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还没熟,她将肉汤盛在瓷盆里,找了个刷子出来,去门口的池塘刷小龙虾。
她一边刷,就一边看着池塘边的石头缝里,又有小龙虾爬出来,顺手又抓过来,一起洗刷了。
就洗刷的功夫,又多抓了七~八只。
这时候的小龙虾多到随便捡捡就是一桶,池塘里、水沟里,到处都是,也没什么人吃它,有些调皮的小男孩还会捉小龙虾,像斗鸡一样让两只小龙虾斗着玩儿,玩死了就扔到水沟里或路边。
江母洗完澡出来,江柠的小龙虾都还没刷完,见人不在家,又大声嚷嚷起来:“人死哪去了?叫你送个饭,饭还在这,人不见了!”
走到门口看到池塘边正在刷小龙虾的江柠,喝道:“正事不做,搞这么个东西,费油不说又没肉,等你给你爸送饭,天都黑了!”
江柠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刷完小龙虾,又去井边冲洗龙虾,顺便扯出虾肠,剪下虾头上的内脏,留下虾黄。
双抢期间,父母活重,确实很累。
江母和江爷爷做菜都巨难吃,因为舍不得油,大多都是水煮,她爷爷为了省事,还特喜欢烧大杂烩,就是不管什么菜,不管荤的素的,不管先放后放,通通一锅炖。
想到爷爷,她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见过爷爷了。
江柠动作麻利,洗好小龙虾,在院子里摘了几根辣椒、茄子、黄瓜,拔了几根大蒜。
他们这里盛产姜,对于农家来说,葱姜蒜香叶桂皮之类的东西是最不缺的,原本还怕家里没有酱油,没想到连十三香都有。
拍好黄瓜,炒好茄子,最后才是香辣小龙虾。
香味辣的呛人,一阵一阵往江母的鼻子里面钻,江母洗完澡,正在房间里看电视,闻到香味忍不住来厨房看了一眼,嫌弃道:“烧这么个东西,油都被你倒完了!”
油都是自家种的油菜籽去粮油站榨的,并不缺油吃,只是江母他们是从困难年代过来的,节省习惯了,一直到二十年后,江母都还有舍不得放油的习惯,还说这样养生。
这香味实在诱人的很,江妈闻着又软了话语道:“你要早晓得把饭菜烧好,我哪里还会说你?非得跟个陀螺一样,要我抽一鞭子才动。”又道:“放这么多油,就是炒鞋底都好吃。”
她已经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自是不会再做别的事了,只等着吃完饭看会儿电视就睡觉了。
江柠也不理会江母的毒舌,将几根切成条状的黄瓜倒入烧好的小龙虾中拌了几下,又倒入大蒜叶,再将小龙虾分两份盛入大瓷盆中。
黄瓜绿的清脆,小龙虾红的诱人。
此时大锅里的饭已经熟了,江柠盛了满满一陶盆的饭放入竹篮里,将烧好的肉汤、茄子、黄瓜、小龙虾也都盛了一半一一放入篮中,去给在稻场打谷的爷爷和江父送去。
怕天气变化,稻谷还没晒干,就下大暴雨,大家都是趁着天晴日夜赶工。
江柠到稻场上时,江爷爷还在牵着老牛拖着石磙在稻场打谷。
旁边是两家用打谷机在打谷的,还有用拖拉机在稻子上来回滚轧来打谷的,打谷机适用于人多的人家,今年江松江柏没回来,江爷爷年纪大了,就牵着老牛拖着石磙慢悠悠的滚着,不费力气。
江柠到了就喊:“爷爷!吃饭了!”
爷爷牵着牛转圈,听到声音朝她笑了一下,脸上的皱褶像菊花一样舒展开。
江柠跟着笑了一下,鼻头蓦然一酸。
“爷爷!吃饭了!”江柠大声喊。
稻场上很多人,听到声音都回头朝江柠看去,乍一眼还以为看到了个小伙子。
即使接了室外灯,傍晚光线依旧昏暗了。
有些眼神不好的,还朝江爷爷喊:“老发财,你二孙子回来了!”
江爷爷看到江柠的头发也愣了一下,将牛停在稻草堆边吃草,走过来看着江柠头发,皱眉:“你妈又打你了?”
他又气又心疼,手都在哆嗦,“你妈打你你不会跑啊?你就站在那让她打啊?你跑啊!”
江柠从小就是江爷爷一手带大的,到哪儿都带着她,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
一直到江柠六七岁大,扛不动了,才不扛着。
周围邻居都打趣江柠,说她是骑着江爷爷脖子长大的。
因为江柠的事,江爷爷一年不知道跟江爸江妈吵过多少次,不是因为江妈不让江柠念书,就是因为江妈打骂江柠。
“没事。”她甩甩自己乱七八糟的短发,摸摸被扇肿的脸:“我跑了,回家看书的时候被她逮住了。”她仰起脸朝爷爷笑了笑:“我看书看迷糊了。”
听的江爷爷直掉眼泪。
爷爷六十岁了,头发花白,身材削瘦且岣嵝。
因为江妈不愿意让她读书,年迈的爷爷去山上领了护林员的工作,一个月八十块钱,供她读书,给她生活费。
她记忆里最深刻的影像,就是一次次,爷爷从家离开,慢慢往山上走的背影。
江爷爷说:“你上高中就好了,上高中住校,分开就好了!”
她家是早就分了家的,奶奶分给了大伯,由大伯家照顾养老,爷爷分给了他们家,由江爸照顾养老。
江爷爷因为身体不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记忆中,爷爷一直都这么瘦。
江柠倏地落下泪来,带着鼻音地应了声:“嗯。”
她也知道,等上了高中,分开了,就好了。
她笑着说:“等我考上大学,就把爷爷也接到大城市去,爷爷跟着我过,我给爷爷养老!”她脸上笑容灿烂:“就不回来了。”
江爷爷也开心地笑了,他一心想让孙女走出这个贫瘠的小村子,到大城市去。
“好,好。”他说,又用粗糙的大掌抹了下眼睛和鼻子:“我也不要你养,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想到小孙女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老爷子心里那叫一个美。
江柠献宝一样从篮子里端出菜:“快尝尝我烧的菜好不好吃!”
江爷爷拿筷子吃了一大口:“好吃,我孙女做饭最好吃!”
爷孙俩就坐在稻草堆下,背着青灰色的晚霞,笑的像两个大傻子。
一直到天擦黑,割完稻的江爸才挑着之前在田埂上晒干的稻谷,赶到稻场,看到饭食后,什么也没说,拿起大瓷盆就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赞不绝口:“今天的菜烧的好吃。”
正值壮年的他吃东西很快,胃口非常大,一顿饭能吃下一品锅那么大的碗一整碗。
等他们吃完,她又拿着吃空的碗筷回去。
等到家的时候,她留下的菜已经全都被吃光了,只余空着的碗筷凌乱的搁置在桌上,等着她回来洗。
看到这样的画面,她居然非常平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在大人们包括她哥哥们眼里,这一切都是她该做的。
记得有一次她不想洗碗,哥哥也不想洗,她就和哥哥吵起来了,大哥脱口而出一句:“女孩子不就应该做这些事吗?”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洗过碗。
也没那么绝对,她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该洗还是洗的,后来有了洗碗机,她就更不愿做这些事了。
她妈,她所有亲戚见到她就说她懒,她就承认说:“对啊,我就是懒啊,你们勤快你们去做啊。”
自从她什么都不做了之后,大家发现指望不上她,也就不指望她了。
逢年过节也好,亲友结婚也好,家庭聚会也好,需要做家务的事,都不会指望她来做了。
反正喊了她也不会做,做了还给你捣乱,不是打碎碟子,就是打碎碗,要么就把糖当盐,一盆菜甜的没法下口,偏她吃着起劲。
她还非常热心呢,只要你喊了她,她都十分热情的过来‘帮忙’。
后来再有人喊她做家务,其他人就说:“行行行,放那放那,我来做吧,她一个大学生哪里会做这些哟!”
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不会。
他们好像都忘了,这些是她小时候从小做到大的。
她打开橱柜们,她放在橱柜角落的一晚肉汤还在,肉汤里除了肉,还有青菜。
她盛了饭,坐在黑漆漆的厨房里,就着温热的肉汤,吃完晚饭,就洗洗睡了。
睡前,她躺在破旧的蚊帐里,望着黑漆漆的屋子,还在想,这可能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别人眼里最出息的江处呢?
可惜,醒来并没有什么江处,只有江妈狠狠的一巴掌,是拍在她大腿上的,拍的整个人都惊醒了,怒喝一声:“你干嘛?”
毕竟当了多年的领导,江妈乍一下被她怒喝,居然心虚的瑟缩了一下,转而被更大的怒火给淹没了,伸手要过来揪江柠耳朵:“你还问我干嘛?这么大丫头了,家里碗都不知道洗一下,摆在桌子上是想等着我洗是不是?我就该为你们家当牛做马是不是?我一天从早干到晚,只让你洗个碗,居然都不洗,懒到这种程度……”
江妈一边说一边揪头发和耳朵。
江柠在蚊帐中,逃脱不掉,只用手隔挡,可实岁才十三岁的她,哪里是常年做农活,身材高大健硕的江妈的对手?
气的她一脚将江妈蹬开,撕开蚊帐跑下床,拿起刺镰刀举起就对着江妈:“大不了今天我跟你同归于尽,这条命我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