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已经备好。
贺重锦、江缨还有江家二老坐在一张圆桌上,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
江老爷许久未吃这些了,提筷子的手始终未曾停过,江夫人看向自家女儿,她们刚落魄时,江缨便一直吵嚷着要吃从前的膳食,今日她却是没什么胃口般,看脸色像是心中负着气。
“缨缨,你怎么不吃啊?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江缨不说话,脑海里尽是贺重锦假死一事。
上辈子,她前没有夫君撑腰,后没有家族做盾,日复一日地在贺府过着阴暗的日子,数次想悬梁自尽。
可贺重锦呢?
他吃下能够假死的眠息丸,早早地离开了贺府,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这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
江夫人迟迟没有等到江缨说话,她阴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开心的事,一旁的贺重锦脸上挂着笑意,替她答了:“江伯母,我私下给了缨缨一些粽子糖,她吃了不少,已经吃饱了,不必挂念。”
“好,重锦,你也快些吃吧。”
“嗯。”
如此体贴入微的郎君,放在汴阳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江夫人越想越替江缨觉得可惜,也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贺重锦,却还是没能入的了自家女儿的眼,依旧要退掉这门亲事。
罢了,嫁人便要嫁称心如意的,或嫁或不嫁,终究要由江缨自己决定,还是别随意干涉了。
晚膳上,江老爷与贺重锦畅谈了许久,除了一些经商之事,还有不少关于江缨小时候的事,好似出嫁的女儿带着夫君回娘家一般。
江缨不怪江老爷,活了两辈子,识人还是会的,她看得出来贺重锦就是生了一张惯会收买人心的温和面孔。
兴许是吃得急了,再加上江老爷聊得高兴,不听劝地又喝了不少酒,起来后没走两步便醉了过去。
江缨本想与江夫人一起回去,江夫人却道:“还是我来吧,缨缨,你身上还是别沾了酒气。”
房间内只剩下了江缨和贺重锦。
她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穿着的布裙,眉头微微皱了皱,方才江老爷就坐在她旁边,难免不被殃及到。
从小到大,江缨最讨厌的便是酒的味道了,至今都是。
“来人。”贺重锦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颜展露,命侍女道,“带少夫人下去换件衣物,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江缨刚要出口推脱,可仔细想来,贺重锦欠她的新仇旧账不计其数,别说衣服,就连他这条命赔给她也是应得的。
所以,她没有拒绝。
夜更深了,贺家阁楼之上,贺重锦扶着把手静静立着,晚风拂起他柔顺的发丝,站在这里,目光所及是万家灯火,虽怡景怡情,可却瞳孔涣散,不知在思绪着什么。
“姑......咳咳。”白芍看到江缨给自己的眼神,及时纠正了对贺重锦的称呼,“贺公子,我已经为小姐梳洗打扮好了。”
贺重锦闻声回首,温暖的灯火修饰着他绝美的侧颜,这张脸足以扰动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的心神。
除了江缨。
褪去平民百姓的布衣,江缨再次换上了锦衣罗缎,面上涂着薄薄一层胭脂,衣裙的桃粉色娇嫩不艳丽,恍若蒙尘的珍宝再次恢复原本的耀眼。
上辈子,江缨嫁入贺府以来,除了成亲那日,再未像今天这样,精心打扮,穿上从前喜爱的光鲜颜色。
贺重锦的神情不易察觉的僵了稍许,又在一瞬间恢复以往的笑容。
“缨缨,桃粉色甚是衬你,以后就穿这样的颜色吧,穿上类似娇俏的颜色,心情也会好些。”
江缨冷着一张脸道:“贺公子说笑了,心情好坏与否,与衣衫的颜色并无关联。”
面对这些攻击性的言语,贺重锦只是顿了片刻,温声对她说: “怎么?就这般不愿嫁我,想离我远些?”
“是啊。”她倔强地对上贺重锦的眼睛,“想离你这个假死之人远些,免得你将我一个人丢在贺家,平白替你受了那些屈辱。”
白芍吓了一跳,她第一次见到自家小姐用这样的语气同人讲话: “小姐,什么假死?你是说贺公子吗?”
贺重锦微微一笑:“缨缨,我种在贺府的梅林,你觉得如何?”
那的确是江缨见过的,开得最好的梅花,仿佛每一朵都受了精心呵护,鲜艳的花瓣,娇嫩的花蕊……
来时,江缨路过梅林,还随手摘了一朵,如今听贺重锦这样说,便将右手背在身后,暗中丢了那一朵红梅:不如何,不过是寻常的一处景观罢了。”
“是吗?那这些,你可还喜欢?”
“什么?”
砰地一声,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烟火,紧接着一簇又一簇腾空而起,赤橙黄绿青蓝紫......璀璨夺目,阁楼之上,这美景恰好尽收眼底。
江缨当场愣住。
烟花?
汴阳城中,行走在街市上的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抬头观看着这前所未有的盛大烟火,小男孩赶紧地拉了拉母亲的手,指着头顶上方的烟花激动道:“哇,娘,快看!好漂亮的烟花!!!”
小男孩的母亲应道:“是啊,这么多的烟花,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停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大家无一不被这盛放全城的烟花吸引,一时间,黑夜如白昼一般。
不仅是百姓,在皇宫,歌舞升平的宴会突然被烟花打断,一片静默。
皇帝缕着胡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些烟花,不由得问:“烟花满城......这冬至之日,是何人搞了这么大的排场?”
在场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知。
唯独一位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双鬓发丝早已斑白,为人举止端正,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
他的位置离皇帝最近,所穿衣物也比其他大臣华贵了些,在朝中地位举重若轻,深受重用。
舞阳侯。
他端端正正地站了起来,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此事我有所耳闻。”
“舞阳侯,你知这是谁所为?”
“三天前,汴阳城所有商铺的烟花皆被人买空,本侯觉得蹊跷,特意命人去查,便查到是被贺尚书家的公子买走了。”
皇帝身侧端坐着的皇后也跟着笑道:“贤弟如此一说,倒解了本宫的惑,难怪那时本宫想买烟花放给公主皇子们看,却怎么也买不到呢,原来是被贺家公子买走了。”
贺尚书正在喝茶,听到此话险些没被茶水呛到。
他也是面色大变,虽不知情,却还是起身应道:“此事确是重锦所为,是臣管教不严,因这烟花扰了陛下的兴致,还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回去之后,臣定当家规严惩。”
皇帝示意贺尚书坐下,爽朗道:“这哪是扰了朕的兴致,能在此时欣赏到这样精心盛大的烟花,朕心甚悦!甚悦啊!对了,贺重锦今日为何没来参加朕的宴会?”
气氛尴尬了片刻,贺夫人答:“重锦的病尚未痊愈,怕病气冲撞了陛下,所以便让他留在府中了。”
皇后开口笑道:“陛下,本宫记起来了,贺家那位公子不是婚期将至吗,这场烟花,想来是为取悦那位江家姑娘而放吧。”
“哦?竟有此事?”皇帝很是意外,而后对这空中的烟花,赞许地点了点头,“多好的少年人啊,看来这江家姑娘得了一个如意好郎君啊!来人,拟旨!”
江缨觉得贺重锦无趣至极,说道:“这些烟火是你放的?冬至只是节气而已,又非什么阖家团圆之日,贺公子在此时放烟花,似乎不合时宜。”
“三天前我买空了汴阳城所有的烟花,想着你既要嫁到贺府,我这个做夫君的,总该送你些什么才是。”贺重锦的右手轻轻放在阁楼的扶手上,双目微睁,眼中是波光粼粼,“烟花很美,不是吗?”
白芍吃惊地捂住嘴巴,难以置信:“贺公子,你是说这满城的烟花,都是送给小姐的?”
“不明显吗?”他笑。
话已至此,江缨的内心依然毫无波澜,前世在贺家所受的苦难,自己的结局......仿佛重生后的每一刻都历历在目。
“贺重锦。”她袖口下的手攥紧,字字句句地说,“我不会嫁给你,解除这门亲事后,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背对着他的贺重锦,眼眸湿了了瞬,几乎轻到不易察觉的叹气声后,他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亲事解除了,买来的烟花存着也是无用,不如就此放了,为汴阳城百姓增添一份美景。”
江缨:“......”
“走吧,烟花放完了,父亲和母亲此时该回来了。”
转身说完,贺重锦便迈步下了阁楼,江缨看他的背影,跟在后面也一同下了阁楼。
不知为什么,从看到烟花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竟有些隐隐不安,不断追问贺重锦准确的时辰。
他倒是耐心,全然不厌烦,每次都回道:“半个时辰便回来了,缨缨不必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如贺重锦所说,贺尚书和贺夫人果真回到了贺府,江家二老刚要拿着镯子去向贺尚书提及退亲一事,贺尚书却脸色阴沉,改了口:“事已至此,你还以为这门亲事能轻易退的掉吗?”
江老爷当场怒了:“姓贺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五千两吗!怎么!还想狮子大开口!?”
岂料下一刻,洪亮的嗓音打断了僵持的氛围:“圣旨到!!!见圣旨如见陛下,众人即刻下跪接旨!”
只见一名颇有身份的老太监于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贺府大门,手持一卷金黄色的圣旨。
这人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御前太监德胜公公。
圣旨怎么来了?
江缨僵在原地许久,她抚着胸口,那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缨缨。”贺重锦轻轻拉了拉江缨的衣袖,示意她跪下。
德胜公公规规矩矩地摊开圣旨,又装模作样地抖了三抖,厉着嗓子开始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贺尚书独子贺重锦,江家富商之女江缨,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又有烟花盛景汴阳皆知,此景此情,深触朕心,赐黄金百两、夜明珠一对、一品灵芝三株,金蚕罗缎十披,愿二位良缘永缔,白首终老。”
众人磕了一个响头,贺尚书领了圣旨:“谢陛下隆恩!”
江夫人和江老爷震惊地看了一眼对方:“圣旨?”
货真价实的圣旨。
“是啊。”德胜公公也是眉上挂喜,“贺家大公子为江家姑娘准备的满城烟火的盛景,陛下看了龙颜大悦啊!”
话音刚落,江缨突然间顿悟了一切,视线立马转向身旁的贺重锦,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向他。
“怎么了,缨缨?”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温和地笑了笑。
是贺重锦......
这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用绚烂的满城烟火,谋来一道赐婚圣旨。
圣旨已下,这便不是贺家与江家单纯的一门亲事,而是陛下赐婚,抗旨......便是死罪。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摸了摸贺重锦的脑瓜:“我儿出息了,知道变着法的套媳妇了。”
江缨:“......”
本人:“好大儿,新媳妇娶回家要干嘛呀?”
贺重锦(微笑):“竭力做她心里想要的夫君,至于在我心里......她无需做什么,就已是这世上最好。”