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公.......夫君。”
不出意外,刚才自己与舞阳侯的交谈,他定是全都听到了。
贺重锦注视着江缨,笑意更深,转而对端坐着的舞阳侯道:“舞阳侯大人,是缨缨冒犯了,重锦这就带她回去。”
江缨本还想好好问一问这个舞阳侯,听到贺重锦要带她回去,虽不明白,但便没在这里闹下去。
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吧。
果然,二人沿着宫中小路回去,走到长廊,确保周围无人听见时,贺重锦才对江缨笑道:“缨缨,如果舞阳侯不肯为我讨回公道,你真的会去大理寺为我伸冤吗?哪怕会因此,失了名声?”
旭日初升,太阳缓缓升起,汴阳城也在沉眠中苏醒了过来。
江缨望了他许久,当对上她那双明亮有神的杏眼时,贺重锦的眼中隐隐有什么在闪烁着。
片刻后,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去不去大理寺是我的事,舞阳侯信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
闻言,贺重锦先是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更深,开口称赞道:“缨缨很聪明。”
“其实,仔细想想,舞阳侯是什么人,他怎么会信我一个小丫头的。”江缨又对贺重锦道,“若不是你刚才出口打断我们,我会被打好几个板子也说不定。”
不知不觉走出长廊,贺重锦给她下了一问:“缨缨,你知道我为何要阻止你吗?”
“你觉得我真的会去大理寺?”
贺重锦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我已经知道是谁想要害我了,殷姑姑打探到,昨夜萧涣的世子之位被废,想来待马蹄铁一案的风波过去,舞阳侯便会将此事公之于众了,届时也许会说,是萧涣品行欠佳,也许会说萧涣才不配位......总之,他被软禁在府中,已经不再是世子了。”
江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舞阳侯突然废掉萧涣的世子之位,却又秘而不宣。
只有一种可能,在马蹄铁上动手脚的幕后主使,就是萧涣。
江缨下意识想到了那日在街上发生的事。
可贺重锦仅仅只是与萧涣发生了冲突,萧涣就会冒着世子之位被废的风险,对贺重锦痛下杀手吗?
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必有纷争,更何况是这里是汴阳城,皇权的所在地。
“缨缨,你无需想太多。”见江缨思虑重重,贺重锦声音平稳,眸光依旧隐隐闪烁,“无论世子是谁的,皇位是谁的,江山是谁的......我们都要守着一方的安宁,长长久久下去。”
一连比试了三天,世家公子们无一不因为贺重锦而败下阵来。
这几日,他射箭拿了头筹,骑马夺了第一,投壶得了第一,马球得了第一,就连最难的猜谜也以错了两道的成绩赢得了比试。
而贺重锦所做错的两道题,汴阳城一众世家公子中,未有一个人猜得出来。
如此空前绝后的成绩,皇帝龙颜大悦,说贺尚书教子有方,又写了一封圣旨,大大赏赐了贺府。
还说:此子可成大器,颇有舞阳侯当年之风姿。
贺尚书得到皇帝重视,以后的官路更是平步青云,贺夫人也在贵夫人们中被高看一眼,而窦三娘得了赏赐,给两个女儿添足了体面的嫁妆,心里乐开了花,第二日,高家公子高烨便亲自登门送上了丰厚的聘礼,不日便要成亲。
可这些得了恩惠的人,却无人对贺重锦表达一句赞扬与谢意。
整个贺府一大家子,背地里不知贬低了贺重锦多少次,贺秋儿更是一口一个病秧子叫着。
对此,江缨始终默不作声。
窦三娘在家中仍有地位,但江缨已经开始相信贺重锦了,相信贺重锦一定能够让贺家人尝到教训。
世家公子比试以贺重锦为魁首而结束。
因此,宫中大宴三天,众人纷纷猜到,贺重锦定然是要在宴上给自己讨一个光鲜的官职,一时间,朝臣皆对贺府心存芥蒂,不知这位病弱的贺公子,又要动了谁的利益。
清早,江缨来了月事,腹痛难忍,躺在榻上起不来身,贺重锦安顿好她后,便独自来了宫宴。
皇帝居于高坐之上,知道江缨今日身子不爽利,所以并没有责备贺重锦的来迟,让他坐在舞阳侯的正对面,可见之重视。
“贺重锦,这次你夺了魁首,除了陛下赏赐给贺家的金银,你自己还想要什么?尽可向朕提出来。”
因为贺重锦在贺家无权无势,这才给了贺府人肆无忌惮的机会,但若有了官名就不同了,更何况,这几日下来,她发现贺重锦确为人才,要是做了官,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
贺重锦垂眸良久,随后起身对龙椅上的皇帝低头行了一礼,道:“重锦确有一事,想求陛下赏赐。”
此话一出,在场百官们的心无一不悬了起来,生怕贺重锦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唯有萧景棠,神色自然地品尝着桌案上的菜色。
他早已想好,待到贺重锦入朝为官,在朝中扎深根基,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就向天下人宣告贺重锦的身世,届时就能将舞阳侯之位传给他。
涟漪的孩子如此优秀过人,自然要得到他的最好。
“但说无妨!”皇帝酒喝的多了,红透了脸,举杯爽朗道,“重锦,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想谋个什么官职,朕都答应你!”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
贺重锦走到大殿正中央,跪下行礼。
“我......”贺重锦眸光渐深,竟是郎声开口,“重锦想要的,只有一物。求圣上赐予重锦北红玛瑙,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萧景棠握着酒杯的手顷然顿住,随即沉沉地放下了。
北红玛瑙......
不顾暴露自己的真实锋芒,去宫中参加比试,引得萧涣失去耐心提前动手除掉他,浪费一次为官仕途,掌控权力的机会,仅仅是因为一块不足为提的玛瑙石?
重锦这孩子一向知道孰轻孰重,今日怎会格外反常。
“北红玛瑙?”皇帝缕着胡子,隐约对此物有那么几分印象。
皇后倒是突然想起来了:“你是说,前些日子,北疆进贡的那块说是可以消灾辟邪,保人平安的北红玛瑙?”
贺重锦答:“正是。”
那块北红玛瑙是在北疆一座小村旁矿山之中开采而出,与普通的玛瑙不同,北红玛瑙似是红玛瑙,又似红水晶,里面淡淡的玉纹如水流般流淌着。
传说,北红玛瑙是一对痴情天神所化,能趋利辟邪,破除灾祸,被当地郡守打着神明之石的名义,进献到了皇宫中。
但是,皇帝向来不信这些,见北红玛瑙状若玛瑙,神似水晶,质地堪称绝美,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上,便将这石头送给了独宠的皇后。
“贺公子,偏巧了。”皇后说道,“那块玉石,半个时辰前被本宫送去了宫中的能人巧匠手里,准备做成镯子,若早知你要,本宫就......”
下一刻,贺重锦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出大殿,迅速翻身上马,直奔司珍房而去。
那块北红玛瑙,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贺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司珍房的女官被突然闯进来的马匹吓了一跳,只见贺重锦勒紧马绳,下马后不忘对女官行了一礼,随即冲进了司珍房中。
屋中,摆放着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首饰,工匠们正忙着精心设计样式,想把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北红玛瑙做成凤凰的模样,给皇后做一顶凤冠。
女官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哎呦,贺公子,你在找什么呀!”
“北红玛瑙呢?”
偌大一个司珍坊,到处都不见北红玛瑙。
女官叹了一口气,拧着一张脸道:“唉,贺公子,我这正不知道怎么向皇后娘娘交差呢。”
温柔面孔瞬间到极点,贺重锦又急急问了一遍:“北红玛瑙呢?”
女官被贺重锦这气势吓了一跳,出于本能唯唯诺诺地说:“外面的硬石壳怎么破都破不开,又不能用锤子砸,生怕砸碎了玛瑙,我想着放炭火盆里,看能否化开底部,从中取巧。”
贺重锦皱眉,立马道:“拿盆水来!快!”
“这……”
女官心里纳闷,一个尚书家的公子,怎么就管到她堂堂司珍坊的女官头上了,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病秧子。
她并不知道,皇帝已经下令,将北疆进贡的北红玛瑙赏赐给了贺重锦。
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砰得一声,司珍房的某处传来一声轻微炸响,贺重锦心中一惊,立马循着来源声找到了炭火中的北红玛瑙。
此刻,灶火中的北红玛瑙灵魂高温炙烤,原石之中爆出树状般的裂缝,轰然炸开。
等到女官用水扑灭灶火时,已经来不及了,碎裂的玛瑙晶体与煤炭掺在了一起,其中夹杂着碎裂的硬石,一块上好的原石已然不成样子。
女官彻底慌了神:“哎呦……这可怎么办才是好啊!北山玛瑙怎么炸开了!”
“外壳再坚硬,终归是玛瑙。”贺重锦不急不缓道,“不过,好在原石足够大,兴许会留下一块色泽完整的。”
于是,他便蹲下身子,将干净无暇的手伸进那烧得漆黑的煤炭之中,就那样一点一点的翻找着……
*
江缨的月信来得突然,小腹整整痛了一上午,喝完热粥后,这才有所缓和。
她躺在榻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由得想起成亲时的事了。
那时,江缨想着喝让白芍去找一碗避子汤来,又担心被贺夫人发现,平生事端,便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直到发现自己来了月信,她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庆幸那一次,他们二人仅仅是相互缠绵了一夜而已。
外面传来了白芍的声音:“少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江缨推门出去,只见贺重锦朝这边走来。
因为要去宫中赴宴,他清早走时,穿了一件竹青色肩头绣着松柏的锦衫,打扮得格外精神,终于有了世家公子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从宫中回来的贺重锦,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成了花猫,尤其是那双一向干净,骨节分明的手。
这哪里是去宫中胡吃海喝的,简直去矿场挖煤了啊。
“你手指受伤了?”
江缨连忙检查贺重锦的左手,从指尖到手指,都有着长短不齐的伤口,有的只是表面的浅伤,有的深到刚刚凝了血。
“贺公子,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难不成,有人在宫中为难你了?”她几乎想也没想,拉着他的手腕就要走,“带我去找他算账。”
贺重锦停下步子,嘴角微微扬着,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缨缨不必担心,此刻我正身负陛下的赏识,就算真的会被为难,也无人敢在此刻为难我。”
“那你这次去宫中,有没有借此机会,向陛下讨要个一官半职?”
他又摇了摇头,笑道:“下次有机会,我会提出来的。”
"下次?" 她一愣,“这次做什么了?”
这时,江缨发现贺重锦的右手一直紧紧攥着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贺重锦把手背了过去。
“交出来。”江缨一脸不悦地伸出手,命令道。
见瞒不过江缨,贺重锦便只好伸出了脏兮兮的右手拳头,她掰开他略微不情愿的手指,只见那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块明亮剔透的红色玛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