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好好笑啊,天下间居然有这么可笑的事!

可天下间这样可笑的事好多啊!

偏偏这样可笑的事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并亲身经历着。

她还得感谢他们,感激他们,因为确确实实,对比村里那些刚出生就被溺死的、小学读完就辍学去打工的、被早早嫁人换彩礼的女孩子们,她又比她们幸运了千倍万倍,因为她有个无论如何,只要她愿意读下去,就愿意供她继续读书的父亲。

网上好多人都说,那是你父母挣的钱,他们愿意给谁就给谁。

是啊,所以我们改变不了他人,只能改变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做他们那样的父母。

可又有多少人,长着长着,又长成了他们。

电动站的抽水机连续抽了几天几夜,将大河的浅滩抽的露出了水面,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全都跑到河滩上摸鱼去了。

河滩的淤泥里,不仅有各种鱼,还有河蚌、螺蛳和野生莲藕,只是现在不是吃藕的季节,但没有藕,莲蓬、藕带也是好东西。

野生莲藕泛滥到什么程度呢,直接长到人家稻田里了,你站在田埂上,伸手就能摘到莲蓬。

还有用来灌溉河滩附近农田的沟渠里,也全都是野生莲藕、野生菱角和野生芡实。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里遍地都是美食呢?

江爸和江妈也都带着自家的菱角盆和洗澡盆,去河滩的淤泥里摸鱼,各种大黑鱼、草鱼、鲢鱼、鲫鱼、汪刺鱼,江爸江妈捉了就往菱角盆里装。

江柠就拿着自家洗澡的大木盆摸别人不要的河蚌和螺蛳,附近的田里还有很多的田螺,田螺炖鸡爪也是香的很呀。

很多人因为分不清田螺和福寿螺的区别,根本不吃田螺,她也只在小时候没东西吃时,她爷爷烧给她吃过。

而河蚌这些,本地人更是不吃,嫌它又腥又老,还有泥沙。

主要是在大~饥~荒的时候,河滩的河蚌都快被当地人吃绝种了,他们吃河蚌也都快吃吐了。

江柠捡河蚌和螺蛳,是想回去做河蚌酱和螺蛳酱,带到学校当菜吃,虽不是什么正经肉,可也比每天吃咸菜疙瘩咸萝卜强。

碰到有鱼的,她也顺便把鱼也摸上,不知不觉摸了一大盆。

她费力的将木盆推到岸边,将盆里的螺蛳、河蚌全都倒在岸边的田埂上,把鱼抓回木盆,下去接着摸河蚌。

你把鱼放在岸边还有人拿,河蚌、螺蛳这些,别人连看都不要看,河滩上尖嘴蚌、短嘴蚌、各种蚌多的是,都没人要。

江妈看到江柠不好好摸鱼,竟然在那里摸河蚌,气的捞起烂泥巴团子就朝江柠砸了过去:“叫你来摸鱼,你整那破玩意儿干啥?还不给我倒掉!”

江妈那个无语啊,人家姑娘比她小干活都比她利索,摸鱼摸的飞起,只有她闺女,说她蠢的像头驴都是夸奖她了,怎么能有人这么笨,她怎么就生出这么蠢笨的闺女啊?

她真恨不能把江柠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

江柠特意没和江爸江妈在一块儿,距离隔的有些远,江妈的烂泥巴并不能扔到她,反而将旁边的人糊了一头烂泥,忍不住喊:“爱莲,你干嘛呢?扔我一头一脸的泥!”

虽然下河滩摸鱼的每个人都是一头一脸一身的泥,但这样被烂泥砸中,还是很不舒服。

江妈就忍不住跟人吐槽江柠道:“你说说我是什么命,怎么就生了这么蠢笨的丫头?人家都在摸鱼,就她在捡河蚌。”

旁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兴许你家柠柠就喜欢吃河蚌呢?”

“对呀,河蚌还没人抢,都给你一家捡去还不好?”

江爸就对江妈说:“有我们两个摸鱼就够了,柠柠想摸什么就让她摸去吧。”

江妈的火气立刻就有了出气筒:“还不都是你惯的!什么事情都依着她,你以为这是为她好?你这是害了她!在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以后到婆家被人打死了都活该!”

江爸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你讲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柠柠才几岁就婆家婆家的,她以后考大学吃公家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么了?”

江爸一般不发火,可真发火的时候,江妈反而不说话了,嘀咕一句:“你就惯着她吧,我看你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反正就你是好人,我是后娘!”

江柠很快就摸了两大盆河蚌,取了竹筐过来,挑着回家。

江妈说的没错,她是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扁担才刚架在她肩膀上走了几步,就疼的要命。

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江爸表面上对三个子女又是一碗水端平,家中爷爷宠爱她,从小外面的事都有两个哥哥做,确实轮不到她。

像挑担子这些,看着瘦瘦小小的她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她两个哥哥首先就看不下去,伸手一捞,就将对她来说沉重的担子给捞走了,并且满脸不耐烦地说:“给我吧,看你挑担子我都怕你摔着!”

后来做饭也是,她装作柔弱的样子,站在灶台前,一手拿锅盖当盾牌,一边离的远远的,伸长着胳膊,炒菜像打仗一样,江柏看到就会无语的接过去:“算了算了,你不会烧菜,给我吧。”

江柠就会欣然的将锅铲锅盖递过去,并夸一句:“我二哥烧菜最好吃了,你没去当大厨真是厨艺界的损失!”

江柏就会矜持的扬了扬唇,说起自己是怎么把菜做的好吃的,并且有哪些人喜欢吃他烧的菜,夸他烧的菜好吃。

江家男人都烧的一手好菜,女人们都不会烧菜。

嗯,江柠会,但她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现在不装,一来是双抢期间,装不装烧饭也得是她的活,她也实在是不想吃江妈江爷爷做的猪食。

二来,是她不需要装了,没有人可以再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挑着两筐河蚌,还没走到河堤上,远远的江爷爷就跑了过来:“你放那,我来!”

江爷爷佝偻着背,着急的一路小跑,生怕跑慢了,担子把孙女瘦小的身板给压垮了。

他连忙将担子接了过去,“你个小小的人,哪里会挑担子哦,回头把你挑伤了。”

他和江爸他们这两代人,从十来岁就开始挑河堤江堤,几十上百里的江堤河堤,就是他们这两代人,硬生生用肩膀,一手一手挖出来,一担一担挑出来的。

他们受过的苦,是半点不愿孙辈们再受了。

家里几个男孩子那是没办法,生在农家就得干活,他们一个个生的人高马大,挑个担子挑不死他们。

可小孙女这么小,哪里挑的动担子哦。

江爷爷心疼她,她也心疼江爷爷,跟在江爷爷身后,不停的想把担子接回来:“爷爷爷爷,给我挑,我能行的,哎呀,你给我呀!”

江爷爷虽然身材削瘦佝偻,可也是一米八多的大高个,江柠发育的晚,个头也蹿的晚,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哪里接的过来江爷爷的担子。

江爷爷还嫌她挡路呢,挥手让她走开:“你去稻场给我看稻子去,那些吵死人的麻雀,你一个不注意就来偷稻子吃。”

稻场看稻谷,看的不仅仅是怕人去偷,还有各种鸟雀,还要不时地将稻子翻面暴晒,暴雨要来了,还得及时把稻子收起来,用稻草盖上,防止被雨淋湿导致稻谷发芽。

江柠无奈,只好去稻场,江爷爷说的不错,他才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已经飞来很多麻雀在稻场上吃稻子了。

江柠连忙赶过去让麻雀们离开。

麻雀们见有人来赶它们,立即拍拍翅膀飞起,它们也不走,一个个排排坐的站在稻场边沿的电线上,虎视眈眈的盯着下面的稻谷,时刻准备着偷吃。

江爷爷很快就回来了,见她身上都是泥巴,催她:“你也赶紧回去洗洗。”又说:“也不知道你摸那么多河蚌干啥,那东西又老又腥,嚼都嚼不动,要不是我要看稻子,我也去摸鱼了。”

江爷爷为自己不能去河滩上摸鱼而感到十分遗憾。

江爸江妈摸的鱼,还不知道能落到孙女嘴里几筷子,可惜电动站把河滩都抽出来了,不用再抽水了,他也无法下网捞鱼了。

江柠没有立刻回家,她还要回河滩,把洗澡的木盆拖回家呢。

家里一大家子人,共用一个洗澡盆,江柠很不习惯,每天都打了水,站在木盆里用葫芦瓢舀水淋浴。

现在条件就这样,没办法,只能去适应。

到了河滩,看到那么多人在泥水里摸鱼,她忍不住,又下去摸了起来,河蚌摸够了,这回是真摸鱼。

可惜她摸鱼技能实在是有限,人都是在泥水里摸大鲢鱼、大草鱼、大黑鱼,她尽捡些人家不要的小杂鱼。

他们这里方言,称呼这样的小杂鱼为鱼屎。

平时不能下河的时候,鱼屎都是宝,现在河滩露出水面,可以在河滩摸鱼了,就嫌弃的称呼它们为鱼屎。

这样的小杂鱼很多,困在河滩的一个个小泥水坑中,伸手去捡就行了。

江柠没一会儿就捡了半澡盆,和江爸打了声招呼:“爸,我先回家做饭了!”

江爸应了声:“嗯,澡盆能拖的动不?拖不动就放那,回头我带回去。”

澡盆是木制的,光是盆本身就挺重了,何况里面还有那么多小杂鱼。

江柠就往河滩靠河面的地方走去,等到有水的地方了,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大木盆,淌水回家,一直走到将近电动站的地方,才把木盆往岸上拖,再沿着河堤拖到沟渠里。

电动站这几天刚抽过水,此时还有半沟渠的水呢,木盆顺着河沟往下漂,她就在岸边走,等到距离她家最近的地方,再把木盆拖上岸,再一点一点的往家挪。

“柠柠?”

江柠回头,是江月琴。

自那日拒绝她之后,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江月琴了,她看着她画着浓妆的脸,很好奇这个人是怎么一边想着把她骗到那种地方,一边还能亲亲热热的喊她‘柠柠’的。

江月琴原本也是去河滩看热闹的,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江柠,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

“你要搬回家啊?要不要我帮你抬啊?”

她不过客气一句。

没想到江柠倒是很不客气地说:“要!”

江月琴一下子被梗在那。

她穿着包臀皮裙配高跟鞋。

她看看江柠半木盆的小杂鱼,再看看自己的高跟鞋,见江柠已经抓着木盆的一边了,就等着她抓另一边了,狠狠心,弯下腰,一咬牙!帮江柠抬了起来。

她个子高,走后面,江柠个子矮,走前面,木盆的大半重量都在她这边。

她化了妆,天原本就热,没一会儿,汗水就顺着她的额角向下流,在她脸上生生冲出两道沟壑。

等好不容易帮江柠把木盆抬回家,她坐在江家的门槛上累的是动也不想动了,热的直扇风,满脸嫌弃:“你搞这么多小鱼屎和河蚌干啥?”

她伸出指尖挑了下其中一块河蚌:“这东西能吃?”

江柠睨她:“你没吃过?”

江月琴摇头:“没吃过。”

江柠又不说话了。

江月琴到江家堂屋的椅子上拿了个大蒲扇出来,坐在门槛上一边扇风一边指着江柠满身污泥:“要我说啊,你还不如跟我出去打工呢,你看看你,太埋汰了!。”

江柠打了井水先将自己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又拎着一筐河蚌去池塘清洗。

江月琴拿着蒲扇连忙跟上来:“讲真的,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能好好捯饬一下,说不定还有大老板看上你。”

她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唉,你不知道,我们夜……饭店有个小姐妹,被一个大老板看上了,你不晓得她现在过的有多快活哦~”

江柠停下刷河蚌壳的动作,抬脸看着她。

江月琴虚岁也才十九岁的年龄,却已经打了好几年工了。

她十四五岁,可能更早,就被人带出去了。

在农村就这样,一个带一个,一般是去厂里做服装,或者是去电子厂,很少会像江月琴这样,被人带去那地方的,也不知道第一个去那地方的人是谁。

没有离开村子前,这些小姑娘是真的很单纯,这时候,她们的三观尚未形成,人也懵懂,只有一个从小被灌输的念头,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

刚被带去那地方,也都是当服务员。

可在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每天看的都是男欢女爱纸醉金迷的事,她们年纪又那么小,三观都还没有建立,被身边人一鼓动,受诱惑就很平常了。

甚至,她们会认为被大老板包了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觉得能躺平轻松的赚钱,比江柠这种整天傻干活还挣不到钱的这类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江月琴被江柠看的有些坐立不安,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和头发:“你看着我做什么?”

江柠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问她:“你不是说给你家里建了大楼房吗,然后呢?有你的房间吗?”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到认识的一个八零后女生,自己是重男轻女家庭的受害者,一胎生了个女儿,说不再生了,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女儿的,直到女儿十五岁,她生了二胎,是个儿子,现在说家里一切都是儿子的,女儿毕竟是要嫁出去的。

我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很吃惊,原来,人真的长着长着,就长成了她父母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