就这点伎俩,想对付东方溯!”二皇子语气透着不屑。
东方毅纨绔气的脸上闪过阴鸷,“合.欢香只是障眼法,如果东方溯和那名婢女清清白白也便罢了。如若情意难舍,就会催生出九品红。此药非毒,即使太医院刘院正也查不出,但如果遇一味药催引,便会呕血不治而亡。”
“除此之外,早几日我已寻了混在海上的杀手,潜在水底,只等楚芳若派去的人动手便……”东方毅胸有成竹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闻言,二皇子脸色稍缓,“我不管你与东方溯什么愁怨,也懒得管你与东方溯未婚妻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如果坏了我的好事,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还有,管好楚尚书的闺女,这次你事先得知她的计划将计就计,本皇子不想见到下次!”
言毕,甩袖离去。
东方毅吩咐手下,“去把刺客和楚芳若收买的婢女都处理干净。”
他也趁夜潜回了东方府,等到破晓时分,守在城门口的眼线回报,“中书令进城,回府了。”
不多时,二皇子送来密信。东方毅读完燃了,看着灰烬渐渐熄灭,整理衣冠跨出府门,“走,去中书令府,看看咱们这位二爷如何了。”
侍卫不解,“爷,咱们这样去会不会暴露?”
东方毅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头,饶有兴致道,“猎物养成什么样了,不常去看看,怎么知道何时宰了最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